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许嘉言的拒绝
因为血检和尿检在早晨六点就已经做过了,许嘉言去门诊只要做静脉彩超和胸片,心电图等下回病房做。
十一点,做完胸片的许嘉言由护士从检查室推出来,萧若立即从走廊的椅子上站起来跑过去,从护士手里接过他的轮椅扶手。
经过门诊大楼后面的花园,有的被家属搀扶,有的独自一人。
一直垂头不语的许嘉言突然按住轮椅的轮子,轮椅停住。
萧若弯下腰,着急忙慌地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许嘉言没有说话。
萧若看了眼周围,花园里有不少出来晒太阳的病人。
她嘴角有笑,弯着腰歪着脑袋问他:“不然我们在这晒会太阳?”
花园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水池,水池漂浮着些许睡莲,睡莲下有几条红鲤,几个孩童顽皮地朝水池里扔小石子。
萧若把他推到一个长椅旁,她坐到长椅上,手放在轮椅的侧面扶手上。
她的手很小,指甲上没有她这个年龄的女孩爱涂的指甲油,浅白色的月牙浮在粉粉的指甲上,很白皙干净。
她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直到许嘉言抬头,萧若才猛地把眼神移开。
他眼里凉,像池子里的水,他双手叠放在腿上,左腿膝盖下的裤腿里空荡荡的。
二十一岁之前,他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不仅是学校里篮球队队长,还是校广播站的副站长。
那个时候,他生活里的每一处都沐浴在阳光下,然而,所有的光鲜在一瞬间就被毁灭了。
他在医院醒来,父母双亡,自己的左下肢被截。
全是让人绝望的消息。
从此,他的世界一片灰暗,再也没了鲜活和生气。
他目光微垂,眼里有拨不开的阴郁,双眸里全是受尽风霜的孤凉,他声音清冽如冷泉,:“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说的干脆利落。
她眼睛一下就红了。
她都还没跟他说喜欢他,还没跟他告白,他就拒绝她了。
他说完那句话,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他把手放到轮椅上,去推轮子。
她眼里全是慌乱,她惊慌失措地拉住了他的袖口,声音轻微地哽咽,“你先别拒绝我好不好,我们可以、可以先做朋友。”
在喜欢的人面前,她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许嘉言轻轻抽回胳膊,还是那三个字:“对不起。”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得很好。
说完,他推动轮椅,与她背道相向。
他告诉自己不能回头,会心软,会给她希望,会耽误她。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不该把美好的青春年华浪费和葬送在他的身上。
他要断了她的念想。
可他不知道,身后的那个女孩子,喜欢了他三年,在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和家庭背景后仍义无反顾地喜欢着他。
萧若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眼里,他渐渐远去的半截背影孤苦冷清。
她用尾指拂去颊上的泪,眼里全是固执。
她自言自语:“许嘉言,我不会放弃的。”
许嘉言一个人回到病房,没有从轮椅上下来,眼里什么倒映都没有,整个人都在放空。
临床的病友朝他招呼两声,他像是没听见,沉寂在自己的思绪里。
萧若没有走,去了刘医生的办公室。
“叩叩叩。”
“进来。”
萧若推开门,一双眼,还有些红,她走过去,喊:“刘叔叔。”
刘医生四十出头,感情方面也算是过来人,他直接戳穿她的小心思:“喜欢许嘉言?”
萧若愣了一下。
许嘉言在她没有表白的时候拒绝了她,眼前这个不是很熟络的刘叔叔也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
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刘医生失笑:“你爸妈知道吗?”知道她喜欢的是一个残疾人吗?
她忙摆手,很慌张:“你可别在我舅舅面前说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刘医生问:“知道他的情况吗?”
“什么?”萧若问:“你是指哪方面?”
“还能有哪方面?”最重要的,他的身体。
萧若点头:“知道一些。”她没说她就差把许嘉言的祖宗三代都查了一遍了。
刘医生因为和潘风的关系好,也就没把她当外人,他坦言:“他的腿动过两次手术,加上这次,是三次,截肢的人在心理上会出现比较大的心里落差,而且由于做完截肢手术,患者的血液循环会出现变慢的情况,体内的新陈代谢速度也随之减慢,这都会间接导致一系列的疾病发生,你——”
“刘叔叔,”萧若打断他:“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利弊她都权衡过,可还是止不住的喜欢他,止不住的想和他在一起。
她明明白白地摊开来说:“我对许嘉言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我喜欢他三年了,我不想仗着自己年轻就去享受刺激和新鲜,遇见他,我的心就定了。”
刘医生有些诧异,“若若,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今年才二十二三岁吧?”
“二十四了。”她说。
“二十四…”刘医生语重心长:“一辈子还很长……”
“那又怎样?”她固执己见,“计划和意外,谁都不知道哪个会先来。”她笑:“也说不定,我哪天就出了意外,比他先走了呢?”
刘医生皱了皱眉头,压根没想到这话会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
“刘叔叔,”萧若叉开了话题:“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我想给他换间单人病房。”她虽然对他了解不多,多是调查和跟踪,但她想,他应该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
刘医生哼笑:“你这是自作主张给他增加经济负担啊!”
“别当我不知道,那单人间不比二人间贵多少!”医院虽救死扶伤,可所谓的VIP或者单人间也都是对一些走后门有关系的人开放的。
换病房对于一个主任来说不算事,他答应:“行。”
“那谢谢刘叔叔了。”
下午三点半,许嘉言被推进手术室。
自中午许嘉言拒绝了萧若,她就没再进病房。
趁着他手术,萧若去病房给他整理东西。
许嘉言的东西很少,不大的黑色旅行包里就三件内衣,装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还有电动剃须刀、牙刷、毛巾、洗面奶、洗发膏,都是一些生活必需品。
单人病房在走廊的尽头,萧若来回跑了三趟,一趟提着旅行包端着两个水盆,一趟手里提着茶瓶,还有一趟是他的轮椅和拐杖。
整理好一切,萧若便去了12楼的手术室,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
她像其他很多的家属一样,脸上有焦急,坐一会就会站起来到手术室门口转悠两圈。
天黑,许嘉言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麻药还没过,他还没醒,鼻腔里还插着氧气管。
八点,许嘉言的手指动了一下,原本握着他手,趴在床边的萧若立马站起来,弯下腰看他。
许嘉言眼皮颤了颤,无力地掀开,瞳孔里出现的人脸逐渐清晰,是那个没等她开口表白就被他拒绝的女孩子。
她怎么又来了,他把话说的那么明了,她为什么还不走?
许嘉言的心尖颤了颤,眉头皱着,刚手术完的他脸色很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
萧若见他脸色白得不像话又皱着眉,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着急忙慌地问:“是哪里不舒服吗?是疼还是怎么?渴不渴?饿不饿?”她一口气连续问了好些个问题,等不及听回答,她说:“我、我去帮你把医生找来。”
有些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手面上,那只手刚刚一直被她攥着。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吞咽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喉咙,说:“我没事。”声音很低很低。
萧若低下头,愣愣地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很白,指骨明显,指甲上的月牙颜色很淡很淡。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忙移开了手,他声音虚弱:“你怎么又回来了?”怎么都赶不走呢?
萧若双唇抿着,抿了两秒又微微噘着,带着些委屈,她说:“我要是走了,就没人照顾你了。”
他声音清浅:“有护工。”他已经找过了。
“护工已经被我赶走了。”
许嘉言脸色微沉:“你——”
“所以,我现在是你的护工。”
许嘉言胸口微微起伏,萧若看出他有点生气了,辩解道:“反正都是照顾你,你就把我当成护工又怎么了。”她肯定会比护工细心的,还能给他省钱。
许久微微抬头,环顾周围,皱着的眉头拧成了川字,“怎么换病房了?”还是单人间。
“嗯,我擅自做主给你换的,”她解释:“之前那个病房里换了一个年龄很大的老大爷,一直在咳嗽,我怕吵着你。”她又撒谎了。
这时,萧若外套里的手机震了,她拿出来一看,又是她妈妈潘云的电话。
许嘉言还没醒的时候,潘云就打了好几遍电话过来,她不放心,不敢出病房一步,就没接。
许嘉言醒了,她更不放心出病房,又把电话挂断了。
没半分钟,手机又震了。
病房里很安静,许嘉言听到了震动音,“你的电话。”
萧若又给挂了,搪塞道:“都是一些推销电话。”
那边,电话又被挂断的潘云气的把手机甩到旁边,瞪着坐她对面的老萧。
老萧表示很无辜:“说不定她在忙呢。”
“忙?”潘云哼笑,她傍晚去坐美容,路过公司,就上去转悠了一下,一问才知道,萧总今天压根就没去公司。
她用肯定的语气说:“肯定是谈恋爱了!”
老萧立马凑过来:“真的?”
潘云见他还挺高兴,更来气了,“人家做父亲的听说自家闺女谈恋爱都有危机感,你怎么恰恰相反?”
“我这不是好奇吗,”他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咱闺女那么优秀,能被她看上的男人,得是个多优秀的人啊?”
病房里,刘医生刚走,倍儿优秀的许嘉言对优秀的萧若说:“不早了,你快回家吧。”她今天一天都在医院里,他不想耽误她的时间。
萧若刚刚烧了壶水,水太烫,她还在用嘴吹着,“你别老赶我走,我走了,你渴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要去厕所怎么办?”
生活不能自理的许嘉言耳尖红了。
顿了几秒,他突然问她:“我很没用是不是?”
萧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立马摆手:“不是!”她恼的都想抽自己。
天花板上的长管白炽灯打在他的脸上,有点点的光亮在他眼里闪烁,他说:“我不适合你。”
“许嘉言。”
她直呼他的名字。
“是不是我也断一条腿,你就觉得你适合我了?”
他回答得很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他四肢健全,她这样一个女孩站在他面前,他不会拒她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