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决裂
幻剑倏然凝成,借着迷雾重叠飞快出剑。
是抵着谢涔喉咙去的。
银光划过,刺破了皮肤,但谢涔根本没有动。
他一瞬间冷下来,问:“师兄这是何意?”清越的声音像是压制着什么猛兽,语气不解。
可殷寒一听到那声音就冷得?刺骨,像是含着三重霜雪。
每一声都像是在?嘲讽他,戏弄他。要他死。
何意?
谢涔问他,可有没有问过自己来找他是何意?
其他的不论,总归记得?死在?追命剑下的人吧?他杀了他,现在?这样,伙同他的劳什子枸杞红枣师父来让他不得?超生吗?
无情剑入道第一训,剑下不走生魂,修无情道的人会忘记这一点吗?谢涔就是故意的。
毕竟,谁会信这样的鬼话——“我杀了你?不是故意的”!“我让你?生魂死不是故意的”!“等你?死了以后我后悔了呀,所以你?原谅我吧”!
红枣道人说谢涔去轮回桥找他,好吧,暂且自作多情是去找他。
但那么久了,谢涔没回过神,他的神魂早就被谢涔自己戳碎了吗?
不入轮回,魂飞魄散,太狠了太狠了。
狠得?殷寒都不敢相信,这是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对自己的同门,一个关怀备至的哥哥。
还如此的惺惺作态,说什么“就算一剑捅死,殷寒也不会记恨”。
殷寒是不爱记仇,可是不是把他想得?太蠢太贱了?
殷寒站起?身,持剑将谢涔逼到树旁,问:“谢师弟又是何意呢?如此屈尊降贵、不辞辛苦,演上这么一出戏,是想再杀我一次吗?”
殷寒语调是冷的、神色是冷的,他整个人都是冷的,大脑清晰理智极了。
——要和谢涔说清楚。
——然后百日后解除生死契,让他死。
谢涔一瞬间僵硬,似乎明白?过来,委屈地喊了一声:“师兄……”
殷寒剑抵得?更近,“别这么叫我。”
他哪儿?敢当谢涔的师兄,他可没有第二条命了。
殷寒冷声:“我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谢涔沉默。
殷寒冷笑,又问:“你?知道三魂献祭邪神的事情,那个人是谁?”
谢涔叹气,轻声:“我不能说,”他的面容藏匿于雾气中?,真诚,“但师兄若是想要什么,我一定帮你?达……”
殷寒打断:“不必了,我现在?所求,为?你?死。”
他的剑锋挨着谢涔的脖子,只要近半点,就可以让他血溅当场。
“师兄……”谢涔嶙峋的手指突然抓住殷寒的手腕,猛然用力,而后将他带到一旁。
“唔——”
丛林中?缝尸匠的呜咽声又响了起?来,这东西好像不会死,不合时?宜打断了一切。
谢涔靠到殷寒面前,食指贴着薄唇,面色差得?吓人。“等会儿?再说,先?将他解决。”他是商量的口?吻,不过此时?也没得?商量。
缝尸匠拎着剪刀劈砍着树木,方才谢涔攻击的地方余下一个巨大漏风的窟窿,但好像对他毫无影响,依旧蛮横地横扫一切。
他缓缓走到殷寒谢涔藏身的树木前,张大了剪刀,生生绞断了树木。
苍天的大树像是被人折.辱一般,轰然倒地,巨大的动静好似山崩。
谢涔在?树木倒下时?出剑,神色严峻,银剑缠绕着缝尸匠,将他困在?剑阵里。
等缝尸匠被缠住,这才松开殷寒的手,轻声:“师兄,你?继续说吧。”
殷寒低着头,冷意骤然生。
继续说,说什么呢?
要说谢涔根本没有尽全?力吗?
生死契灌入他身体时?,他便可以评估谢涔的灵力,绝对是现在?发挥的百倍,充沛得?像是个怪物。那么,他会害怕一只渺小的缝尸匠吗?
不会。他这么做就是习惯性地哄着他、骗着他,看他殷寒愚蠢地相信了,然后珍惜下一个“救命之恩”。
谢涔不留余力地非要和他牵扯上,可是……殷寒会拒绝呀。
殷寒掀起?眼帘,轻声:“谢涔,你?把剑阵解开。”
背对着缝尸匠的谢涔不解,阴郁的睫毛微颤:“为?什么?”但还是照做。
巨大的风声,划过大雾一片。
几?乎在?一瞬间,缝尸匠巨大的剪刀扎进了谢涔的后背,谢涔猛然瞪大了眼睛,嘴角开始渗下鲜血,一滴、两滴,一滴滴落下来,那把剪刀就这么直截了当地穿过了谢涔的腹部,以开肠破肚般的气势,在?谢涔身上用力撑开。谢涔整个人不住地颤动,像是筛网上盛放的黑豆。
他的黑衣上都是血,吸饱了主人的热意,然后黏在?身上。
“疼吗?”殷寒问。
他放出幻剑将缝尸匠射.去几?丈开外,这才蹲下与?谢涔平视。
殷寒看着眼前人嘴角渗下淤血,整个人雪崩一般支撑不住,跪在?他的面前,少年人的侧脸依旧是月光一般,后背依旧挺直,眼中?诡谲的大雾像是要将人吞噬,颤着声音回答:“疼。”
疼就对了。
殷寒冷声:“后悔信我了吗?。”
他的语调带上了不解,“你?明明对付得?了这个缝尸匠,为?什么非要把他带到一旁。是想转移我的视线后,当做无事发生吗?谢涔,我问你?,装着不累吗?”
谢涔的灵力多得?好似非人,他明明连剑都不用动,就可以一根手指头碾死这个缝尸匠,可偏偏要像祈求垂怜般选择了装模作样。殷寒轻笑,毫不留情地站起?来,睥睨一般看着眼前人,说:“我先?走了。”
殷寒沿着溪流可以找到进山的路,他行走在?迷雾之中?,四处没有风,却还是将他的话语原封不动带给了谢涔:
“谢涔,你?杀我,害我生魂尽碎,我不可能不计较。百日后哪怕九州四海,我也会要你?性命。”
……
大雾到溪水尽头就散了。
殷寒看到了村落,路标的石头上刻着“桃源村”的字样。
村落的屋舍矮小,屋门紧闭,好似不欢迎来客。
也是到了光亮处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溅上了谢涔的血,像是白?雪中?的红梅几?点。只是殷寒不大喜欢血的主人。
可以肯定,谢涔没死,他们定下了生死契,若是谢涔到了要死的地步,他也会感受到。
真好。
枸杞山人说什么有想拿到却不能说的东西,恐怕是假的吧?
殷寒抿着唇,一家?家?叩响了门扉。许久才有人开了门。
屋内是个刀疤脸凶相的年轻人,他皱着眉开了条门缝,大骂:“干什么,干什么,找死啊,马上天就黑了。”
殷寒满脸歉意:“不好意思,我是过路的道士,请问……”
年轻人淬了一句,“外乡人?神经病啊,我们这里百八十年没有外乡人了,滚滚滚,别耽误老子洗脚睡觉。”
殷寒将脚卡进门缝里,让门无法闭合,他从口?袋里取出金叶子塞进门缝,问:“我是外头来的,不知道你?们这里用不用这个?”
手中?的金叶子被取走了。
年轻人含糊不清地问:“臭道士,还有吗?”
殷寒轻笑,“有,很多,就是不知可否收留在?下一晚?”他身上沾着血腥味,还有没散去的戾气,可偏偏一说话,又温柔了起?来。
年轻人沉吟:“不行不行,你?到我家?来肯定会死,去村尽头的裁缝家?,那里是安全?的,”他伸出手摊平,要钱的样子,“不过要记得?尽量不要出门,不然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好。”
年轻人平白?得?了便宜,笑嘻嘻关上了门,整个屋舍又倏然安静下来,它和所有的建筑一样,都像是垂垂老矣,佝偻、安静,没有活力。
殷寒沿着桃源村的小路走,发现每户人家?都没有窗,只有门。就算有也用重重木板焊死了。
为?什么?
殷寒不解,方才的年轻人语态不似骗他。
看来桃源村的晚上是不安全?的,所有的人家?都容不得?陌生人,只有裁缝家?是安全?的,不过不能出,一旦出了门还是会被杀。
这是什么意思?
殷寒走到了尽头,较之于其他人家?,裁缝家?格外的破旧,殷寒上前叩响了门扉。
这一次,门板一响便有回应。
“来了来了。”温和的女声像是涓涓细流,很快便敞开了门扉。
是一个妙龄的妇人,她梳着简单的发髻,一身灰布衣裙,手里拿着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
“你?好,在?下是……”
殷寒话未说完,妇人便拉着他的手喊他进屋,“进来吧,我没见过你?,是不是外乡来的?”
妇人笑容堆面,好似生来热情好客,将他带到桌旁,沏了杯苦丁茶。
她絮絮叨叨说:“我们桃源村好久没有外乡人来了。”
殷寒点头,不露声色扫过整间屋子,所有的东西陈旧,但陈列得?整齐。
殷寒问:“在?下是想借住一晚,不知可否?”
“可以呀。”妇人眯着眼睛继续绣她的刺绣,她撩起?垂下的刘海,说:“不过我们家?也很久没有客人住了,客房没有打扫,你?到时?候别介意。”
殷寒笑:“不会的。”
他托着茶碗喝了口?水,苦丁放了该有五六年,涩得?难以下咽。
昏黄的灯光下,妇人仔细地绣着东西。
殷寒看了她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她的后颈,有大片大片针线缝补皮肤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