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莫叫

和珅上辈子兼职过太医院和御药房,那会儿他特别认真,为了照顾他们那位万岁爷的身体,他还特意把太医院和御药房里留存的世祖爷还有圣祖爷包括世宗皇帝的脉案都看过了。

世祖爷和圣祖爷都是出过痘的。圣祖爷还是小时候出的。太医院详细记录了那会儿的用药,每日每分每厘都没有放过。刚才的那一剂偏方就是和珅从脉案记录里看到的。

圣祖爷的出痘,用药一直非常谨慎,好些天了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效用,后用了这剂偏方,又过了一夜,圣祖爷就明显好了起来,最后痊愈了。

脉案上太医院院首及诸位经手太医的总结,都是说前期的药用得好,底子扎实,所以后期就痊愈了。

但在和珅看来,还是那一剂偏方起了大作用。

那剂偏方的效用还是到了世宗皇帝的时候,某太医院的院首才有了详细的标注,写明了方子里草药的用量及作用,给这方子正了名。但也在后头着重标注了,不可轻用。

说实在的,自乾隆爷登极以来,关于种痘和出痘的疗法都已改进了许多,还有些西洋法子可以用,便是这样的偏方,在乡野之地都没有什么人会用了。

今日是情况紧急,和珅一听到和琳这边情况不好,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一剂方子。

他定定的望着昏睡中的和琳,看着乌雅氏和兰嬷嬷将药泥均匀的涂抹到和琳的身上,眼中一片沉沉的笃定,和琳啊,当初圣祖爷那样凶险,都硬生生熬了过来,你也一定可以的。

他的和琳上辈子都熬过了这一关,这辈子便绝不能夭折在这上头了。

药泥涂抹完了,乌雅氏和兰嬷嬷瞧着却有些无措:“少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和珅的目光还是落在和琳身上,他轻声说:“一个时辰后,用羽茅煮出来的水将他身上的药泥洗掉,然后给他涂抹切碎了的醉马草。半个时辰后摘掉醉马草。然后循环往复,直至他的热退下来为止。”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守护,和琳的高热终于在又一日的清晨退去了。

高热退去之后不久,和琳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小小的人刚刚醒过来还有点懵,在看到抱着他的和珅后先是一愣,随后小嘴一撇就扑到和珅怀里喊哥哥,然后就忍不住哭起来:“哥哥,我听他们说,额娘打你了?是么……”

见和琳醒过来,和珅眉眼就一直带着笑,听到和珅软软糯糯的话,微微皱了下眉头,却轻声说:“不用担心,以后她打不着了。”

“还有,莫再叫她额娘了。她不配。”

和琳也是大病初愈的人,高烧烧了两天多,人就算清醒过来了,也是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两天多没怎么进食,和琳这会儿不烧了,人就觉得肚子饿想吃点东西。

和珅早让刘全乌雅氏准备好了,他吩咐一声,刚刚温热不烫嘴的粥就给送进来了。

乌雅氏和兰嬷嬷看着要自己拿着汤匙一点点喝粥的小和琳,都是感慨莫名,情不自禁开始抹眼泪。

还是兰嬷嬷有心,还记着和珅的话,见乌雅氏照顾和琳,她就低声同和珅说:“少爷那话,在外头就莫说了。若是叫那边的人听见,奴才怕少爷又要吃亏。”

和珅睁着黑漆漆的眼眸看向兰嬷嬷,他微微笑了一下:“嬷嬷别怕。就是当着伍弥氏的面,我也是敢这么说的。为母不慈,她就配不上这一声额娘。”

兰嬷嬷注意到和珅的反常,盯着和珅瞧了两眼,总觉得和珅这一回同以往都不大一样了。

她想了想,才又说:“少爷从前只说听老爷的。对那边也多是忍着。少爷不愿撕破脸,日子也还能将就过下去。如今这一遭,少爷心里是个什么主意呢?”

赫舍里氏在时,和珅也是府里金尊玉贵的少爷,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可自从伍弥氏进门,赫舍里氏这边的人就叫她明里暗里散的差不多了。

常保远在福建,对府里的事情终究是鞭长莫及照顾不到。

兰嬷嬷也是看着和珅从小长大的,和珅自幼聪明伶俐,可奈何还是年纪小,势单力薄,常保亲口说了让伍弥氏操持家中一切事务,和珅再有主意,可孩子也是斗不过大人的。

兰嬷嬷等家人有心护着有心要争,可说到底,他们投鼠忌器,生怕伍弥氏迁怒两位小主子,也不敢太明着跟那边翻脸。

如今听着和珅话里话外的意思,难不成小主子是想要同那边撕破脸么?

和珅却没答她的话,只问道:“嬷嬷,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兰嬷嬷想着和珅这两日大概是忙着了忘记了,就答说:“二月初十。算着时间啊,老爷的家信也该从福建到了。”

二月初十。

和珅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他对这个时间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乾隆二十四年二月初十,他阿玛的家信从福建到了家里。不过,这家信其实也不是他阿玛写的。其实就是报丧的口信。

他阿玛常保于半月前在福建营中一次剿匪战死了。消息在路上走了半个月,才送回京师。

常保一死,伍弥氏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此后,和珅和琳就开启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那段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是真的挺苦的。

莫说和珅自己,他是绝不肯再让和琳受这样的苦了。

和珅看向兰嬷嬷和乌雅氏,眸中是沉甸甸的谋算:“嬷嬷,接下来我的话,您要记到心里去。”

“接下来,我要做一些事情,这事儿可能会让府里乱一阵,不过没关系。你们不用管,也不用担心。你们只管关起门来好好照顾和琳,好好过日子。乳母,让你的男人带几个平日相好的兄弟到咱们院子里来住上一阵,就住刘全屋里就行。”

“咱们两个院子里多是粗使的杂役,这倒也方便了。他们都是原先在额娘身边伺候过的,最是忠心,你们把他们集合起来,让他们守住院子,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要是有闹事的,直接捆了,等我回来再做打算。如果真要是人多打不过,你们就带着和琳悄悄从后门溜出去,额娘还有个庄子,那里虽然偏僻,但还能住一阵,等我妥善安排了,再去接你们。”

“当然了,这都是万一,局面应当也不会那么差的。”

“等事情完了,有功有劳的,统统有赏,不会叫大家白忙活的。”

和珅最后说的兰嬷嬷和乌雅氏两个人的脸都白了,都止不住的担心起来:“少爷,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和珅微微一笑:“让府里变个天罢了。”

和珅不肯多讲,兰嬷嬷和乌雅氏也不追问了,他已给了吩咐,兰嬷嬷乌雅氏打定了主意按照他的话去做。两个人虽然不知具体的事情,但从和珅的交代和他的只言片语中,也大致能猜到一些。

在这个时候,她们虽帮不上小主子什么忙,但也绝不会给小主子拖后腿。

上辈子和珅知道常保的死讯,是在伍弥氏接到信息很久之后。伍弥氏压根就没有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和珅,而是想法子压了下来。

然后,连常保的尸身都没打算接回来,直接去信说让营中自行处置,家里这边没有能力去接。

而后,伍弥氏就开始在府里作威作福,变本加厉的欺负和珅和琳兄弟俩了。

和珅知道他阿玛的消息,还是他自己翻从福建来的邸报后自己看见的。

只是那时一切都晚了,他还小,连自身都难保,更妄论再去管他阿玛的事情了。

就为了这事,和珅一想起来就心生自责。

他也是过了很多年才知道,伍弥氏在接到福建来消息后,直接就找了她的娘家弟弟伍弥迩,姐弟两个捂着消息谁都没说,商量着自己就悄悄把这缺德的事情给办了。

肆虐了两天多的雪在凌晨时分就停了,和珅晌午时分出屋的时候,手脚麻利守在外头的和珅已经把院子里的积雪都扫起来了,清出来一条干干净净的小路。

雪后初晴,地上的积水也差不多干了一多半了。

和珅拢着披风站在院子里问刘全:“吃过午饭了么?”

和琳高热退了人醒过来了,这痘也种上了。院子里伺候的都是真心高兴,刘全也是满脸的笑意:“回少爷,奴才吃过啦。”

就方才送进去饭菜的时候,刘全也在外头同杂役们一块儿吃过了。

和珅点点头,看刘全精神头不错,面色红润眼神明亮,就微微笑了一下,说:“那就跟我一道去伍弥氏那里吧。”

乌雅氏的动作很快,饭后她男人就带着人来了,和珅和刘全出去正好碰见,等那些人给和珅行过礼和珅颔首后,刘全转头看看男人们五大三粗的背影,他悄悄凑过来,悄声问和珅:“少爷,您这是想干什么呀?”

和珅的右手在披风底下轻轻握住左手手腕,两天了,那里除了伤口愈合的微痒感外,还有不可忽视的疼痛感。

阳光下,外表稚/嫩小少年模样内里有着五十年丰厚阅历的和珅笑得高深又莫测。

他想干什么?

当然是报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