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什沙漠。

黄色的土天连成一片，望不到边际。

乔木胡杨光着脚站在沙地上，大拇脚指轻轻抬起，微烫的细沙从趾间漏过，跟沙地混在一起。视线顺着向上，看到本该长在枝头的金黄色扇叶层层叠落，随风发出沙沙的声音。

习惯性晃动枝叶，想象中相互敲打的感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细白纤长的双臂，红色长发散落在肩头，柔顺亮滑。

“这是手？”

乔木胡杨被自己出声给吓到，小心翼翼地伸张出手碰了碰嘴巴，一脸新奇。

她不仅没死，还变成记忆中人类的模样。

手指一点点在脸上确认，不是风沙摧残后斑斑裂痕的老树皮，皮肤光滑的小脸上，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太好了！”

乔木胡杨回想着人类的行动，学着抬脚前行。

噗——

前脚扳倒后脚，她整个人直接摔趴下。

沙土中抬起一张明艳夺目的脸。

“呸。”乔木胡杨吐掉嘴巴里的沙子，“还是当树好，胳膊和腿都长脑袋上。”

她拍了拍沙，重新站起来继续尝试，又接连跌倒两次，索性闭上眼睛。

贴着沙土的皮肤慢慢生根，一颗参天古树出现在空荡荡的沙地上，圆润如柳的树叶布满枝头，强风呼啸而过，枝叶在一起摇动，根茎深入地下，随沙转移。

……

乔木胡杨是生长在盐碱滩的一棵树，栽种在卡劳村口。

记忆中，村里的孩子最喜欢在她树下玩耍。

奈何土地含盐量越来越高，她必须集中注意力分泌掉盐分。

怎么会在这？

漫天风沙中，乔木胡杨一点点转移，寻找地下水。

风沙吹乱她的枝叶，扬起层层沙尘覆盖在她树叶上，树皮里，平白增加她转移的负担。

【风沙真讨厌。】

呼呼。

耳边的风声像是在回应，更加努力地吹。

直到前进时遇见阻碍物，笔直地拦住她前进的道路。

乔木胡杨垂下一根树枝将斜斜的障碍物扒出来，是块棕色树皮打磨平整的牌子，上面用黑色炭笔写下一排字。

植树造林，防沙固土。

打井取水，绿化祖国。

身为一个自小被爱国、敬业熏陶，诚信、友善感染的爱国树，乔木胡杨清楚这是国家在划定防护林的范围。

一根树枝攥着标牌，树立在沙土上，其余树枝分支卷合，一个个小锤子成型。

咚！

咚！

咚！

小锤子一下下将标牌敲打入土，富有节奏的声音响起，被风扩散。

“村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徐松泉眯着双眼，风沙中什么都看不清。

“别想偷懒。”林长青抱着同样的标牌，空出一只手抓着他前进，“赶紧把最后一片固定好。”

“又没用，风沙一吹到时候什么都找不到。”徐松泉丧气地塌下肩膀。

“等树种起来就好。”

“现在育苗都没成功。”种树得等多久？

咚！

沉闷的敲打声再次响起。

徐松泉这次确定自己没听错，甚至感觉这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是从身后来的。

他刚要转头，就瞧见脚下出现一片阴影，将头顶太阳全部覆盖，面积越来越大。

“村长，是不是要下雨？”徐松泉声音欢喜，沙漠里的雨可最珍贵。

“净胡说八道，最近天好着呢。”

“真的！”徐松泉一边抓起在扎桩的村长，一边仰起头：“这天……天！”

天空被茂密的树冠遮挡住，金黄色的树叶挂在梢头轻轻晃动，像是察觉到他在看，某根树枝拐了弯。

徐松泉心头一惊，立马闭上眼睛，双手用力揉了揉，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眼。

刚刚还在头顶高出的树枝，已经垂到眼前。

“村村村……”

“让你办点事，一会扯这么多话头。”林长青抱着其他标牌停下脚步，转身呵斥，“植树种林的第一步就叫衰，你怎么就知道不行！只要用心，树肯定能种起来！”

“没错！”乔木胡杨十分认可，种树是长远计划。

“听见没，就你啰里啰嗦。”

林长青瞪一眼徐松泉，就看他抖的跟筛子一样，“你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树树树……”徐松泉控制不住恐惧，一张口上牙跟下牙就直打架，磕的生疼。

“叔什么叔，叫叔也得干活，你要接着偷懒，这往后村部的活我就都不找你。”林长青恨铁不成钢。

“不然我来帮你。”乔木胡杨开口，声音清脆澄亮。

“行啊。”

答应后才觉得不对，林长青听这话像是脑袋上传来，后知后觉才回神，“哪来的第三人。”

乔木胡杨从林长青背后转移到侧面，伸出树枝卷起一个标牌。

“我在这呢！”她开心道：“我来帮你，你前面装的标牌都不牢固，还是我帮你固定的。”

“你！”林长青抱着标牌的双手僵硬住，亲眼看树枝灵活地抽出一个，胳膊不自觉开始抖动起来。

视线中，足足十米多高的大树，树冠编成小锤子，轮流将标牌牢牢钉在原地，力气之大都能感觉地面微微震动。

“这下风沙也别想吹歪。”乔木胡杨十分有成就感，树枝调转方向伸出去：“下一个钉在哪里？”

林长青看着那灵活如鞭，冲着他延伸过来的树枝，白眼一翻身子软软的往边上倒去，怀中抱的标牌散落在脚边。

“哎！怎么还睡起来。”

乔木胡杨树枝调转方向，稳稳当当接住人。

“呀！看打！”

徐松泉看到村长被抓后才强打起精神，握紧手中为标牌挖坑的小锄头，急急忙忙冲上去，“妖怪快放开我叔叔。”

乔木胡杨轻哦一声，收回树枝将人放在地上。

树枝突然抽离，徐松泉对准树枝的锄头落下的锄头眼见就要砍在村长身上。

“不行不行不行！”

徐松泉临时改变方向，不小心踩到软软的东西，整个脚下一滑扑出去，脑门正好撞在收回锄头上，晕过去。

乔木胡杨站在边上，年轻那人腿叠在年长那人身上，一个仰躺一个趴着。

“你们还好吗？”

树枝戳戳俩人，谁都没给回应。

“现在睡觉时间都改白天了？”乔木胡杨一脸疑惑。

【真笨，真笨！】

“谁。”

稚嫩的声音响起，乔木胡杨顺着声音看去，伸出树枝从沙土里扒出一棵芨芨草，

【变态树快放开我。】

叫声有点尖锐，乔木胡杨将它离远一点，拎着一根杆转起来。

“文明懂不懂，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看就没背熟，不能骂树。”

【好晒，好晒。】芨芨草的声音弱了点。

“来，跟我背，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要死了，要死了！】

“自由、公平、公正、法治。”

【背背背……】

芨芨草用喊的声音跟着乔木胡杨重复一边，她这才满意，抬起树枝就将它丢在枝丫上挂着。

“以后可要记住，坚决不能做义务普及漏网之草。”

【嘤，不做不做。】

芨芨草趴在树干上，低头朝下看，想要找准机会跳下去，钻沙逃跑。

一丢头，第一次上天的它瞬间杆晕根眩。

这也忒高了点！

他在树上乱动，乔木胡杨没理会，趁着那俩人正在睡，算着之前的距离，把剩下的标牌也钉入沙土内。

一番忙碌完回来，就瞧见他们还没醒。

“怎么睡这么久。”

【他们才不是睡着。】

乔木胡杨准确的抓住芨芨草，“你知道怎么回事。”

【你这态度不对！】

“说不说。”

【我不，除非你态度好点。】

“哼。”乔木胡杨伸出两根树枝，直接把芨芨草一撕两半，又分出两根来，看样要继续撕，“说不说？”

【说说说！】

乔木胡杨收回一半树枝。

【你把他们吓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被撕两半的芨芨草全身杆一起抖动，【把另一半还给我。】

“别着急，我怎么才能不吓到他们？”

她都想好了，要积极加入植树种林这项活动中，种树她可厉害。

【变成同类。】

“变成人？”

【变人哪那么容易，赶紧趁着他们醒过来离开。】顺便放它回原坑。

“变人啊。”

乔木胡杨一手一半芨芨草的跟，重新恢复人形，“这样就行？”

【摸根啦，有树耍流氓……嗝！】

芨芨双草努力晃动枝杆，感知眼前一切。

无数枝条末梢消失不见，却而代之的是一个细高苗条的女人。

乔木胡杨正在慢慢适应身体，刚抬脚第一步就陷入沙土里，身子晃个趔趄，在快要摔时，多幻化两条腿来，前后撑在地面。

【你真变成人，怎么变的？】芨芨双草这才回神。

乔木胡杨轻嗯一声，“这就是不做义务漏草的好处。”

【我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先知草，可别骗草！】

“嗤。”乔木胡杨精准嘲笑。

她稳住身子，顺利学会行走，感觉好像也没那么难。

“人长四条腿才行，两条少了。”

芨芨草看他变成个四不像，看不下去。

【你咋不来个三头六臂，那不更厉害。】

“好主意！”乔木胡杨说干就干。

昏迷的徐松泉睁开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身在何处，有点回不过神。

撑着滚烫的沙土坐起身，入目看到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

“你醒了。”

“我现在也是人。”

“别害怕。”

乔木胡杨三个脑袋说话，还有些叠音。

徐松泉脑子嗡嗡的什么都没听见，两眼一翻，直直栽倒在沙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