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跳水

和珅一路行来都是淡定从容的模样,跟伍弥迩跟刘全的话都不是很多。要么就是坐在小窗子跟前看沿岸风光,要么就是坐在案前看书,哪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呢?

他这里动静这么大,把候在旁边的刘全都给吓着了,刘全生怕小帘子上的竹刺会扎到和珅的手指肉里,连忙上前来把和珅紧紧拽着小帘子的手轻轻掰开:“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您小心着点儿,这上头的刺尖儿厉害的很,您别伤了手。”

伍弥迩顺着和珅的目光往外头看,目光落在岸边的人身上,他问和珅:“那边的小姑娘,哥儿认得?”

刘全和伍弥迩的话,和珅压根就没听见,他现在满心满眼都在冯之溪的身上。

他在狱中自尽时,心中最为惦念的人,便是他的妻。

他那会儿虽是骤然事发,但之前也不是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只是他已成典型,身前也没有可以阻挡的人,在那条不归路上他实在是走的太远了,想回头也晚了。

令他自尽的圣旨有明言,他罪大恶极,但罪责只令他一人承担,不连坐家人。他死后,不论是儿子还是妻子,都沾了儿媳妇的光能好好的活着。

他知妻子能活着,已是极难得了。他只愿与他携手走过大半生的妻能活得好一些。

如今重生,又再次见到那个鲜活灵动的小姑娘,和珅百感交集,万般情绪在心中激荡,最后化为满腔的热泪被含在眼眶里,心中喃喃的想,真好呀。

能看见小姑娘的她,这般自在无忧的放纸鸢。真好。

和珅舍不得移开视线,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连刘全把他的手从小帘子上掰开了都不知道。

岸上的冯之溪可不晓得那等着泊岸的船里有人在静静的望着她。

她一心一意的同小伙伴还有丫鬟们放纸鸢,脸上都是开心的笑。

小姑娘跑得兴起,红晕染上脸颊,在阳光照耀下粉嫩的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原本和缓的风不知为何突然大了一些,冯之溪那个飞的挺平稳的纸鸢突然失了平衡,然后一头扎进了静静流淌的河流之中。

小姑娘立时就站在岸边着急起来,她身边的小丫鬟也跟着着急:“哎呀,怎么办啊?”

“这是老太爷亲手为姑娘制的纸鸢,今儿还是头一次拿出来用,怎么就落在水里了呢?你们快些去寻人来,让人想法子把纸鸢从水里捞出来,再迟一会儿可就要泡烂了!”

小丫鬟们慌忙去找人。

刚才同冯之溪一块儿玩的小伙伴已经跑远了,还不晓得她这边的状况。

和珅的船要泊岸,离岸边也不是太远,他清清楚楚的瞧见小姑娘的眉头都皱起来了,水汪汪的眼睛里都是慌乱无措。

他的小姑娘就是这样,一遇上着急的事情,一慌张眼睛就会红。

和珅伸手把身上的大氅脱下,又几下扯掉身上的长袄,直接穿着单薄的里衣出了船舱,稍微活动了两下筋骨就一头扎进尚还刺骨的河水之中,往那河面上漂浮的纸鸢游过去。

刘全和伍弥迩就站在他身边,完全没来得及拦着他,等和珅跳进水里了,他们俩才反应过来。

刘全跟着就追出来:“少爷!少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刘全都给急哭了。

伍弥迩倒还冷静,忙让船上的几个汉子下水去把和珅带上来。

因他们要走水路,所以雇来的汉子都是水性很好的,伍弥迩一吩咐,就有三个水性最好的汉子脱了外衣跳进河里往和珅那边游过去了。

和珅会水,水性还是不错的。常保对于弓马骑射这方面的教育完全没有松懈过,他又是副都统,自然也是希望和珅会些东西防身的。这游水打小就教给他了。

和珅这会儿身上的伤也都全好了,他一口气顶上来,还真是让他顺顺当当的游到了纸鸢那儿,小心翼翼的把那纸鸢举起来,然后往岸边游。

他这边刚上岸,那三个汉子就游过来了,倒是跟着和珅前后脚的湿漉漉的从岸边上去的。

冯之溪出来游玩,也没有带太多的人,这会儿身边的人不多,小丫鬟们都跑走喊人去了,倒是只留下贴身的丫鬟和小姑娘一块儿站在岸边看她的纸鸢。

和珅走过去,将纸鸢珍而重之的递过去,望着冯之溪的目光如烟如雾般温柔:“姑娘,你的纸鸢。请收好。”

他下水捞的及时,纸鸢没散架也没泡烂,就是有一点点软。

小姑娘身边的贴身小丫鬟接了纸鸢,冯之溪小姑娘的脸红红的:“谢谢公子。”

冯之溪的声音软软的,看着和珅的目光也软软的。方才和珅跳进水里捞她的纸鸢,她全看见了,此时瞧见和珅浑身湿漉漉的,她心中过意不去,可她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又不知道该怎样弥补,只能轻轻咬了咬嘴唇。

“公子……敢问公子贵姓?”问清了人家,才能道谢啊。祖父是这样教过的。

和珅瞧她这个样子,心中越发柔软,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全就抱着他的大氅和衣裳赶来了。

“少爷,少爷,您没事儿吧?您这身上都湿了,得赶紧把湿衣裳换下来啊。舅老爷说接咱们的人已经来了,咱们的船靠岸了。少爷,咱们快去换衣裳吧!”

和珅看了刘全一眼,又回头望着冯之溪笑:“此处近水,不甚安全。姑娘还是换个地方放纸鸢吧。”

和珅瞧见码头上迎他们的人已经来了,那都是衙门上的人,知道他们于今日到达眉州,是特意来与他们见面,然后再去商谈接他阿玛回京师的事情。

他不好让人家久等的。

和珅深深瞧了瞧冯之溪的眉眼,又望着小姑娘笑了笑,带着眼中藏着的恋恋不舍,同冯之溪告别了。

他往码头那边走,正好看见小姑娘的丫鬟们和小伙伴回来,叽叽喳喳的说着些想法子的话,又说不要那纸鸢了,又怕冯家老太爷怪罪,又说她们想法子给重新做一个,又说老太爷人好,只要小姑娘回家撒撒娇准保没问题。

和珅听得心中好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已经走到了小姑娘面前,看见捞上来的纸鸢都特别惊讶,叽叽喳喳的就问起来了,而冯之溪只是愣愣的看着他这里,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似的。

和珅只瞧了一眼,见冯之溪回过神同她的小伙伴们说话去了,他就将目光收回来了。

刘全引着和珅往前走,瞧着和珅频频回头,又见和珅身上湿淋淋的一走身上还在往下滴水,刘全就心疼:“这天还冷着,少爷怎么能往水里跳呢?就算是要捡那个纸鸢,少爷同奴才说一声,让咱们雇来的人去捡就好,少爷怎么亲自下去了呢?”

“这水瞧着深得很,要是少爷出了什么事,奴才可怎么好?若是少爷着凉生病了,奴才又怎么回去交代呢?”

刘全后怕不已,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就是说和珅不该为了素不相识的人跑去捡那个纸鸢的话。

和珅微微垂眸,淡淡说:“她的东西,怎么能湿着落在水里?”

他的小姑娘,原就该是要好好宠着的。

别说是纸鸢了,管它别的什么,但凡是小姑娘的东西,刀山火海,他也要去替她取回来。

刘全都让和珅给说愣了:“她?哪个她呀?难不成,方才那个丢纸鸢的姑娘,少爷真认识?”

可不管刘全怎么追问,和珅也没再继续往下说了。小姑娘如今还小,他也不想说太多给刘全听。

上辈子他们是十八岁的时候成亲的,而他是十五岁的时候才同小姑娘相识。

如今遇见的这么早,小姑娘还是个软软的小孩儿,模样端庄秀丽,可那小脸上还有稚气的孩子样儿,见了他还会脸红无措,他瞧着真是可爱。

但如今还没有长成大姑娘的冯之溪,他也不便与刘全说太多,且看日后。

他痴心想着,既然这么早就遇见了,那他同他的小姑娘这辈子应还是有缘分的。

和珅回了船舱中换了衣裳,再出来时有意无意瞧了岸边一眼,小姑娘已同她的小伙伴们离开了,岸边再无那道倩影,和珅就晓得她们是走了。

心里失落的同时,却也放下心来。

这里离水太近了,换个地方玩,总是安全很多的。

过来接和珅一行的是常保身边的护卫,这护卫二十多岁,笑起来挺和气的,他跟和珅见礼,说自己叫苏泰。

和珅换衣服的时候,伍弥迩就一直在跟他说话,这会儿已经熟悉了。

苏泰带着和珅骑马进城:“匪乱尚未平息,还有些零星贼寇在郊外逃窜,营中正在全力追捕,我带着公子往城中走,骑马从这里去营中,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

“营中早接了公子这边的消息,知道家中会来接。冯副都统那边都安排好了,等公子到了,营中将领们,都想见一见公子,与公子说说话。”

和珅轻轻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这次来接先父回去,原该是要代他拜别各位将军,也要感谢各位这些年对先父的照顾。”

常保在福建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时常总病,身上还有些旧伤,他不常回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要不然,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在外头战死了。

伍弥迩想抱着和珅同乘一匹马,和珅却轻轻摇头拒绝了他,自己拽着缰绳,一翻身,利落上了苏泰牵过来的高大战马。

看他一下子就翻上去了,苏泰眼中显现一抹亮色:“公子好身手啊!可见是得了咱们副都统的真传了!”

和珅微微一笑:“我的骑术,确是先父教的。”

城中不宜纵马,他们就骑着马慢慢的走,好在行人们都会避让,速度也不会太慢。

和珅心中有疑问,就问苏泰道:“苏护卫方才所说的冯副都统,我以前好像未曾听先父提起过。”

刚才听见苏泰提起,和珅心口便是一跳,这位冯副都统,会是他所想的那个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