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三小姐,喝碗汤暖暖身子吧。”

屋内,丫鬟们跪了一地,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洛双雁的贴身丫鬟琼华小声的说着,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恐惧。

原本,三小姐只是个性子有些娇气的女孩儿,虽然平日里骄纵了些,但性格还是好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变了,先是将以前最喜欢的玫红撒花百褶裙绞得粉碎,又大张旗鼓的烧了不少颜色素净的袄子和衣裙。

她就像是疯魔了一般。之后,三小姐性格大变,以往喜爱的,都不爱了。她变得极为严厉守礼,说过一遍的事情,小丫鬟忘记了大动肝火,非打即骂。

洛府是很少行跪礼的,就算是几位爷发怒,也不会祸及伺候的下人,你只要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不动就是了。

可现在的洛双雁,动不动就叫人跪下,也不许小丫鬟们在院子里随意走动,更不许嬉笑打闹。现在的南雁园,一片死寂,丫鬟小厮们行走间,都放轻了步子。

洛双雁自早晨从观竹园回来后,便一直一言不发,滴水未进。现在已经是傍晚了,若是她还不吃东西,叫林夫人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责骂。

“本小姐说了,叫你们全部退出去!”她压着嗓子冷喝一声,几个胆小的小丫鬟吓得抖了抖。洛双雁抬起茶盅抿了一口,看着跪成一片的丫鬟们,心里的郁气终于散了些。

她除了满腔的愤怒,只有屈辱。燕琢安说的话,像是将她的脸面摔在了地上,还狠狠地踩上了两脚。

洛双雁想不明白,为什么燕琢安会拒绝她,明明当初,那个狐狸精就是这么将她的夫君勾走的!

她的夫君是当朝相爷的独子,是日后的状元郎,连中三元,风头无两。就连皇上都说过,生子当如樊颂之。

樊霁,是她精挑细选,处心积虑才得到的男人!

可是,看起来温柔和善的樊霁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恰恰相反,他老谋深算,未雨绸缪,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心知肚明。他明明洞悉了一切,却任由她一次次的过界,最终,万劫不复。

洛双雁输了,她以为这是偏爱,她以为这是属于她的宠溺!

可最后,那个男人握着她的手,凑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的时候,她才知道她错的有多离谱。

他说,“我提醒你许多次了,雁儿,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夫人,我容不下你了。”

之后,她便被关在了一方偏僻小院里,哪儿也不能去。她看着,看着他们恩爱不疑,看着他们儿女绕膝,看着他们琴瑟和鸣,白首不离!

所有人都忘了她,忘了她才是樊霁明媒正娶的妻子!

洛双雁恨!

她恨所有的人,恨樊霁,若不是他变心,她何必凄凉的过上半生;恨洛明生,若不是他的不喜,她又怎会费尽心机的自己寻夫婿;恨洛知粟,若不是他的存在,她也不会受尽了冷遇;也恨她的母亲,若不是她是个妾,樊霁如何敢欺她辱她!

她从不曾反思自己,只是将自己遭受的一切苦难,全部都推给了那些比她光鲜的人。

洛双雁从没想过,若是当年听从爹娘的话,嫁给他们选择的夫婿,自己是不是会拥有截然不同的一生。

燕琢安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毒一直没有解。

尾声去寻找“万毒老人”已经很久了,可一直没有消息。所说如此,但洛知粟还是把赚钱提上了日程。

他想开一家店,就卖画。也许可以加上木雕,但是这事先不做打算。若是真的要卖木雕,其中诸多琐事,都得和二里细细商议,而后再谈。

且不说他的画值不值钱,就算是不值钱他也要卖。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不然燕琢安复职以后,他就在家里成日成日的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要说做生意,还是得找人指点。整个洛家,能教洛知粟做生意的人不少,可要说绝不藏私的,就那么一个,他的父亲,洛三爷。

洛知粟问了丫鬟,丫鬟说三爷在书房。还说三爷的客人刚走,现在过去最是合适。

洛知粟在路上遇到了洛双雁,她穿着一身齐胸襦裙,很是娇艳。可就是因为身材太好,所以显得整个人有些壮了。

还是早上穿的小袄好看些,虽说带着一股子稚气,却诱人去触碰她的天真,洛知粟暗自评价。

虽是这么想的,可他也没有缺心眼的说出来。

“民女见过王妃。”

洛双雁娇娇柔柔的行了一个礼,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洛知粟,看得他心里发毛。

她的壳子虽然还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儿,可内里的魂儿变了,就一切都不同了。

她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女子的作态,那斜眼,那抬头,十足的媚气,美则美矣,有些上不得台面。她的媚不是女子生来就有的那股子柔媚,而是矫揉造作的俗媚。

是美的,却美的廉价。

洛双雁是个很矛盾的人,她的丈夫因为一个风尘女子舍弃了她,她一面觉得那风尘女子的做派轻浮下/贱,一面又不自觉的去学她,学她的一举一动,学她的穿衣打扮。

她想抬高自己的身份,拿出正妻的威仪,这是没有错的。错就错在,她太贪心,又想要体面,又想要丈夫的疼爱。可偏偏她自己,放不下身段。

她放不下身段去讨好,去温柔小意的理解樊霁,亲力亲为的伺候他的起居。所以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她觉得是那女人的俗媚勾走了樊霁,又觉得是她过于暴露的穿着吸引了他的视线。

洛双雁学会了所有的不堪,却学不会放下身段去问一句,夫君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男人喜欢菩萨,他们尊敬菩萨,却不会爱上菩萨。

洛双雁高高在上,不沾俗世,这些特质,让她变成了菩萨。

这个时候,不需要别的,只要一个女人出现,男人就会离开。不必花容月貌,不必浑身媚骨,只要一个,普普通通的,生长于红尘的女人出现,就能将男人带出你耗尽心血铸成的九天之境。

在书里,洛双雁重生后,乃至她嫁给燕琢安之前,名声都不是太好,都说她俗媚放浪,不是个安分的性子。京中各种关于她的香艳话本,低俗段子,多不胜数。

就是因为这坏透的名声,她才会选择嫁给燕琢安,孤注一掷。与其任人挑选,像是小摊上的货物,还不如嫁个名声大些的,那样,那些长舌妇就会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放浪形骸的女人!

她的改变都在婚后,是男主一点一点的将她的心门打开,让她明白了,爱是需要放下身段的,爱是需要彼此依靠的。

男主愿意将她供成菩萨,也将她的俗媚照单全收。然后,才改变了这个悲苦一生的女人。当然了,改变的过程是很漫长的,毕竟这是一本百万字的小说。

不过这一切洛知粟都不知道,因为他还没看到女主出嫁。

他甚至没看到男主出场就弃了,因为故事的走向太迷了。“洛知粟”对“洛双雁”产生了好感,还想过带她远走高飞,甚至借酒消愁,就因为女主和别的男人说话,他吃醋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和女主之间,还真有点暧昧不清。

洛知粟:??哈喽,有事吗?同名同姓感觉有被针对到!

不过幸好洛知粟没看下去,不然,他会杀了燕琢安的。

我辛辛苦苦的伺候你,你还一天叫我滚,让你吃个饭都不愿意,非得逼我发火。怎么的,换个人就好声好气的,见第一面就各种暧昧,然后妖精打架,挺能啊你,小家伙还有两副面孔呢?

洛知粟对她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只说道,“三妹妹多礼了。”

洛双雁走过的时候,洛知粟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香味,这股香味很熟悉,但他就是想不起在哪里闻过。

一直到见到洛明生,洛知粟都没想起那股子香味,到底在哪里闻过。

“爹,今日孩儿过来,是有一事要向爹请教。”

洛知粟先是行礼作揖,又是端茶倒水的。说完后还跑到洛明生的身后,力度适中的给他捏起了肩膀。

洛明生或许在外面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可在家里,对着从小疼到大的长子,他实在是没办法对他硬下心肠。即使心里有怒,他也想着,得适可而止,若是寒了粟儿的心,那才是真正的叫一家人伤心。

“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求爹?”

“爹,我想经商。您能不能教教我?”

洛明生挑了挑眉,一股子的风流劲儿就出来了,他回过头看着洛知粟,终是没绷住脸,带上了笑。

“说说,你想做些什么营生?”

“想开个书画铺子……就是卖些我自己画的画,或是别的什么……”

洛明生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他皱着眉,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算是哪门子的经商?还不如直截了当的跟我说你想开个铺子。”

他说罢将洛知粟的手拉下来,也没了多谈的兴致,无奈的说道,“行了少爷,别献殷勤了。回头我给你一批人,从掌柜到杂役都有,铺子也给你准备好,你得了空去看看就行。”

“我还以为你要做什么大买卖呢。粟儿,开个书画铺子,这对洛家来说,就是芝麻大点儿的事儿。你啊,叫爹空欢喜一场。”

洛知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他的手被洛明生攥在手里,感受到的除了他掌心的温热,还有老茧。那是日夜研磨香料留下来的痕迹,是洛明生制香二十多年来,获得的功勋。

洛知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问道,“爹,不知道三妹妹用的,是哪一种香?”

“雁儿吗?”洛明生收回了手,他的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摩挲着,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他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昨日的?抑或是今日的,今日的又是何时的,她晨间去你祖母那儿用的是洗濯香,刚才来见我时……”

洛明生两指停止了摩挲,握紧成拳,嘴里淡淡的吐出三个字,“奉佛香。”

“奉佛香?”

洛知粟念了一遍,又仔细回想了一番,对这个名字他陌生得很,所以绝不可能是悠迩拿给他闻过的。那到底,他是在哪里闻过这个味道?

“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洛明生掩去了眼底的疑云,又恢复了温和儒雅的模样。

“我总觉得,我闻过这种香。但是……又有些差别,具体那里不同,我说不出来。”

“这样吧,等这一批奉佛香出来了,我便让人给你送上一些,你闻闻看。”

“嗯,多谢爹。”

“我是你爹,何必言谢。再说了,这般小事,可不值大少爷一句谢。”洛明生笑着打趣他,只是那手依旧握成了拳,久久都没能松开。

又闲话了几句,洛知粟开口告辞了,他得回去画画,多画些,若是能卖出去一副也是好的。

洛明生心里装了事儿,也没有拦他,只嘱咐他留在洛府多待几日。

洛知粟离开的时候,刚抬脚想要踏过门槛,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过身,对着洛明生跪了下去。

他将手放在地上,头搁在手上,因为姿势的原因,声音显得闷闷的,“孩儿不孝,过年都不曾回来给父亲母亲磕头。今日这一拜,望父亲身体康健,洪福齐天。”

他说完不待洛明生反应过来就跑远了。

洛明生在书房里,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人就停了下来。他站在洛知粟的面前,看着自己这个向来不问俗事的孩子,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可是片刻的失落过后就是喜悦,他的孩子长大了,能够自己穿梭于云海,寻找一片远方了。

他的回苏,终于长成了一只能够翱翔天际的鹰。

在翱翔的同时,他还肩负着另外的使命,负重飞行,无所畏惧。被他们娇宠出来的孩子,终于学会了付出,懂得了责任。

比他好些,洛明生骄傲的想着。他年轻时,一直游戏人间,过得浑浑噩噩。制香是爱好,一直都可有可无。

他是在洛知粟出生的那一年才懂得什么是责任,看着襁褓中的婴孩,洛明生终于有了动力。他开始苦心钻研,一次次的实验,去寻找那些千奇百怪的材料,就是为了将他的香发扬光大。

他是一个父亲。

而父亲,就该是巍峨的高山,壮阔的河流,广袤的森林。不管是高山还是河流,他得给自己的孩子,留下点什么。

或是金钱,或是权势,但却绝不可能是骂名。

愿父爱如山,常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