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对不起
任枫楠睁眼时,入目的是简陋的纱帐,视线还有些模糊,但也看清这不是自己熟悉的帷帐和梨花雕木床,离床角不远的半人高柜上倒是有盏三叉烛台,烛光明亮。
自己这是被人救下了吗?
记忆有些凌乱,她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在那寂静昏暗、生不如死的几个时辰里她是怎样撑过来的,又是怎样被人救下的。
眼睛有些酸涩,全身上下都是疲惫和疼痛,尤其是双腿,疼痛难忍,宛如刀割……不过还能感觉到痛,说明腿还在。
任枫楠小松了口气,心里对救下自己的人满是感激,毕竟当时连她自己也觉得没命可活了。现在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庆幸,只是父亲留下的房地怕是没了……
因为先前的发热,脑袋还很涽重,一想到任家最后的房地被‘施纾逸’那个人渣夺去,太阳穴的位置就阵阵刺痛。
任枫楠口干舌燥,极想喝些冰凉的茶水,缓解自己现在这副糟糕的体感。
茶壶正在两米开外的圆木桌上,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想要过去倒水谈何容易,要让她唤救命恩人过来为她端茶倒水,她又如何可得了这张口,还是再多加忍耐一会吧。
任枫楠叹口起,长时间的躺卧让她感到僵硬,于是便借助双手和腰力,缓慢而又艰难地坐起身,之后再凭借双臂的支撑,将身体慢慢地向后移动,直到后背靠上坚硬的床头隔板,这才手上泄力,上半身斜斜的靠在床头。
双腿上的伤只要轻轻拉扯下神经,就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不过是几步在平常做来非常轻易的动作,却让任枫楠忙活出了一身汗,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喘息着纳入氧气。
呼吸过于急促,以至于干咳出声。她现在的身体已是极为虚弱。
心里有些泄气,她任枫楠何时有过这般狼狈,也就是‘施纾逸’……
一想到那个人渣,脸色就有些难看。
外间的大夫听到里间的动静,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任小姐可是醒了?”
“是。”逐渐沉重的心神被拉回,虽然奇怪那人为何会知晓自己姓氏,但任枫楠还是颇为冷静的回应到。
“那老夫可就进来了。”
随着男人话音落下,房门被人打开,进来的是位看着年龄与自家父亲相仿的慈眉善目的老者。
任枫楠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救了自己的恩人,连忙支起腰杆,倾头言谢。仅仅是这样的姿势对她来说已是勉强。
老大夫连忙摆手,表示不用言谢,听出她声音沙哑,遂为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任小姐不用谢我,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若真要感谢啊,还得谢谢你家妻婿及时将你送来老夫这里医治。”
任枫楠接过大夫递来的茶水,听大夫提到‘妻婿’一词还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怔愣,待明白大夫口中所谓何人时,竟也下意识惊呼。
“是祂?”
面上极为震惊,心里却是如何也不相信,任谁也不会想到,救人的人竟会是下此狠手的罪魁祸首。
“对,就是你家那个仲人。”老大夫又转身忙活起来,从药箱里掏出个手枕,打算再为任枫楠把个脉,却看见她眼中的防备,便解释到,“任小姐且宽心,我与施仲人也算是相识,现下祂不在这里,该是有事耽搁了,容我再为你号上一脉。”
任枫楠其实很想反驳老大夫的话,揭穿施纾逸人渣面目,可是见他一副与‘施纾逸’熟识的样子又有些隔阂与戒备。
这才让施纾逸没有在毫不知情、死无对证的场合下暴露人渣的本质,纯良的外皮能再多披一会。
经历那一夜的非人折磨后,让任枫楠元气大伤,累及根本,先前用各类珍贵药材调养得稍有起色的身体又显颓势,脉力无劲,血气亏空,再加上那双腿……
大夫心下叹息,这年纪轻轻的,身体怎就亏损得这般严重呢。奈何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宽慰病人好生休养,这病情的事还是和家属告知吧。
老大夫借口还有事要忙,带着满心愁绪离开了房间。
任枫楠仍然是有礼回谢,对自己的病情一无所知,不,应该是她早已司空见惯,反正她的身体从来就没像常人一般好过。
室内重归安静。
任枫楠无力地斜靠在床头,双目无神地对着高柜,眼里的烛光渐渐模糊起来……
父亲打拼多年的药庄倒了,攒下的家财没了,连最后留下的房地也没了……她现在还剩下些什么?这病怏怏的身体?还是难堪大用的医术?
不,她一无所有……拖着这副病怏怏的身躯连活下去都难……她开始恨了,恨自己因为病弱就不争不抢,恨‘施纾逸’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恨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是晚了。
任枫楠满脸迷茫,心里是对未来的害怕,父亲努力大半辈子,只为了能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他这大半辈子,终究是错付了……
任枫楠无力的瞌上双眼,任由自己坠入哀伤。
屋檐上残留的雨水顺势落下,在檐下的积水洼里溅起澜漪,一滴一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仿佛也在哀思难却,愁苦断肠。
不知沉思了多久,当房门再次发出“吱呀”的声响时,任枫楠惊醒过来,眼里有稍许茫然浑沌,但也马上冷静清明起来,看向打开的房门。原以为进来的会是老大夫,不想却是……
‘施纾逸’……
看着头发凌乱,衣着不整,浑身狼藉的仲人,任枫楠原本平静的双眼染上几分厌恶与恨意,不耐再看一眼的回过了头,却听见那人磕磕巴巴地说到,“那、那个你醒啦……告、告诉你个事……咱家……嗯,那个……破产了……”
任枫楠原先不耐的表情苍白起来,眼里竟不自觉的漫出泪水,她从来不知,从他人口中明白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是一件如此难以接受的事情。
施纾逸本来站在墙角,想要把自己缩到土里去,结果等她说完破产的事后,床上的人而却没了动静。
有些紧张又好奇地往那边瞟了一眼,只一眼就让她愧疚得震立当场。
美人落泪本就引人心痛怜惜,更何况是隐忍含泣,让人恨不得把命都奉送上去,只为讨美人重复欢心。
施纾逸被默默哭泣的任枫楠戳到心窝子了,无处安放的小脚再也顾不上其他,她现在只想奔过去好好安慰一下小姐姐。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满心的愧疚和慌乱让她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慌张的口头安慰,“你、你、你别哭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不哭了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的那种,好不好……”
施纾逸讨好地说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说出这般没有逻辑的话,可能是接手原身的身体和记忆后,让她的良心对原身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不自觉就感到慌乱。
她也不懂,只是格外害怕床上的女人伤心罢了。
正当施纾逸束手无策的时候,床上一直低头默默流泪的女人却抬起了头,那双含着泪光的眸子带着恨意地看着她,“你滚!我不需要你在这假好心!”
“我不是!我没有……”
“滚!”任枫楠气极,呼吸开始沉重起来,头晕目眩,却还是支着胳膊指向房门,让施纾逸滚出去。
施纾逸看她这副模样,哪还敢留着继续气她,连连应好,转身准备离去。结果原先还勉力坐起的人上半身一歪就要掉下床来,吓得施纾逸连忙接住,那人已经昏了过去。
老大夫本就待在外间,自然也听见屋里小两口的争吵,只是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也不好管,只能假装继续忙活自己的事。结果听到施纾逸的呼喊,连忙闯进里间。
大夫帮忙将人安顿好,两指虚放她腕间诊脉,是怒火攻心之兆,登时怒瞪一眼,“你家娘子身、子骨本就不好,你还这样气她!是非要她死了不可是吧!”
说到死字,可把施纾逸吓到了,连忙摇头,又对任枫楠的身体状况担心不已,向大夫询问后,才知晓她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等地步。顿时忧心忡忡,询问医治的方法,老大夫也只能摇摇头,“她这身、子啊,也只能靠养。”
施纾逸顿感压力,毕竟肩上多背负了一条人命,让她就这样抛下人不管不顾她可做不到,虽然感觉自己的自由又被一层枷锁套住了,但是原身的自由当初靠的是熙倌儿,如今用任家的房地为熙倌儿赎身,也算是一报回一报,两清了。
所以,她现在这具身体能得到自由,靠的还是任家,那她照顾任家小姐也是应该的。
等量对换,逻辑上没问题,道德上也ok,就是这经济上……
施纾逸看了着床上昏睡的病美人,见她长长纤细的睫毛还带着水珠,伸手轻轻为她拭去,嘴角终于带上微笑,“嗯,没关系,不就是养吗,我以后一定好好赚钱,说好的要对你好,我施纾逸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