9、判若两人

他抬手摸了摸脸,疑惑地问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被他发现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不知羞,于是赶紧收回视线,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嘴上有酱汁。”

说完,她抽出自己的手绢,颤颤巍巍地递过去。

“用这个擦擦吧。”

这条手绢是她的贴身携带之物,她身在厨房,常常用到它来擦去额上的汗珠。不过每次她都细心地将手绢洗得干干净净,半点污迹也没有留下。

燕绥看了看这条手绢,又看了看阿桃,见她一副羞得快要去世的神情,让他有点怀疑,如果自己不接这条手绢,她会不会当场就晕过去。

他伸出大手,接过了她的好意。

“谢谢。”

他接了,他接了她的手绢呢。

在她的家乡裕陵,女子的手绢是不轻易送人的,它代表的是私人物件,只在恋人之间传情达意。

阿桃今年十八岁,早已过了及笄的年龄,却还从没有给任何一个男人送过手绢。纵使家里整日催她定亲嫁人,她也压根不肯见见那些登门拜访的公子。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自己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连邻家的窈窕淑女都算不上,就只是一个胖姑娘而已。那些公子若是见了她,肯定都要惊呼“好胖”,不当场悔婚、调头走掉就得谢天谢地,更别提会与她发展什么花前月下的爱情故事了。

从小,因为醉心于品尝美食和烹饪美食,她这一身肉肉就没有瘦下去过。打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是一个一顿能干四碗饭的小胖子。

如果要成为一个纤细的窈窕淑女,她就必须得放弃她的美食。

在美食和男人之间,那她肯定是选美食啦!

如果男人都只看重外表,那么一辈子不嫁人,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今天,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独独就把手绢递给了燕绥。

可能是因为,燕绥他和一般的男人不一样嘛,他就没有说过她胖啊,还对她好好。

如果是他的话……啊,她可真不知羞,她的心里竟然还有那么一丢丢的期待。

燕绥自然地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俊美的脸上神色无异,只是平常地道了一声“谢谢”,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她的好感。

嗨呀,他是真的不知道手绢的意义?难道在丹原,没有这种习俗吗?

她有点尴尬,却又无从开口。

就算他是真没领会到她的意思,她的手绢也实实在在地送出去了,难道还能要回来吗?

她独自在内心天人交战,这时候,恰好刚扒完饭的楚玄说话了。

“吃得好饱!嗝!”楚玄满足地放下碗筷,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手绢借我用下,我也要擦。”

楚玄出其不意地伸手过来,准备从燕绥的手里拿走那条手绢,去擦自己满嘴的油。

天啊,不要啊!

阿桃捧着粉颊,满脸惊恐。

她的手绢!怎么能落到别人的手里啦!

一想到她寄托了情意的手绢,即将落得一个被楚玄“污染”的下场,她就急得直跺脚!

可是她是个姑娘家,又不好意思直接说,那是她专门送给燕绥用的。

她懊恼地捂住眼睛,索性不敢去看那画面。

岂料,燕绥手腕一挪,竟让楚玄扑了个空。

“这是阿桃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

燕绥径自将手绢揣进自己怀中,残忍拒绝了楚玄的要求。

阿桃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是明白的,所以不会将手绢让给别人?

她心如擂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放下捂眼的手去看他,一双眼波半羞半喜。

他亦是侧目正看向她,两人目光相触,他莞尔而笑。

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他说:“手绢洗好以后,就送还与你。”

她:“……!”

洗好以后还给她?不不不,她并不想要他归还呀!

都怪她,一直把视线黏在手绢上,他恐怕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的手绢弄脏呢。

唉,其实,她只是舍不得手绢被楚玄抢去用而已……

深夜,万籁俱寂。白日繁华的街道上,此时也空无一人,各家店铺大门紧紧关闭,只有更夫还在敲着锣,尽职尽责地为这座城报时。

“当——当!当!当!”

四更天了。

更夫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好困啊。

连树上那群麻雀都睡了。

除了他们打更人,这个点,是整座城中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

更夫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刚一合眼,便有一道极轻微的衣袂破风声传来。

更夫强撑着困意睁眼,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影子从夜空中划过。

有人?

更夫睡意全失,睁大了眼睛看去,哪里还有什么人影,有的只是光芒微弱的月亮。

噢,也许是他太困,看错了吧?

与此同时,东街同样有一个可疑的黑影,正以轻功御空前行,飞檐走壁地来到缘起客栈,身手利落地翻进了一扇窗户。

那是燕掌柜住的房间。

那人脚踏黑靴,一身夜行黑衣,一双黑眸熠熠生辉,赫然就是那个外表文弱如书生的掌柜燕绥。

“唰!”又是一人翻身进窗,这次来的竟是楚玄。

楚玄亦是一身黑衣,刚一进屋便大步走去桌边摸茶水喝。

“哇,好险!我差点被一个打更的看到。”

楚玄大口灌着茶水,用袖子擦了擦汗。

燕绥倚靠在窗边,在月光映照之下,修长的身影显得清冷又神秘。

“东西呢?”他言简意赅地问。

“早拿到了。”楚玄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摸出一块令牌,向他抛去。

燕绥抬起左手,准确地在空中接住了这枚令牌。借着月光查看过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辛苦了。”

楚玄喝饱了水,放下茶壶道:“我不辛苦,追你的那些人呢?”

“一个没留。”

燕绥淡淡地说,那语气平静得,仿佛说的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楚玄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不愧是你,够狠。”

燕绥没有回话,此时的他看起来冷漠疏离,眼光锐利,与白日里的大掌柜简直判若两人。

楚玄挑眉道:“瞧你摆那一张臭脸,要是小肉包看见了,岂不是要吓得连夜逃跑?”

燕绥嗤了一声,嫌弃道:“再臭也没有你臭。”

“喂,我为了打掩护,辛辛苦苦倒夜香,当然臭啦!”楚玄不服气地喊起冤来,“我这么吃苦耐劳、令人感动的盟友,难道不配得到加薪补偿么?”

燕绥当即就驳回了他的提议:“你差点气走了我聘来的大厨,没罚你就不错了。”

“啊,原来你知道啦?”

楚玄奇道,怎么这样小的事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可不可以透露一下,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把‘江南厨神’聘来掌勺?”

他那天一回来就听说,江南厨神被燕绥聘来了,他真是吓也要吓死了,就他们那间破落的客栈,换谁都嫌磕碜,真是何德何能请到这种级别的人物。

“自然费了一番工夫。”燕绥轻描淡写地道,隐去了其中的种种经过。

阿桃太过单纯,对他说话深信不疑,其实,那都只是为了诱她上钩,心甘情愿地为他的客栈掌勺,步步设下的陷阱。

“贺重云真是蠢钝如猪,这么一块宝,他竟然舍弃不要。”

想起那张圆润娇憨的脸,还有她切菜如飞的巧手,他唇角勾起了一个工于算计的微笑。

“这间客栈无论如何也要开下去,‘江南厨神’只能为我所用,决不能落到别人手中。”

楚玄亦想起那个胖乎乎的少女,忍不住问道:“可是刀剑不长眼,你找一个小肉包来,合适吗?”

“我会保护她。”

燕绥看来自有打算,双眼透露着野心,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有了她的助力,缘起客栈绝对会成为,汇集八方英雄的地标。”

“叩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使得二人同时警惕地转头,只见那个珠圆玉润的小身影映在门外,正向房间里怯怯地问道。

“大掌柜,你睡了吗?我、我给你做了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