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三年前。仁义顶上。

是夜，窗外大雪不止，雪光将殿内映照得明亮了许多。

容潋坐在纯白的宝座之上，手中摆弄着自己的宝剑“催雪”，眼神有些空洞，不知再想些什么。

一个身形窈窕的侍女俯下身来，抽出袖中的手帕，擦了擦容潋脸上的汗。

“教主，您方才是做噩梦了吧？醒来的时候额头上都是冷汗。”侍女有些奇怪，“按理说，到了教主这个境界，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做梦了。”

要么，是善幻术的修士有意控制；要么，就是天道降下的某种指引。

而仁义顶上根本没有会幻术的人妖混血......

容潋抬眸，看了侍女一眼，心道：何止是噩梦，本座在梦里都被一个叫“温右”的人给捅死了。

她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个“温右”就是名人族昨天送来的柔弱小白花。

就特么离谱！

侍女看见容潋的脸色因为自己的话，变得更加不好了，很是担心，“教主，要不然传右护法来吧。”

天地神教右护法，戚生。

仁义顶上盛传，他是容潋最宠爱的男人。

然而其实只是经念得好。非常催眠。

所以容潋失眠的时候总是传召他，坐在床幔外面，念经。

戚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只是个念经的，所以面对那些暧昧的传言，总是羞涩一笑。

后来发现教主根本不理会这些，他便变本加厉、添油加醋，成了容潋最宠爱的男人。

众人的误会，他乐见其成。

容潋闭上双眸，脑海中温右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挥散不去。

她叹气，摇了摇头，“传温右来吧。”

纤细的手抚摸过通体雪白的“催雪”，容潋眼中闪过狠绝的光，“让本座会会他！”

“让他尝尝“大宝剑”的滋味。”

侍女：“？？？”

虽然不是很懂，但总有种教主在搞颜色的感觉呢。

*

此时，右护法戚生的房间中。

温右正跪在大殿中央“学规矩”。

戚生坐在主座之上，看着他的眼神非常不爽，“呵。真让人意外，教主竟然真的收下你了。”

......

三日前。

因为有宝剑“催雪”镇山，仁义顶四周阴晴不定。

时而烈日炎炎，时而阴雨阵阵，而且还特别喜欢下冰雹。

温右被关在木制的笼子中，奄奄一息。

一路颠簸，他本就高烧不止，在被这仁义顶的天气折磨了数日，已经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了。

他依靠着笼子，眼睛缓缓闭上，马上就要彻底睡去。

这时，一个尖尖的男声突然响彻云霄，温右被吓得一抖，下意识将身子转了过去，眼神警觉地向前一看。

只见木笼外站着一个身着蓝袍，眉心有一朱砂痣的俊美男子。

正是戚生。

他神态傲慢，目光扫过这一众人，冷哼了一声，“我们教主已经晾了你们整整三日了，你们怎么还不知趣？”

“我要是你们，早就卷铺盖走人了......还在这里等着，真够不要脸的。”

他身后跟着数个天地神教的弟子，个个唯他马首是瞻，听到戚生这么说，均是出言附和。

“对呀对呀，右护法最懂教主的心思了，右护法说教主不会收你们，就是不会收！”

“瞧笼子里那个病怏怏的混血，怕是马上就要嗝屁了，仁义顶上的那些女弟子，竟然还说他容貌绝世，比右护法还......额，真是眼瞎！”

这话刚说完，那戚生不知是被什么戳中了痛处，脸上怒气更甚，上前两步，站在木笼之前，蹙着眉打量温右。

容潋经常救助人妖混血。

人族便故意将温右弄得惨兮兮，好激起那圣教主的同情心。

但即使温右虚弱至此，面色惨白如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纯白的衣服透出隐隐血迹......仍就非常好看。甚至因此而有了一种特别的美感。

饶是戚生十分自信，甚至到了自恋的程度，仍然不可控制对温右升起了浓浓的敌意。

“哼。”

戚生上下打量温右。

“我告诉你，教主喜欢像我这样的猛男！你不要动歪心思了，快滚回你的人都吧！”

温右：“......”

他落在戚生身上的眼神淡淡的，没有一点情感，开口，声音沙哑至极，“教主会收下我的。”

即使察觉到戚生的眼神因为这句话变得灼烧了起来似的，温右仍然从容不迫地与他对视着。

天地神教找到一个容身之处实在不易。

当初人皇主动将仁义顶送给容潋居住，哪怕是另有目的，对容潋而言，这也是个天大的人情。

容潋是狂妄，但不是不知好歹。

她一定会将药方给皇族。所以一定会收下人族用来交换药方的温右。

这是温右早就推测好了的。

戚生咬牙切齿，吼道：“不会！”

温右：“会。”

戚生：“不......”

尚未等他说完，便见仁义顶上下来两个教主的贴身侍女。

在戚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她们走到领兵而来的人身边，道：“我们教主已经准备好了药方，有请各位上顶。”

......

戚生被打脸了，觉得非常不爽。

故而在温右被圣教主召见之后，就命人把他带到了自己殿中。

美名其曰“学规矩”。

“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戚生翻了一个白眼，“我跟着教主行走江湖......好几年，最了解教主的心思。”

“教主为人正直，天赋极高，根本不屑于用‘药鼎’修炼。你就不要奢望用这个理由接近教主了！教主收下你，不过是想更名正言顺地将药方给皇族罢了。”

温右跪在地上，垂着脑袋，根本不想理会这个人。

他跪着，不是在跟戚生客气。

而是因为站着太累了。

戚生冷哼一声，道：“依我看，教主根本不会再召见你了！”

“......”温右似乎被戳中了心事，蹙眉，摸了摸自己被勒红的手腕。

他垂在脑袋两侧的狐狸耳朵轻轻动了一下，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不多时，便见教主贴身的侍女走进了殿中。

座上的戚生仿佛坐到了弹簧，一下从座位上弹跳了起来，道：“怎么了？”

侍女似乎是见惯了戚生这幅一惊一乍的样子，很淡定地答道：“教主让我来找个人。”

戚生闻言，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匆忙地跑到偏殿拿了一本经书，“想来是教主又失眠了，我这就随你去......”

侍女静静地看着他忙活，过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露出了有些尴尬的微笑。

“那个......右护法......”

侍女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教主要找的人……是温右。”

戚生的动作当即僵在了远处。

半晌后才艰难地开口，“什、什么？”

侍女：“我到处找温右，没有找到，有人告诉我他在你这，所以我就过来了。”

她上前两步，扶起温右，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右护法你那什么......早点睡吧。”

*

其实温右也没有想到，圣教主真的会在这么晚的时候召见他。

他能在皇都中平安长大，深谙察言观色之道。

昨日面见圣教主，人族提到温右的血统最适合做教主的“药鼎”时，她脸上露出的表情，绝对是不屑的。

温右推测的与戚生方才所说是一致的。

容潋不屑用“药鼎”修炼，留下他，另有目的。

或许是想救一个惨兮兮的混血；或许是不想因为白白送给人族药方，而让别人以为天地神教与皇族关系密切，所以收下他，做做样子。

又或者两者兼之。

他静静地跟在侍女身后，向纯白宫殿走去，心中思绪万千。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仁义顶此时已是白雪皑皑，漫天的雪花将视线遮挡，侍女轻轻挥了挥手，转头与温右道：“圣教主正在殿中练剑呢，所以仁义顶上的风雪大了许多。哦对了，忘记告诉你，教主的宝剑名‘催雪’，催动时影响周围的天气。”

温右：“练剑？”

侍女点了点头，“正是。我们教主说，要会会你，让你尝尝‘大宝剑’的滋味！”

温右：“......？”

事态开始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纯白宫殿之前。

大雪之中的宫殿大门敞开，白玉门缓缓打开，透出若隐若现的烛光。

雪地中留下两行脚印，侍女在门前站定，微笑道：“这就是我们教主居住的地方。”

她伸出手，指向纯白宫殿，“公子，请。”

温右双眸轻轻弯了一下，笑得很温顺，点了点头。

他双上摸上自己的外衣，苍白骨感的手指慢慢解开第一颗扣子，“姑娘，我体质特殊，十分畏热，可以将外衣脱下么？”

侍女愣了一下，然后道：“当然可以。”

她弯下腰身，双手举起。

温右解下外衣，将它轻轻放在了侍女的手上，身子弯得比她更低，“多谢姑娘。”

外衣脱下之后，他满身的伤痕便可以透过衣服，露出模糊的轮廓。

温右缓缓步入天殿之中，顺着光亮，慢慢走到了圣教主所在的天殿。

数个侍女正守在天殿之外。

温右垂眸，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才缓步走入殿内。

他刚迈入殿中，守在外面的侍女边将殿内轻轻关上。

遥遥看见一身着华贵的女子，正歪倚在宝座之上。

她手中拿着一把纯白的宝剑，正在漫不经心地擦拭着。

这是温右第二次见到圣教主，自然一眼便认了出来。

他垂眸，又上前几步，靠得足够近后，才跪了下来。

“信徒温右，参见圣教主。”

圣教主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是温右听到了很清晰的咬牙声。

他蹙眉，心中很是不安，根本不敢抬头。

半晌后，才听到容潋哼笑了一声，以及利剑出鞘的破风之声。

……

“就特么你叫温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