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试探
殷寒不动声色地松了手指,却立即被谢涔握得更紧。
“怎么了?”少年人偏过头,睫毛鸦羽般折下片片阴影,“师兄是觉得冷吗?手冻僵了?”
灵体不会被雨淋湿,但会感知周边环境。
这雨的确是太大、太冷了。
谢涔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凑近了殷寒,用另一只手的手背去碰师兄的额头和脸颊。
那双手是热的,像是滚烫的熔浆,殷寒却莫名觉得更冷了,他微微偏过头,假装看向一旁交谈的老太太和谢大娘,碰完额头后没再给眼前人碰他的机会。
谢涔失笑,好似不在意殷寒的冷淡,两双手都抓住了殷寒给他取暖,问:“师兄觉得冷也不和我说吗?”
殷寒轻声:“没有,只是手有点累。”
他之前觉得谢涔年岁小,便没考虑他,师尊一直告诫仁义道德,那他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孩子?只是现在想来……他好像是真的不算道德。
记得幻境之中,谢仙师的声音的确是年轻的。
也的确太像了。
只是比谢涔稍微清亮一些,其他的,咬字、发音都相仿。
他爱的谢仙师是师兄谢砚秋的弟弟。
弯弯绕绕,砚秋师兄待他如此……他竟然这般轻贱别人的兄弟吗?
复杂,不解。
聚仙楼相遇时谢涔的神色显然是不认识他的。他的出现是宋行止安排的,又不是为了他。
他想多了吗?
殷寒突然觉得狼狈,现在思虑如此之多,不就是觉得丢人吗?
从山门石阶上滚下去的痛算不得痛,因为他虽然怕疼,但更怕丢人。毕竟他这个人,很少丢人。
可是想来,遇上了他爱的谢仙师,恐怕是面子里子丢的一干二净了吧。
谢涔:“师兄若是觉得累,我们可以先出去。”
“那倒不用,”殷寒掠过谢涔紧抓着他的双手,状似无意地问:“师弟觉得谢大娘做的对吗?”
谢涔一顿,睫毛一颤,“这我如何评价?”
“心疼吗?”
谢涔不解:“为何这般问?”
殷寒,“我只是方才才觉得这位谢大娘像我一位故人的母亲。”
谢涔疑惑:“哦?哪位?”
殷寒沉声:“那位故人姓谢,叫谢砚秋,我曾经与他有一面之缘,你可认识?”
昨日相逢匆匆,他又觉得谢涔没可能是谢仙师,便干脆没去理会。
可现在这个问题变得极为直白且重要——
谢涔为什么不认识“殷寒”呢?
就算当年戒律长老抹去了山上所有人包括他父亲对于他的记忆,可是,十二仙山追杀他数月,追杀令上的人谢涔怎么会不知道?
谢涔看着殷寒,更是凑近了一些,气息近得让人觉得尴尬。
许久,谢涔才笑:“当然认识,无恙山人门下的谢仙师呀,他可是天才。”
谢涔继续说:“我常年跟随我师父闭关,但砚秋师兄代无恙山人掌管各项事务,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又问,“师兄怎么认识我们十二仙山的人?”
殷寒搪塞:“萍水相逢而已。”
“哦,这样,”谢涔点头,神色晦暗,他笑,“不过,说来也巧,我倒是记得砚秋师兄从前还有位师弟,是我们十二仙山的少主。”
殷寒的手指颤了一下,他没想到谢涔会直接提。
谢涔继续说:“这位少主好像为了一位同门叛逃师门,他犯下的罪祸之大,叫戒律长老将十二仙山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都抹去了。”
他轻声:“这样,下追杀令的时候就没人会帮他了。”
抹去其他人对于被惩戒者的记忆是十二仙山最重的“三重刑罚”的第一重。
一重去记忆众叛亲离,二重销剑骨废一身修为,三重放逐十方炼狱,受鬼火侵蚀,永世不得超生。
真是三生有幸受过其一,殷寒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那可真是一往情深。”
“的确,”谢涔赞许,“他爱惨他了。”
殷寒试探着问:“那师弟可还记得这位少主的名字吗?”
谢涔答:“不记得,总之应该是和师兄你一般姓殷,毕竟我们宗主也姓殷。”
怎么会?
殷寒追问:“那少主爱的同门你记得吗?”
谢涔沉吟:“好像是……是砚秋师兄的弟弟吧,不过他弟弟是随砚秋师兄一道上山的,是个外门弟子,天资不佳,我也记不得。”
外门弟子?
不对。
那些长舌的酒客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一回听见时,就算是张扬灵也会说上一句:“哇,了不得啊师弟,你居然和那个神隐的第一仙门少主同名,白白得了便宜。”
更何况与他曾是同门的谢涔呢?
只能说,谢涔在说谎。
就算十二仙山消弭了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但是后来下了追杀令,修真界皆知,甚至于闹到连街边的酒客都知道十二仙山那个荒唐的少主叫殷寒,他谢涔会不知道吗?
再退一万步,杀他的谢仙师怎么可能是外门弟子?担得起“仙师”一词,绝不是随着内门弟子一同行动的路人甲。音洱仙人的莲心阁又怎么可能给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居住?
殷寒扯出笑容,讥讽:“殷少主真是可惜了。”
谢涔点头:“确实,殷少主爱惨了砚秋师兄的弟弟,他还说,”他一顿,“哪怕有一天砚秋师兄的弟弟杀了他,他也不会怪他。”
殷寒久久注视着谢涔的眼睛,那双眼睛诡谲得像是无踪迷沼,神色无懈可击。
好像和真的一样。
殷寒觉得可笑,猛然松开了谢涔束缚他的双手。
他殷寒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
太自轻自贱了。
杀了不怪罪,是蠢还是笨?
还是说嫌日子过得舒坦,非要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命是属于自己的。
给谁都他妈的不行!
而且谢仙师是怎么杀的他……那是杀吗?
如果有人杀了他,他殷寒犯下的是偷上古神器的罪过,那他被追杀,最后技不如人被杀死,是他活该。
可是一个他给予了无限耐心却最终用无情剑指着他、碎他魂魄还折磨他至死的人,
一个视他为蝼蚁、将他的真心践踏得一文不值、对他满不在乎的人。
——那他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放过。
——不说千倍百倍,但至少要这个人死。
不会怪罪?
殷寒冷笑,“若我是这位殷少主,我必一剑捅回去。”
还不止。
殷寒未把话说完。
还要旋转剑柄,扎出个窟窿还回去才算勉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