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结果不待傅熠炀再多想一下,叶琢已经直起身,和他拉开了距离。

连带着那种炙热的温度和太阳的味道,都离他远了一些。

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也好像人从楼梯上一脚踩空。

这种感觉是……怅然若失。

叶琢回头看向了病房,“进来。”他说。有人敲门,只是似乎傅熠炀没有注意到。

AI打开了门,门外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和一个穿着华美、面容祥和的妇人,二人一起走进了病房。

那个年轻人是傅辞轻,而那位妇人,她看起来气质优雅,面容姣好,佩戴的首饰都是精致华贵的,一看就是常年的养尊处优。

叶琢稍微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就很快得到了答案,那是傅辞轻的妈妈,傅家家主傅晟明那位明媒正娶的妻子。

叶琢都快忘了,傅熠炀至少在名义上,还是傅家的养子。

“怎么那么不小心?上着课,都会遇到这种事?”傅夫人站在离傅熠炀几米处,再不向前,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任何关心的成分,甚至不屑于伪装。

傅熠炀躺在休养舱里,一动不动,对一切听而不闻,脸上只剩下彻底的面无表情。

这个人就像是空的,内里什么都没有。

“医疗费用的账单,傅家会帮你付。上个学都能出这种事,再有下次的话,这学也不用上了,不如在家。傅家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废人。”傅夫人道。

傅熠炀脸上依然什么都没有。

没有厌恶,没有伤心,没有自怜,没有讥诮,没有恨意,就只是,什么都没有。

比这话狠百千倍的折辱他都听过,这种话在他跟前,早已经带不出任何情绪。

他不开口,傅夫人就看了一眼傅辞轻,“呵”了一声道:“我们还真是多余走这一趟了,人家根本不领情。”

傅辞轻心知自己母亲话中带刺,然而他一直觉得在面对傅熠炀的这件事上,母亲是委屈的,这般说上两句却也无可厚非。当下就不赞同地对傅熠炀道:“我妈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她特意来医院看你,你就是这个态度?”

“我早就说了,不过是一条白眼狼,你父亲却硬要养。还不如养条狗。养条狗呢,给它好吃好喝,见了人也还会叫几声不是。”傅夫人凉凉地说道。

那般温和高贵的一张脸,吐出的话却是如此刻薄。

傅辞轻微微皱眉。他对这话是反感的,但又不想触逆自己母亲,最后只道:“也不用这样说。”

他这话说得委婉,叶琢却听不下去了:什么玩意?这女人是把他信徒比作狗了是吧?

叶琢开口道:“你说谁是狗?”

傅夫人直到此刻,才终于给了叶琢一个正眼。目光终于聚集到叶琢身上时,她方才微微一怔:他怎么……和之前变了那么多?

叶琢从前痴缠傅辞轻,见天的往傅家跑,和她是极熟悉的。

自叶琢和傅熠炀结婚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叶琢,却怎么都没想到,叶琢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与从前判若两人。

她心下惊疑不定,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受控制了,面上不显,微微笑道:“小琢也在这里呢。你是来照顾他的吗?倒是辛苦你了。”

叶琢不依不饶地说:“你说谁是狗?傅熠炀是狗,那你丈夫是什么啊?你儿子是什么啊?你又是什么啊?你觉得你自己是狗吗?你们一家都是狗吗?”

傅夫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傅辞轻上前一步,挡在了自己母亲前面,对叶琢道:“我母亲和你父母交好,她是你的长辈,又一直待你那么好,你就是这样和长辈说话的?”

“就她,也配当我的长辈?”叶琢不屑道,“她谁啊,她凭什么对傅熠炀那么说话?”

“就凭——”傅辞轻说出了两个字,随即却又哑声:凭……什么呢?

就因为傅熠炀是私生子吗?

可傅辞轻是不赞同的,他从不觉得人生来即有原罪,他也没办法被这个理由说服。

只是这点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直到此刻才终于直面。

那么,凭什么呢?凭自己的母亲委屈?可是造成这结果的根源,是傅熠炀吗?

他的内心不禁有了一阵地混乱和惶恐。

又听叶琢继续道:“傅熠炀有什么错?造成这一切的是谁,你不知道?你妈不知道?冲着傅熠炀撒气,不就是因为不敢骂傅晟明嘛。你问问你妈,她敢不敢骂你爸是狗。敢骂的话,我敬她是一条汉子。”

傅辞轻几乎哑口无言。

他……并非不知道真正的根源在哪里。

叶琢瞥他一眼,硬邦邦地说道:“你们过来到底是干嘛的,看傅熠炀死没死吗?有我在,他死不了,现在你们可以滚了吗?”

末了又加了一句:“傅辞轻,我最瞧不起你这样的人,虚伪得很,面上还一副道貌岸然的。你根本配不上郁星南!”

“叶琢!”这话正中软肋,傅辞轻心中怒火猛然间烧起,他恼怒地呵斥道,精神力已经蓄势待发。

他是3S级别的精神力,无形中产生的威压都足够将人压垮。

然而叶琢有神格在身,这种级别在他跟前根本不痛不痒。

他看傅辞轻是越来越不顺眼了。怎么现在什么乱七八糟,都能在他面前放肆了?

“退下。”他开口,沉声道。

他用的是神之语。

这话里威压太过恐怖,仿佛一掌震到了胸口、逼人后退一般,傅辞轻心神俱震,精神力领域都出现了裂缝。他胸口气血翻滚,喉咙口尽是腥甜,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后退几步、退至门口,AI甚至替他打开了病房的门。

“辞轻,我们先走吧。”傅夫人道。傅辞轻挡在她跟前的,她没有直接面对叶琢,然而她精神力不过是B级,此时已经觉得腿软难以站立了,伸手抓住了傅辞轻的手臂。

傅辞轻更是面如金纸,脸色惨白。

他说不上哪种更令他觉得耻辱。是被从前自己避之不及的人一句话喝退?还是……自己刻意忽略的一些东西,被人扯出,瘫在了阳光下,逼他面对?

他心中极乱,狠狠看了叶琢一眼,扶着母亲转身离开了。

“切,装什么啦,真是。”叶琢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已经在脑海中吧啦吧啦跟系统说着,要不是这人是小世界的气运之子,敢这么跟他说话,早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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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琢这才开心,趾高气扬地转头,看到傅熠炀,又忍不住想:我的信徒他好可怜啊,伤得这么重,没人管他,又这么疼,好不容易遇到了我这个神医叶琢,就要被我治疗痊愈了,居然还有了副作用。超可怜的!我要好好关怀他!

他噔噔噔又跑回傅熠炀跟前。后者仍然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却又……却又并不是沉寂的,他的眼睛中,带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号信徒,你想什么呢?”叶琢迷惑问。

傅熠炀正愣着神。

傅夫人和傅辞轻明显唤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他的脑海都变成了一片无止尽的黑。

过去的苦楚很难磨灭。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就是原罪,或许是因为这样想来,反而好过一些,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挨过。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可是现在却有人说,“傅熠炀有什么错”。

他说不清楚心中的感受,那向来冷冰冰的胸口,突然泛起了一丝苦涩。

就好像一直坚强地撑着的人,突然被告知,你也可以有一点点,容许自己脆弱的空间。

叶琢一直看着他的表情。他突然觉得,他的信徒兼患者,看起来好像有点难过。

傅熠炀从来不曾这样过。

这也是副作用吗?他迷惑地想。

既然患者说有副作用,还又疼又吐血了的,叶医生必须谨慎对待——他要给患者检查一下身体才行。

于是下一秒,叶琢伸手就把傅熠炀衣服拉高了,露出了一片赤.裸的胸膛,手随即贴上了他心口的皮肤,嘴里道:“不要难过了,我肯定会治好你啦。让我看看你这副作用到底怎么回事啊。”

傅熠炀眼睁睁看着那只带着暖意的手,拉高了他的衣服,就按在他那赤.裸心口上,皮肤贴着皮肤,连带着无数的强光和火花,在他的脑子里猛然间迸发。

他觉得自己被触碰的地方,轰一声被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