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程阳见段宁对自己未露出一分一毫的不愿理睬,心中大喜,便觉得这事儿可成。
他本就年长,年纪上的优势摆在这儿,谅他也不敢反抗什么。
“反正你自己回了屋里也是要等她,倒不如你我二人在这儿聊两句,还不那么枯燥。至于聊什么,便你来说。”
他说着这话时,就将手覆在了段宁握着酒壶的手背上。
段宁微侧过头,于他看不到的地方,眼底划过几分厌恶,又细细揣摩着他的喜好。
他相貌生得如此都是次要,放首位的该是他此刻是程阳朋友的妻子这个身份,他尚在别人家的眼皮子底下都敢如此放肆,八成便是好这样的,宋凌走了,他谅他段宁一介女子不敢将这种事情往外说,才敢这样。
段宁最善的便是伪装。
他于是回过头来轻轻将手抽了出来,直起身子朝后退了一步,轻声说,“公子有所不懂,女子平日里要做的事,能做的事多了去了,远不止是等他这样轻松容易。”
说罢,他装似没了在这儿假惺惺收拾酒器的闲心,转过身要朝外走。
他方要迈步,又让程阳扯住了袖子。
段宁的脚步一顿,唇角勾起一抹讥笑,再转过身时却只剩了他一如既往的敷衍似的浅笑。
“公子若是真的想聊,倒也正好打发时间。”
程阳见他回身坐到桌对面,想着这宋家的娘子定是想通了他的好了。
宋凌不行,嫁进来这么些天,哪天不是守活寡?他定是转身之时心里暗暗将他和宋凌做了比较,才恍然觉出了他的好。
他面上掩不住的喜色,可碍于桌面挡着,他碰不到段宁,只好自己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边上,佯装闲聊地讲话。
“宋凌与我打小就认识了,算是发小,只是性子太顽劣,以前也不怎么着家,想来你因了这个受了不少苦。”
他见段宁坐得端庄,心想着他丝毫不像是商人家中的媳妇。
琉城虽离京城远,却正因其偏远穷僻,成了京官遭贬时常被发遣来的地方,因此习气上多沾染了京城那套打心底儿瞧不上经商之人的态度。
程阳虽与宋凌交好,却也只是对他这人坦荡真诚又为人热情的欣赏罢了,若上升到宋凌这商人家子女的身份,他仍是不屑一顾的。
听了他这样直白地讲宋凌的不是,段宁此时连笑意都懒得做。
“别人家的家事,公子定是不太清楚,夫君还未曾做过什么不妥之事。”
“尚未有不妥之事?”程阳笑了声,一脸得意,像是在沾沾自喜终于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你想,若不是她自己愿意,刚才哪能说走就走,只留你我在这?”
段宁想要嗤笑,却不能戳穿他话中的纰漏,只扯扯嘴角笑了下,于程阳看来,那却是对他的话表示难以言出的赞同。
段宁抬眸打量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男人,估摸着只到自己眼睛高度,看着健壮,却在右臂上有伤,弱点实在是暴露得太过明显。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被程阳忽然伸过来的手打断。
程阳的手搭上他的肩头,屋里有些昏暗,大白天的也没点灯,他的面部忽明忽暗,大多时候是看不出表情的一片混沌。
“宋凌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你嫁给他,他也知道是委屈了你,才出此下策,让我来帮忙,毕竟那方面的事儿,她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段宁抬眸,眼神完全不似此刻该有的恐慌错乱,而是隐隐涌动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听公子的话音,公子怕是没觉得这是个下策。”
他的话全然没有进到程阳的耳朵,他只觉得眼前美人笑起来时眼光潋滟,却看不出他眼底的嘲弄,也未听出他话中的讥讽。
他手轻轻朝后推,将段宁压在了楠木的椅背上,椅背雕花,咯得段宁后背一疼,他面上丝毫不显露出来,只顺从着随着他的动作朝后倒。
程阳见他这样,心下暗喜,便放下了剩余的戒备,将桌上容易抓把的东西都朝另一面一推,自以为已经断了段宁还手的路。
万无一失,他朝段宁压上去。
*
一门之隔,宋凌趴在木板上,侧耳听着门内的动静。
奈何程阳讲话阳刚浑厚,穿出的声音都震响,只能听得模模糊糊,能大致分辨出内容,却又拼凑不起来,段宁的声音轻,她与他当面说话时都要仔细去听,何况是隔着门。
可纵使是听得断断续续,她也察觉出了情况与她想的不符了。
程阳的反应,和她想象的相差甚远。
这门内,似乎是程阳在步步紧逼,段宁虽没说句话,可又是“别人家的家事”,又是“下策”,似乎是不太愿意的。
这是她自己也不愿看到的,她想的是程阳多少算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是“君子”算不上,好歹在他们那一群人中算得上“正”。
可她却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矬子里拔将军,拔出的也是矬子。
她此时只觉得追悔莫及,她方才颠颠地去前院寻她爹,她爹正在那院里浇花儿呢,她凑上前去问,“爹,有什么事啊?”
她爹一怔,还当她是发了善心,主动上来帮忙的,便左找右找,寻来一个搬花盆的活叫她去做,命她把那盆金贵难养的红海棠花搬到他院里去。
那花盆大,花又生了枝节,宋凌搬得极为艰难,总算是搬进了她爹的院里,才恍然后知后觉——那压根就不是她爹在叫她,是她自己凑上去索来的!
她到了现在,还没想通她爹究竟有没有叫她,可段宁总不会为这点小事欺骗她。
值当的吗?
当下,她没空寻思这个,她还有更紧迫的事。
隔着大门,她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在门外跺脚又抓耳挠腮,一会贴在门上听,生怕里面出什么动静,一会又直起身子犹豫该不该进去。
该不该进去?
她什么都听不清,就算是大概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也分辨不出是真的,还是她想多了,她这时推门进去,若是不合适呢?若是她想多了,两人其实相谈甚欢呢?
正当她眉头紧锁没个主意时,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喊叫。
“啊!!哎呀!!”
这次她听清了,是惨叫,似乎是程阳的声音,在屋内嗷嗷地叫唤,听起来十分痛苦。
可令宋凌自己都诧异的是,她迅速转身推门跑进屋时,看向的并不是抱着右臂在一旁哭爹喊娘的程阳,而是从容自若坐在桌边拿绢子擦手的段宁。
她胸腔处咚咚作响,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段宁,段宁神情闲适悠然,仿佛一旁因疼痛叫喊着的男人与他完全无关。
他动作矜贵地将绢子收进袖中,缓慢地抬眼对上了宋凌探究与慌乱的眼神。
宋凌却怔了一霎那,迅速地敛了目光。
她抿抿唇,走上前两步到段宁面前,略有些艰难的开口,“...发生什么了?”
段宁却敛眉淡淡一笑,“受了伤的是那位公子,你该去问问他才是。”
宋凌只扫程阳一眼,目光又回到段宁身上来,等着段宁给出一个回答。
方才在门外一阵分析后,她已然信不过程阳了。
段宁见她定要自己给个答复,便回答道,“他手臂上有伤,不小心磕了。”
程阳一改平日里的稳重踏实,着急上火地站起来怒目而视,“你怎么不说是给我正骨呢?”
段宁听了这话,抬眸看向宋凌,眼光潋滟,眼神似是在为自己求情,“这说的哪里的话,有伤可怎么正骨?”
段宁也是在胡说八道呢,对于这一点,宋凌心知肚明,可她宁愿去听段宁胡说八道,也不想看揭开伪装的程阳惺惺作态了。
宋凌垂眸,心虚得很,“你可有伤到哪里?”
程阳又不服气地冷哼了声,“自小的朋友在这叫苦连天的你不来看看,反倒去看他?”
她打小跟程阳一伙人四处游荡,他一向表现地为人爽朗精神,颇有几分他父亲曾在世做官时有过的风范,可没想到遇事了却是这样一副无赖模样,连对待女子该有的气度都丢到脑后,全然不在乎自己身处哪里。
她冷声回答,“段宁是我娘子,你是么?我不护着他,要护着你吗?”
程阳开口似要辩驳,段宁却偏头一个凌厉的目光让他把喉咙中的话咽了回去。
他那道眼神绝不是个女子会做出的眼神,那里面包含的不仅仅是极具进攻意味的凌厉,更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程阳对这位年纪比自己小了一轮的朋友的媳妇,怂了。
段宁先行起身拂上宋凌的袖子,动作轻柔,语气温和,甚至嘴角还噙着笑,与方才判若两人,“送了客回去歇着吧,昨儿在外面没睡好,今天可得好好补补觉。”
两人朝外走了两步,程阳蓦然站起身,动作大到桌上的酒瓷杯都晃浪晃浪地作响。
宋凌尚未回过头,便听到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在压抑着什么,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宋凌,你我单独留一会,我有些话要与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