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一会儿又让方师兄去后山，一会儿又拦着方师兄不去后山，我怎么听不明白了？”有弟子发问。

赵鸣犀却已经明白过来，便帮池婉婉解释道：“那扮作二小姐的人，本意是要引方师兄去后山，可她又不能表露得太过明显，叫方师兄看出自己的心思，所以只好假意阻拦。”

须知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你越叫他做什么，他反而偏偏不做什么，可你一旦叫他不要做了，他心里又想做了。

“那么，那人为何要扮成二小姐的样子？”

赵鸣犀又解释道：“当然是因为做戏就要做全套，她要假装，自己觉得唯有二小姐出面才能拦住方师兄，可不经意间又要露出破绽，叫方师兄觉得，这人为了自己竟做到如此地步。”

众人皆心道：“这心思，这演技，为何要屈居凤凰山，何不上九霄呢？”

池婉婉又继续道：“之后方师兄进入后山，中了她的计，又在后山惨遭杀害，被她摄去魂魄。或许是方师兄临死前满心想的都是她，执念寄托在了香包上，两年后化作鬼怪，听从她的命令去害人，也是以香包为媒介。”

“说是这么说，二小姐可有什么依据吗？”

“依据嘛......”池婉婉大眼睛咕噜一转，看向身后的韩晔，韩晔立刻会意，走出了厅堂，不多时带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这男子已经被洗刷干净，又被五花大绑起来，有人经历过凤凰镇一案，将他认出：“这不是城南那位朱姓男子？”

池婉婉点头：“正是。”

血香包案结束后，大家都忙着方鸣泉之事，竟将他给忘记了。还好韩晔一直留心此人下落，借着二小姐的命令，将这人带回了二小姐寝殿锁起来，以备将来二小姐何时提审。

“大家应该还记得当时城北朱富户家虽朱少爷夫妻保住性命，但家仆终究还是被鬼怪所杀，死状凄惨。而我们在城南朱家又挖出了许多尸体，也是被残忍杀害，这两处应该有联系，很有可能都是同一幕后人所为，这人是最有可能知道幕后人身份的，我且将他带上来，在大家面前问一问，究竟是谁指使你将那些女孩子杀害，又藏尸城南的？”

宾客满堂，在座的又都是仙家弟子，气宇非凡，朱姓男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今天死定了！”

可眼睛这么一瞥，却叫他瞥见个熟人。他盯着鸣弦峰的坐席，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抬手一指：“她！是她叫我这么做的！”说完直接闭了眼，不敢再看。

而他手指的那个人，正是他曾经的“养女”，如今鸣弦峰二小姐的婢女，小桃。

严鸣谷怒意横生：“你这斯胡说什么！小桃师妹是被你拐骗，受你所害，你怎的又反过来说是她指使你？她难道会指使你殴打她自己？”

“我没说谎！对，我以前是贩丫头的，芸香楼的红姐跟我最熟，但我从来没打过那些丫头，见了伤还怎么卖钱嘛！后来我不长眼，拐了这......这姑奶奶来，谁知......谁知......哎，这姑奶奶说要我把那些丫头全部折磨致死，不能给他们留全尸，还......还要我每日打她，我若不那么做，就把我扒皮抽筋......我说的都是实话呀！仙人！仙人救我！”

他说着就咚咚咚地给池婉婉和韩晔磕起头来。

小桃面露焦急，看向严鸣谷。严鸣谷立刻朝池婉婉的背影道：“二小姐，这斯说的话也太过匪夷所思，九成不是真的，小桃跟了你两年，她的为人你最清楚，你可要帮小桃证明清白啊！”

池婉婉垂着眼眸，将轮椅转了一圈，面向严鸣谷，沉声道：“大师兄，如果真相正是那一成呢？如果她根本不清白，我要怎么帮她证明呢？”

这话似一道惊雷，将严鸣谷劈将当场。所有人都听到了池婉婉的话，整个席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后，严鸣谷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什么意思？小......小桃师妹就是凶手？”

“二小姐！二小姐我冤枉呀！你，你可不能听这人胡说，想也知道，我为何要让他来打我？这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小桃跪倒，哀求池婉婉道。

此时众弟子的心思分两种，一种认为这朱姓男子纯粹血口喷人，另一种却记着赵鸣犀刚才的话，万一是这也是那人做戏的一部分呢？若当真是这般，那人心思也太过歹毒了，竟能连自己都不放过。

而这时，章掌门忽然出声：“婉婉，你这丫头是何时上的凤凰山？今年多大了？”

韩晔代为答道：“小桃是两年前来的，当时十二岁，如今应是十四了。”

章掌门忽然将目光锁在小桃身上，半晌后开口：“陶夭？你可是陶夭？”

陶夭又是何人？众弟子面面相觑。小桃跪在地上，看不清她的神色，却听池婉婉道：“是或不是，验一验就知道了。”

“怎么验？”章掌门问。

池婉婉推了一把韩晔，笑道：“我这位朋友聪明得很，修为也俊，在方师兄魂魄消散时，立刻出手取了一点残魂，想着有机会交给高师叔，也算是给师叔留一点念想。本想着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藏好了，就上了两层锁，锁在了我的宝贝匣子里。可熟知......今天中午，我回殿中小憇，竟发现那残魂......不见了！”

席间一片哗然，本来她说前半句的时候，大家还是很高兴的，可听到后半句，所有人的内心：“就这？就这？”

池婉婉扬声道：“不过诸位别担心啊，我听宋师兄说过，魂术一道有一种方法，可以追踪到触碰过某些物品的人，我觉得，不如请宋师兄来帮我们一下。”

忽然被点到的宋师兄，险些将口中茶水全喷出来。他在众人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来，刚要开口，就被池婉婉阻止，而后便拉他来到韩晔身边。

另一边，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小桃竟然松了口气。

宋师兄听罢，本想拒绝，他原本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遇见事都是躲得越远越好，可奇怪的是，此时他望着池婉婉那张脸，婉拒的话已经挤到了喉咙里，可张开嘴，却变成了一个字：“......好。”

宋师兄：“！！！”

他摇头哀叹，只好按照二人刚给他说的方法，将灵力注入韩晔手中的白瓷瓶，不多时，瓷瓶开始发出淡淡的光晕，像是点点萤火，飞出瓷瓶，飞过厅堂，最后落在了小桃身上。

小桃抬起头：“二小姐，触摸过残魂究竟会不会留下标记，这种术法我也不知道，但是二小姐只拿了个装残魂瓶子来，不知做了些什么，就让瓶子里的荧光落到我身上，这也太......莫非是这些年我哪里得罪了二小姐吗？”

池婉婉抿了抿头发：“哦，那倒没有，毕竟我一向待人随和，只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用瓶子装的残魂？我好像从头至尾也没说过吧？”

小桃一顿，忽然发觉失言，可再要补救已经来不及了，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种所有人站在对面指责、辱骂、与自己为敌，没有人支持，没有人祝福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可这一次，她的身后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于是她站起身，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轻声说道：“好吧，我承认，我是陶夭。师父......不，章掌门，徒儿又见到您了。”

倒吸凉气之声在席间此起彼伏，大家都不敢相信，二小姐身边那个婢女，竟然就是杀死方师兄，屠杀整个凤凰镇的凶手！等等，她刚才叫章掌门什么？她叫了一声“师父”，难道......可时间对不上啊，据说三十年前，章掌门在独子叛逃之后，就再也没收过徒弟了，可这陶夭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也不可能在三十年前拜入青山派门下。

章掌门解释道：“陶夭身患有疾，十一岁那年就停止了生长，往后一直都是个孩子的模样。我儿曾为夭儿做过增加身高的鞋，可也只能骗得一时，再后来除了我儿，夭儿就不愿与旁人来往了。我曾劝他二人将夭儿身疾之事说出来，说不定哪位同门还能有法子治愈，可他二人......罢了，这也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大概是他们二人都小小年纪就展露出惊人天份，难免心高气傲了些，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是不完美的，不允许自己是有残缺的。

“再后来他二人就离了青山派，我当时怒极，废了我儿修为，却又怕我儿在外难以自保，好歹是留了夭儿的修为，可你如今这是......为何修为全无，还来到凤凰山做侍女？我儿又身在何处？你二人如何分开了？”

提及往事，难免动情。此时陶夭双拳攥紧，眼眶通红，破碎的呜咽声在喉咙翻滚。良久，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池峥，嘶吼道：“是你！是你杀了他！是你们所有人逼死他的！凶手！你们整个凤凰山都是杀人凶手！”

她怒吼着，渐渐有黑色的纹路，像一条条小蛇，从她脚下攀爬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