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住猪圈去吧
看?四小只进了各自房间,顾景远在房门处顶了根竹竿,又用手试了试,估摸着风吹不开,才回房间睡觉。
屋外的风声雨声越来越大,王巧蛮觉得心悸,上次最大规模的台风就是顾景远出事那次。这次台风虽然预计不会太大,可仍旧让人心惊肉跳。
她往自家男人怀里靠了靠。
似乎知道她想起了什么?,顾景远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安慰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王巧蛮说:“你说四个小娃真不会害怕吗。”
“要?是睡着了可能啥都不知道了,咱们给留着?门,他们害怕了就会进来。”顾景远说。
到了半夜,雨越下越大,雨滴连成一条条直线从天空倾注下来,闪电像一道道银蛇撕裂夜空。
顾海岛从梦中惊醒,正好一道闪电瞬间照亮整间屋子,屋外,呜呜的风声像是怪物的嚎叫。他睁大眼睛躺在床上,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来不及穿鞋就往门外奔去。
这房子他们住了大半,顾海岛在黑暗中慌不择路,转悠好几圈才摸到顾景远夫妇的房门,他打开门,冲了进去。
“谁啊,哪个孩子?”顾景远睡觉很警醒,料想到孩子们会害怕,他只保持浅层睡眠,有动静立刻就会醒。
“咻咻,我找咻咻。”顾海岛在黑暗中摸索着?的房门。
王巧蛮也醒了,她说:“你这孩子,害怕了吧,找咻咻干啥,到妈这来。”
顾海岛已经打开咻咻的房门,跑进去,在黑暗叫着:“咻咻,咻咻,快起来。”
咻咻睡得正香,正在梦中啃鸡腿。等她清醒过来,发现她已经被顾海岛抱了起来,对方的身体不住颤抖,嘴里嘟囔着?:“咻咻,我害怕。”
咻咻:“……”她耳力好,才能够听清顾海岛的低喃。
王巧蛮已经点了煤油灯进来,她嗔怪道:“你自己害怕就害怕,还把咻咻也弄醒干啥!”
顾海岛可管不了那么多?,他觉得只有在咻咻身边才安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咻咻的瞌睡差不多?被赶走,她黑葡萄样的大眼映着?煤油灯的暖光,好奇地问:“你看?到它们了?”
王巧蛮跟顾景远也很好奇这个问题,都说小孩眼睛亮,能看见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没有,我就是害怕。”顾海岛说,依旧紧紧地抱着咻咻。
王巧蛮笑了:“就你咋呼的最厉害,就你最害怕,你不是想交新朋友吗?”
顾景远暗想,三儿子这性子不会随了王巧蛮吧,男娃咋咋呼呼的可不好。
咻咻被顾海岛死死抱住,一动不能动,想拍胸脯都不可能,只好口头安慰他:“有咻咻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顾海岛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他说:“我跟咻咻在一块就感觉不害怕了。”也许他小妹真是只小貔貅,可以镇宅辟邪。
顾海岳、顾海洲跟沈肆听到动静,也纷纷来到咻咻房间,得知顾海岛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害怕而已,顾海洲把他狠狠嘲笑一通。
“你不是要找新朋友吗,新朋友还没来就把你吓这样。”
顾海岛羞得满脸通红,但又没什么?话反驳。
王巧蛮说:“今天刮风下雨是件好事,说明这里根本就没有鬼,我们以后可以安心住在这里。行了,各回各的房间,睡觉吧。”
顾海岳马上回房间睡觉,除咻咻外的三小只却磨磨蹭蹭不动。
“你们俩是不是也害怕。”咻咻毫不留情地戳穿顾海洲跟沈肆。
顾海洲嘴硬:“没有的事儿,我才不怕呢。”
他把目光转向沈肆:“但是我绝对想不到你会害怕,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沈肆确实什么?都不怕,除了怕鬼。
咻咻赶紧安慰沈肆:“那些东西都怕我,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沈肆:“……”他的声音也带着颤音:“那些东西,是什么?东西?”他本来没那么害怕,可听咻咻说完,他感觉到了恐惧,好像那些东西真存在似的。
咻咻:“就是你们人类害怕的东西。”
沈肆的俊脸变得异常纠结:“……”我们人类?那你是什么??为什么?这个漂亮的小女娃这么?可怕?
为什么?顾海洲、顾海岛兄弟不怕咻咻说的话?他们?跟他不一样?
在他尚且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一头扎进了王巧蛮怀里。
王巧蛮搂着?他笑,别看他平时又冷酷又深沉,可到底还是个小孩。她说:“那好,海岛跟沈肆跟咻咻一块睡,顾海洲你回自己房间。”
顾海洲梗着?脖子:“不,我也在这儿睡。”
四小只挤在一张大床上,睡到了大天亮。
——
颜家那边的情况就不妙了。罗春花也被炸雷惊醒,迷迷糊糊中,她看到很多?晃动的影子。
“鬼。”她惊出一声冷汗,嚎叫一声,赶紧去推颜老大。
颜老大极不耐烦,翻了个身正要睡,罗春花又嚎了一声:“他爸,你看?到那些东西了没?”
声音又干又涩还劈了叉,带着极具感染力的恐惧。
“啥东西?”颜老大被她传染,睡意全无,问道:“你看?了了啥?”
罗春花搜索她掌握的所?有词汇,开始生动形象的描述。
她的声音和着?风声,如泣如诉,带着呜咽之声,丝丝缕缕传进人的耳朵。
一丝寒意顺着颜老大的脊背爬遍他的每个神经末梢,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只手朝他伸过来,无数鬼怪在呜咽。
“你别说了。”他大吼一声,试图用大音量驱散恐惧。
可是他发出的声音都不像是他自己的,像是从另外一个人嘴里发出来的。
罗春花声音颤抖:“老颜,你咋了?被鬼上身了吗?”
颜老大:“……我也看?到了。”
他们不能继续在这个屋里呆着?。
他们住的屋只是并排的房间,像是宿舍那样,要?去另外一个屋必须得出门。
夫妻俩冒着?雨敲颜四喜的门。
“四喜、四喜。”
敲了半天,颜四喜才把房门打开,赶紧把湿透的父母迎进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颜四喜问。
“你没看到那些东西,我跟你爸都看到了。”罗春花说。
颜四喜皱了皱眉:“根本就没有鬼,你们是自己吓自己。”
“真的有。”罗春花又开始了她的讲述,用一种惊恐地、尖锐的,指甲划黑板似的声音,讲各种恐怖的东西。
颜四喜:“……”她妈这是出现幻觉了吧。她还没来得及制止罗春花,颜老大的恐惧已经累积到极致,他像疯了一样打开门,冲进了盆泼大雨中。
“爸。”颜四喜也冲进雨里。
罗春花自然不能独自在这里呆着?,她跟着?跑进雨里。
——
第二天,山海湾生产队的社员在一户人家的房檐下发现浑身湿透的颜老大一家三口。他们仨被风吹雨淋,狼狈不堪。
大家都顾不上上工,围着一家三口,要?求他们讲述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旧军营闹鬼的事儿再次传遍整个生产队。
罗春花把她的所?见说了一遍又一遍,她说得生动形象,完全由不得人质疑。
“可不敢再去住了,给我吓得魂都没了。”她总结道。
社员们都信了。
王巧蛮去上工的时候,也被人团团围住,跟她打听闹鬼的事情。
“旧军营到底有没有鬼啊?”有人问。
王巧蛮回答:“那谁知道啊,反正我们一家子没看到。”
“你们俩口子一身正气,自然看不到那些歪门邪道的,颜老大两口子净做亏心事,见鬼也活该。”
“可不是,这就是报应。看?吧,鬼都找上门了。”
王巧蛮不动声色地听着,会说话他们就多?说点。
“人家顾家一家在那儿住的挺好的,颜老大非要?去住,这下好了吧,给吓出来了,在外面浇了一宿。”
“听说吴老二看?那旧军营拾掇的好,也像让自己小儿子一家住过去呢。说这样就省了自家的盖房钱。”
“他现在还敢去住?刚吴老二的二儿子说了,说啥也不上那住去。”
这下王巧蛮放心了。毕竟旧军营是生产队的,谁来住都可以,她又不能阻止别人,要?是好相处的人家还好,像颜老大家这样的,都住那儿那不是添堵嘛。
颜老大家整了这么?一出,以后谁都不敢来住,就他们一家子住,清净。
“那你们一家子还在那住不?”有人问王巧蛮。
王巧蛮心想他们一家住得挺好的啊,房子结实又宽敞,还没有人非要?来做邻居。他们家自然要住这里。
她说:“嫂子,我们家现在七口人,不住那也没地方住啊,就先凑活着住吧。”
——
等衣服自然风干,颜四喜饿着肚子去了学校,颜老大跟罗春花也不去上工,一直在合计住的地方。
想来想去,想不出办法,只能去找大队长陈有福。
颜老大说:“大队长,我家现在没地方住,只能来找你。你能不能派几个人把我的蛇清理一下。”
陈有福刚给社员安排完工作,听完颜老大的诉求,皱了皱眉,他说:“颜老大,你才四十多?岁,好手好脚,家里进了蛇肯定要?自己想办法清理,我怎么派人帮你,你家的蛇有毒,咱生产队又没有这方面的能人,你说说我派谁合适。”
而且他家的情况很奇怪,蛇都不去别人家,就在他家呆着?。
颜老大自然说不出把这危险的活派给谁好,就又说:“你不派人清理的话,那就借给我一间房住,你家腾出一间空房来给我,我们先凑合着?住,等到我们家蛇都爬走我们再搬出去。你是大队长,总不能让社员无家可归吧。”
陈有福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这颜老大脸怎么这么?大呢,他是欠他的还是咋地,他家人口多,住房也挤,凭什么?腾出一间来给颜老大住。
就他这语气,理所?当然,好像必须给他安排住房似的。
陈有福冷着脸说:“我是大队长,要?是以前就凭我这身份也会腾间房给你,可我现在要卸任,马上就不是大队长了,这个忙我帮不了。”
颜老大语气蛮横:“那我们一家就住大队部。”
陈有福语气更冷:“咱山海湾生产队穷,大队部也只有一间房,里面都放的公分本,记账本,各种单据,我怎么让你住。生产队猪圈倒是现在空着?一间,你要?是愿意就去住,嫌弃就别住。”
“猪圈都是猪屎,我怎么住?”颜老大说。
“你不会清理?住旧军营你说有鬼,住猪圈你嫌有猪屎,我伺候不了你,反正我马上不是大队长了,你爱咋地咋地。”陈有福摆摆手,“行了,你快走吧,我马上要?去公社开会。”
陈有福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颜老大走后,陈有福蹬上自行车准备去公社,他小闺女陈淑兰来找他。
陈淑兰说:“爸,为啥不能让顾海岳当大队长,你去公社直接跟书记说呗,也别选举了,就让顾海岳直接当。”
这孩子说这些话也不避着人,陈有福赶紧把闺女拉近大队部唯一的一间办公室里,他说:“我已经跟你说了,一是顾海岳不想当大队长,二是他不想娶你。”
陈淑兰脸红了,她说:“顾海岳很优秀,是大队长的合适人选,他当不当大队长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让两家结亲,他肯定说不想当大队长。”
也就是说顾海岳不考虑跟她的婚姻,陈淑兰知道这一点,但她并不因此恼恨。
陈有福说:“你这孩子,他都不愿意跟咱家结亲我费什么?劲让他当大队长,再说他是高中生,考不上大学也有别的路可走,不一定当大队长就好。”
陈淑兰反驳她爸:“当大队长咋就不好啦,他有能力,能把咱生产队的生产搞起来,他比别人都合适。你都没带着咱生产队致富,他可以。”
“行了,我有分寸,你快上班去吧。”陈有福催促闺女。
——
刚下过大雨,没法砍柴,咻咻跟沈肆捡了一天蘑菇。
山上草木丰茂,这一场雨后冒出很多?蘑菇。上午他们捡的都是普通蘑菇,下午他们走进一片竹林,咻咻很快找到一朵长得很奇怪的大蘑菇出来。
她知道这蘑菇无毒,但不知道这蘑菇是什么?品种。
“沈肆,你看?这蘑菇穿了渔网似的裙子,好漂亮。”咻咻说。
“是竹荪,很好吃。”沈肆告诉她。
“哦,这竹林里有很多?。”咻咻穿行在竹林里,把一朵朵竹荪采摘下来,小心地放进竹篮。
沈肆看?着?竹篮里越来越多?的蘑菇,非常惊讶。
咻咻这速度也太快了吧,别人都是一点点找哪里有蘑菇,可她好像知道哪里有,不管哪里有蘑菇,她总能很快找到。
他还从来没见过谁能这样采蘑菇。
而且她拨开树丛草丛,不管是猫着腰,还是蹲在那儿,姿势动作都像一只可爱的小兽。
当咻咻采满一小篮,他才采了几朵。
“咻咻,你能告诉我采蘑菇的方法吗?”沈肆问。
“我是小貔貅,哪里有好吃的我都能找到。”咻咻边说边把自己手中满的小篮子跟沈肆的大空篮子交换。
换完篮子,还用手在脸颊上一抹,雪白的皮肤上划过一道泥印。
沈肆无语,她又说她是小貔貅,好奇怪的女娃。
他伸手帮咻咻把脸上的泥巴擦掉,说:“好吧,采蘑菇吧。”
最后,他们俩挎着慢慢两篮子竹荪下了山。
一进大门,咻咻就喊:“妈,我们采了很多?穿着渔网小裙子的蘑菇回来,叫什么?来着。”她侧头问沈肆。
沈肆回答:“竹荪。”
王巧蛮一天心情特别好,出了颜老大这事,旧军营就不会搬来各种难相处的邻居。下工之后,正琢磨着?做什么?菜,咻咻跟沈肆拎着好多竹荪回来。
“采这么?多?啊!”
顾海洲兄弟也放学到家了,看?到两大蓝蘑菇,就知道是咻咻的功劳。
顾海岛又羡慕起他俩来,不用上学能去山上玩真好。
“这么?多?竹荪,够吃一阵子了,今天咱们做竹荪火腿干贝汤吧。”王巧蛮说。
咻咻没吃过这道菜,但光听几种食材的名字,就要流口水了。
沈肆也想,王巧蛮实在太大方了,从来都不舍不得吃。
她注意到两人的脚上都是泥巴。咻咻穿了双塑料凉鞋,洗洗就行,沈肆脚上的是草鞋,大拇脚趾露出来,鞋底也快掉了。
“你俩快去洗脚,沈肆,你那草鞋快扔了吧。”王琼蛮进了屋,找出给顾海岛做的一双鞋,鞋子有点大,正好给沈肆穿。
沈肆不愿意接受顾海岛的新鞋,他说:“我还是编草鞋穿吧。”
顾海岛说:“你穿吧,等妈有空再给我做新的呗。”
沈肆只好把新鞋换上,正好合脚。吃顾家的,穿顾家的,他都一一记在心里,准备日后偿还。
他说:“大伯娘,这些竹荪都留着?吃吗,要?不要?晒干拿去卖,竹荪值钱,能卖点钱呢。”
在颜家,这些竹荪可舍不得自己吃呢。
王巧蛮笑了,别看沈肆挺冷峻的小模样,还知道卖钱。
她说:“不卖,吃啥不是吃啊,你们四个都在长身体,吃的好长得壮实,不生病比啥都强。”
正做着?饭,又有人站在大门口叫:“王巧蛮,王巧蛮!”
听出是罗春花的声音,王巧蛮并不理她。
跟他们两口子已经吵过一架,按照王巧蛮的意思,根本就不屑于再搭理这一家人。
在对方锲而不舍地叫了十几声之后,王巧蛮拿着锅铲气势汹汹地走到大门口:“叫唤啥,有话快点说。”
罗春花脸上带了讨好的笑:“给我把东西拿出来吧,就是那些锅碗粮食,都是借的。”
王巧蛮双手叉腰:“我不管,自己拿。”
真够怂的,昨天晚上被吓到,现在连旧军营的大门都不敢进了。
罗春花笑着?说了一大堆好话,王巧蛮这才把他们那一堆破烂东西给搬到大门口。
“你们去哪住啊?”王巧蛮问。她知道颜老大俩兄弟关系不好,颜老二肯定不会收留他们,别的邻居更不会让他们去住,那他们能去哪呢!
“有地方,反正比这好。”罗春花心里苦,可却故意满脸堆笑,好像真找了个理想的居住地。
“你们是去生产队的猪圈住吧?”王巧蛮问,除了那儿真没别的地方可以住了。
罗春花惊讶,这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可她没对外说!算了,肯定是大队长说出去的,大家伙总会知道。
王巧蛮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猜对了。
她心里想活该,不愿再跟罗春花说话,转身欲走,却被对方叫住。
罗春花拎着自己那些东西,神神秘秘地说:“你们也搬走吧,这里真住不得,昨天我看?见那些东西都是真的,能把人吓丢半条命,你们早晚也得看?见,不如趁早搬走。”
到时候连猪圈都没得住,看?这一大家子住哪去。那才叫活该了。
罗春花已经想象出王巧蛮拖儿带女流落街头的样子。
王巧蛮看到罗春花幸灾乐祸的表情,皱着眉头说:“我不搬,我们一家住的好好的,我是行得正、做的端,不怕鬼叫门。不像你们家坏事做尽,大白天都能撞见鬼。别看你们住猪圈,晚上也得惊醒着?点,别有啥不干净的东西找你们去。”
这一番话成功让罗春花回忆起昨晚的恐惧,她吓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好像身后不明的地方有眼睛在盯着她,慢慢转头朝身后看,发现什么?都没有,这才拎着东西快步离开。
王巧蛮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一声,继续回屋做饭。
——
颜三彩回生产队来了,她在县城上班,平时就住在职工宿舍,极少回家。这一回来就惊讶地听说她爸妈跟妹妹住到生产队猪圈去了。
她脚步匆匆往生产队的猪圈赶去。果然在那儿发现了三位家人。
猪圈里的猪粪已经清理,铺上了一层细沙和稻草,但仍旧臭烘烘的,而且这猪圈是露天的,只带了一小块顶棚,多?亏这是夏天,要?是冬天还不得冻死。
锅支在猪圈外面,罗春花正在烧火,煮很稀的高粱米稀饭。
颜三彩不明白,上次回来还是好好的,怎么就成这落魄样了。
罗春花见到闺女第一句话就是:“工资,拿来。”说完,朝颜三彩伸出手。
颜三彩掏出十块钱给她妈。
罗春花接过钱,仔细装进贴身口袋,她并不不满足,骂道:“就这点,你工资不是有二十块吗?都拿来。”
颜三彩是纺织厂的临时工,工资并不高。她气得跺脚:“就知道跟我要?钱,都给你我不花了,不吃饭了?”
“废话,我把你养这么?大,不跟你要?钱跟谁要?,你一个月吃得了十块?咱家里吃糠咽菜你在食堂买肉吃。一个丫头家又馋又懒,你等着?,我让你二舅以后把工资直接发给我,不经过你手。”罗春花说。
这种事罗春花做得出来。
颜三彩很委屈,但她知道跟她妈吵她肯定吵不赢,于是转移话题:“咱家有蛇?都赶走不就行了,这里哪能住人哪!”
颜老大来劲了:“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能耐你去赶。”
“去就去。”颜三彩边说边往猪圈外走。
“姐,那些蛇很奇怪,不去别人家,就在咱家呆着?,数量很多?,不知道都藏在哪里,还有毒蛇。”颜四喜追上去说。她想还是她爸没脑子,没出息,要?不连蛇都赶不走吗!
摊上这样的爸是她倒霉,要?是她有个顾景远那样的爸爸也不会落魄成这样。
“那也得回去看看?,总得想办法吧。”颜三彩说。
姐妹俩边说边往家走,直到迎面走来一个人,颜三彩的脚步顿住。
是顾海岳,他比以前黑了一些,壮实了一些,身姿挺拔如松,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颜三彩心乱如麻。
她们从小订亲,顾海岳相貌好,学习成绩好,大家都说他能考上大学。那时候他跟乡下孩子不同,干净,经常穿白衬衣,看?起来很斯文,带股书卷气。
他是她少女时代的梦想,当时颜三彩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她恨死了颜大海,是颜大海撕碎了她的梦,要?不是颜大海自作主张去通知顾海岳他爸病危住院,他肯定会顺利完成高考,会考上大学。
即便考不上大学,他也是高中生,比大多数同龄人强,可是颜四喜说他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会有什么?出息,不如把婚退了。
颜四喜说纺织厂新分来的那个大学生罗益民将来肯定有出息,会当上纺织厂厂长,比顾海岳强的多?。
她自己读书不好,但她崇拜有知识的人,先不说人咋样,就是大学生这个身份,都让罗益民格外有魅力。
于是颜三彩跟罗益民勾搭上了,她跟顾海岳退了亲。
眼看着?顾海岳走过来,颜三彩发现一个很糟糕的事实,虽然她跟罗益民已经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可她仍然喜欢顾海岳,毕竟是十几年的梦想。
双方走得进了,见对方脚步未停,颜三彩急忙喊他一声,小跑几步,跟他并排走。
“顾海岳,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明年还参加高考吗,还是想找工作?”颜三彩偏头看着?对方问。
为啥颜四喜会说他没出息,为啥当时她鬼使神差听了颜四喜的话?
顾海岳神情冷漠,目不斜视,冷冷地说:“与你无关。”说完,加大步子往前走。
颜三彩火热的心冷了下来,她停下脚步,看?着?前面远去的身影。
他还和以前一样,不管是读书的时候,还是现在,从来没正眼瞧过她,没在意过她。
可他会履行婚约,本来她有机会的。
他现在不过是个渔民,身上一股鱼腥味,他会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跟很多?老渔民一样又黑又丑。
颜三彩这样劝说自己,不过她发现压根无法说服自己,心里更加难受。她把目光投向颜四喜,问道:“你为什么?说他没出息,为什么?会说罗益民会当厂长?”
自然是颜四喜有锦鲤系统,把顾海岳的气运吸收过来,他能好的了吗?而罗益民上辈子就是纺织厂的厂长,这个厂后来发展成大型综合型国企。
不过现在她不确定,因为她无法吸取顾海岳的气运,像他那样优秀气运又好的人,应该会有一番作为。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不就坑了她姐了吗?
颜四喜安慰姐姐,也算是说服自己,她说:“罗益民不比顾海岳好的多?吗,好歹他是大学生,多?少人盯着呢,他能跟你好,不是你的幸运吗!”
颜三彩心里很不安,对方是很优秀,可她怕抓不住。
而且本来罗益民就是她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她可以从别人手里抢,别人不能从他手里抢吗?
她自己条件并没有多?好,罗益民愿意跟她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她二舅是纺织厂厂办主任。
这样的男人靠得住吗?
颜三彩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两姐妹终于回到家。颜三彩拿跟木棍就进了门,没走几步就吓退出来,这些蛇也太可怕了,明明面前并没有蛇,只要有人出现,蛇马上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要?是毒蛇的话咬上一口就完了。
必须得想别的办法。
——
次日,是大队长换届选举的日子。顾景远是城镇户口,不参加投票,王巧蛮跟顾海岳有两票的投票资格。
“大哥,我也去。”咻咻拽着顾海岳的衣摆说。听说要?选举,她马上要?求去凑份子。
顾海岳弯下腰,把咻咻抱起来,刮刮她的鼻尖:“小家伙,那跟大哥走。”
他转头对正准备上山砍柴的沈肆说:“你也去玩玩吧,小小年纪总上山砍柴干啥,玩一段时间就去上学。”
沈肆闻言放下麻绳。在颜家,自从断了寄养费之?后,他们就不再让他上学,总要求他干活。他想顾家每个人都很好,给他吃穿,还愿意花钱让他上学。
到了晒谷场顾海岳才知道,他也是三名候选人之一。
上次大队长来他家,虽然双方谈的并不愉快,大队长还是把他列为候选人。
可他对担任大队长并不是很感兴趣,内心里还是倾向于明年再参加一次高考。
晒谷场已经来了不少社员,颜三彩跟父母妹妹在猪圈窝了一宿,也来参加选举,她在人群中找了一圈,终于找到顾海岳的身影,她走过来问:“顾海岳,你想当大队长吗,是不是再参加一年高考更好?”
当个大队长也不错,可也不能跟大学生比。
而且顾家也够烦的,顾海岳都已经成年,没事又收养俩娃干啥,那么小的娃还不得供吃穿还有读书,俩没血缘关系的小娃争夺的都是儿孙辈的资源,就冲这点,就该跟顾海岳退亲。
顾海岳完全不想理她。
对这场订亲退亲他都没怎么参与,可却让他懂得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对颜三彩烦透了。
咻咻挂在顾海岳胸前,双手勾着大哥的脖子,姿势就像个玉石貔貅挂件,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颜三彩,很快判断出不喜欢这个姐姐。
“颜三彩,当大队长咋不好啦,就大学生好啊,大学生再好人家有对象你也不能抢啊,你以为王巧针是好惹的,等她知道了她能饶的了你吗?”是陈淑兰的声音。
一看?到颜三彩走进顾海岳,她就凑过来讽刺对方。
颜三彩其实也心虚,她其实跟王巧针挺熟,而且王巧针她姐是王巧蛮。她退了顾海岳的亲又攀上王巧针的对象,王巧蛮可饶不了她。
她自认为了解王巧蛮,她性子爽朗又热情,只要不惹到她,就什么?都好,一旦惹到她,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是她嘴上不能输,她说:“啥叫他有对象,他们感情好的话别人能抢走吗,再说又没结婚,叫啥对象啊。王巧针一个没读过几天书的赤脚医生,能配的上大学生?他们压根就走不到一块好吧。”
陈淑兰嘴皮子也很利落:“就你配得上大学生!你也没读几天书吧。你也配不上顾海岳啊,顾海岳就是上不了大学,也比你强的多?,你不是在人家最落魄的时候退婚的吗,婚既然退了那就别有事没事找人家说话,你没看他都不理你。”
顾海岳已经抱着咻咻,带着沈肆走到人群外围,他站到一棵树下,这里相对安静。
颜三彩跟陈淑兰同时看向顾海岳,他安静地站在那儿,脸长得那么好看,腿又那么长,看?上一眼心情都好半天。
只有在看向怀里的小娃时,他脸上才露出些许温柔神色。
他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他对她们的争吵毫不在意,好像跟他无关,这让她们觉得他更有魅力。
颜三彩幸灾乐祸地说:“他也没理你啊,你就别费劲整天关注他了。”
顾海岳很惊讶,大队长在台上介绍三名候选人时,分明对他的介绍用时最长,用词也最好。给人的感觉是大队长最希望由他接任,并且讲话中引导性显而易见,引导社员们选他。
投票很快开始,每个人发了一颗用红墨水染过的大豆,选谁就把大豆投进写着?谁名字的碗里。
顾海岳把咻咻放下来,把黄豆交给她,说:“去投到中间的碗里。”
那名候选人是张家老二,是个捕捞能手,要?是生产队能提高捕鱼产量,社员们的生活也能好一些。
“沈肆哥哥,你跟我一起去。”咻咻把黄豆攥在手心里说。
“好,”沈肆牵起她的手,两人穿过人群往土台的方向走。
上了土台,咻咻用手指捏着黄豆,正要按大哥的要?求把黄豆放进中间的碗里,却听旁边人对同来的人指着?碗上用墨水写的名字说:“错了,错了,顾海岳是这个碗。”
同来的人说了声:“差点搞错,我要?选顾海岳。”说完把黄豆放进写顾海岳名字的碗里。
咻咻愣住,她不认识字,但她听明白了,右边那个才是大哥的碗,中间这个不是,可是大哥让她把黄豆放进中间的碗里。
“咋回事。”咻咻偏头看沈肆。
沈肆解释说:“就是大哥让选别人。”
为啥要选别人?咻咻看了看?两只碗,又看?了看?手中的黄豆,怎么办啊?她想把黄豆放大哥的碗里,可那样就是不听大哥的话。
到底该把黄豆放在哪个碗里?
小女娃低垂着?头思索,长长的睫毛铺在眼睛上,那小模样纠结极了。
“沈肆,你说怎么办?”想了半天咻咻都没想出怎么做。
沈肆好脾气地拉着?她站在土台边上,鼓励她说:“你自己决定。”她这一票对选举结果产生不了决定影响吧。
咻咻朝台下看?,大哥正在跟人说话,没往这边看。咻咻终于下了决心:“那我还是投给大哥好了。”
再回来时,沈肆牵着咻咻的手说:“别过去,我们就在旁边等着?。”
他俩就站在不远处,竖起小耳朵听着大哥跟人说话。
原来是顾海岳的高中班主任,到山海湾生产队后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来。
老师给顾海岳带来两个让人非常震惊的消息。这两个消息对顾海岳的震撼不亚于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