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情散

天似乎快亮起来。

春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刚一睁眼就感觉到后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立刻就喊了一声,“疼……”

她的声音很低,泪水在打转,眼眶红红的,看上去梨花带雨,可怜兮兮。

只是耳边却响起一个清凉的声音,“皇上不在。”

春儿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夏清河,下意识握紧拳头,“你……你怎么……”

她抿了抿嘴角,像是才反应过来,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口,突然就有些激动,“皇上……皇上他怎么样?”

她伸手要去抓男人的衣袖,眼中的关心和慌乱不像是假的。

夏清河有些复杂地看着她,随即站起身,将她的手扯开,“他很好,如今和姐姐呆在一处。”

春儿先是松了口气,而后神色有些黯然,“他没事就好……”

原来他和皇后娘娘在一起……

她早应该想到的,就算是她为了救他受伤又如何?他心里想的始终都是夏倚照,只有她一个人……

她应当早就做好了准备,当真看到他对自己的不在意时,心里面依然揪着疼,疼得有些厉害,比后背被抓伤的地方更加疼。

夏清河对她的这份情深不移、自我感动并无反应,只淡淡地看着她,“先前教你的那些法子都用上了,可曾看出什么来?”

春儿这才叹了一口气,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有些颓丧地说:“都试过了,看样子皇上是真的喜欢皇后娘娘。”

她捂着自己的脸,有些难过,“我是不是应当退出?可我真的好喜欢他,没有办法放手,可是他与皇后两人在一起才能够开心的话,我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去占着他的时间。”

她心里明白得很,若不是先前闹了那么一出,用性命相威胁,宋寒时兴许早就已经将她送出宫。

她留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不过就是因为一张与夏倚照相似的脸,能让他以解相思之苦。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雕刻的男人的模样,心情沉重,又回想起方才在沾鹿林里面发生的事情,更是心中忧伤。

——她是跟在宋寒时身后偷偷溜出去的,那些人自然没有发现。

他们从一开始守护的就是一个空空如也的营帐。

她乔装打扮跟在宋寒时身边,本来只是想要确定他的安全,她不愿意他一个人深入虎潭,只是他准备得比她想象中得要充分得多,也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宋寒时很快便凯旋,那些山匪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几乎是碾压胜利。

等到他回程时,才发生了些许意外。

“什么意外?”

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夏清河这才藏起听她说闺怨那些话时的不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春儿摇了摇头,似乎又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令人恐惧的一幕,脸色有些白,“回程时,皇上忽然让其他的人先走,他独自一人进了沾鹿林的深处……”

夏清河眼神一闪,“继续说下去。”

春儿低下了头,有些不愿意回想当时的情形。

——当时他们大败山贼,本应当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春儿以为他们会速速回城,这般她也就可以在他们之前溜回营帐之中,从而不被他们发现自己偷偷跑出去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行至一半,宋寒时忽然打马而出,独身一人往更深处去,勒令旁人先行回营。

天子命令,他们自然虽然不敢违背,卫城当时留了个心眼,虽是听了宋寒时的话,却并未走远,而是在原地待他。

当时春儿只是乔装成一介小兵,趁他们不注意之时,便偷偷跟在宋寒时身后溜了过去,最后才明白他是去做什么了。

他是去猎虎的。

春儿望见眼前的场景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偷偷蹲在巨石后头,看到宋寒时与那虎的厮杀,心惊胆战。

她一开始还有些看不懂,若是皇上忽然兴致大发,为何不让旁人与他一起,又或者是干脆让人捉一只虎去宫中的猎场过瘾,而是非要在这沾鹿林之中去淌这样的危险?

后来看到他所有的陷阱都力求虎皮的完整时,才恍然明白过来:大抵是为了皇后娘娘。

她先前听说皇上去猎场猎了几十只貂,就为了给皇后娘娘一身貂皮过冬,整个皇宫上下就只有夏倚照有那么一套,其余的人都不曾有这样的殊荣。

可之后的几天她却没见夏倚照穿出来过。本以为她是不愿炫耀之人,看到宋寒时还在不要命地与猛虎周旋,忽然就觉得——是不是夏倚照根本就不稀罕,反而想要更好的?

想到这里,春儿为宋寒时感到不值。

宋寒时应当做了万全的准备而来,本应当是万无一失,那虎很快便如同牢中的困兽,即将任人宰割。

只是春儿当时难受得紧,一走神,不小心自己踩入了陷阱之中,惊扰了那虎——

局势瞬间被逆转。

那时春儿见宋寒时身处危险之下,想也没想到冲了过去,替他挡了那一下,虎爪在她背后狠狠划出一道痕迹,当时便血肉模糊。

伤势严重,却也并未伤及肺腑,只是这也够她受得了。

那深深的痕迹差一点就将她整个背部划烂。

若不是宋寒时反应快迅速,将她拉过侧身,兴许两人就要命丧当场。

……想到这里,春儿依然不后悔,只是觉得有些委屈。

她为他差点没了命,可他依然陪在皇后身边,甚至都不来看自己一眼。

听了她委委屈屈的哭诉,夏清河倒是一脸的玩味,“如此,你便要放弃了?”

春儿有些茫然,“他若是心里没我的话,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我连命都不要了,可还是换不来他的一眼……”

夏清河却在此时淡淡道:“倘若我告诉娘娘,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心中兴许有你呢?”

“况且,你怎么知道,那虎皮就是给阿姐的?阿姐已经有了一套银貂,且她本身就不是铺张浪费之人,兴许皇上就是为了一碗水端平,不让你委屈,才以身涉险呢?”

“春儿,你很好,应当自信一些。”

春儿闻言抬头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却又忍不住想要信他的话,“真的吗?”

夏清河对她笑了一下,“自然是真的,我对娘娘的心意如何?娘娘难道不清楚吗?只要娘娘能够得到幸福,那便是我的幸福。”

春儿听了之后立刻就低下头,脸有些红,“你不可以这样的,我和皇上虽说并未有夫妻之实,但是毕竟我还是贵妃娘娘,是皇上的女人,你这般……若是传出去了,对你不好。”

她心里面有些忐忑,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夏清河到底喜欢她什么。

只是他的喜欢到底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困扰,反而处处都在帮助她,这倒是让她对他心存的一丝感动。

不过感动归感动,她注定没有办法给夏清河任何的回应。

想到这里,春儿又有些感激地看着他,“你真好,若是你能当我的哥哥就好了。”

夏清河对她笑了笑,揉揉她的脑袋,“说什么傻话呢?”

别说是当她的哥哥,这辈子只要别让他当弟弟,他当什么都行。

*

天色要亮的时候,夏倚照才从营帐中出来。

她与宋寒时方才又是不欢而散,二人根本就说不到一起去。

她心中烦躁,不想与他在此时起了争执,只想先赶回城中再说,于是她便留下宋寒时在原地,自己独自去探听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因为她一点都不想听宋寒时解释,因着她心里面对他有气,又有了一点偏见,如今他无论说什么,她都觉得他是在狡辩、避重就轻。

宋寒时也看出了他如今怒火当头,只能放了她先行离开。

夏倚照出了营帐的那一瞬间,男人才松懈下来,整张脸忽然透明如纸,豆大的汗水往下滴落,身后渗出一片又一片的血迹。

宋寒时低低地哼了一声,只是很快就敛去了脸上痛苦的神情,顷刻间又恢复了平静,去到里间将一身早就已经被血水浸透的衣裳褪下,又重新换了一件。

还好方才没有被她闻见,他这样想。

等她消气之后,他应当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望着他方才带回来的那张血淋淋的虎皮,宋寒时勾了一下嘴角。

最好的东西,他也能给她。

*

夏倚照出门之时,刚好遇见从春儿营帐中出来的夏清河,皱了一下眉头,大步走到他面前,“她的情况如何了?”

她本身是想去质问,但一开口还是问了春儿的情况。

夏清河看见她眸子闪烁片刻,“情况还好,你和皇上……”

夏倚照摇了摇头,眉眼间依稀可见烦躁,“我去问问他们沾鹿林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刚转身要走,夏清河就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腕,“……姐姐,方才春儿都和我说了。”

夏倚照停下了脚步。

春儿方才如何跟他说的,他全部都说给了夏倚照听,一字不落,包括那张虎皮。

本以为夏倚照会直接被点燃,她眉间也已经涌起怒气,却是强行压了下来,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将士们所在的营帐。

这是宋寒时方才带入沾鹿林的队伍儿,卫城正在一旁休息。

夏倚照掀开帘子,径直走到他面前,“方才在沾鹿林中,皇上他是为了猎虎,才独自一人离开队伍?春儿也是因此受伤,两人差点没命?”

卫城听到动静立刻站了起来,劈头盖脸就被夏倚照一顿询问,看到她一脸严肃甚至有些风雨欲来的沉沉脸色,下意识收敛了神情,点了点头,“据属下当时所了解的事实,大致情况应当是这样,等属下赶到的时候那头老虎已经气绝身亡,贵妃娘娘受了很严重的伤,几乎奄奄一息,皇上为了护着贵妃娘娘一条胳膊差点废掉……”

“够了!”夏倚照打断他,深吸一口气,还未等他说完便径直转身离开。

她又回到了方才宋寒时的营帐之中,大步走了进去。

宋寒时听到声音,回过身看了她一眼。

他方才才将手中的虎皮弄干净,几乎是完整的,花纹也很漂亮,见夏倚照回来,对她招了招手,“阿照,过来。”

“看看这是不是阿回说的,你在萧国穿的那一件……”

他话音未落,夏倚照就冷着一张脸抢过他手中那张虎皮,径直丢在了地上。

随即他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听到女人怒不可遏的声音——

“幼稚!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