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撒娇
殷寒大?致记起了所有的内容,但有一点可以笃定,他很后悔。
他是带着悔意死去的。
曲江上古战场的他是个懦夫,万念俱灰,也是个逃兵。
剑修拔剑是为了什么?为了生?民无数。
——师兄和师父何尝不是与他有同样的夙愿,海晏河清又?何止是他们?三个人的心愿。天下人万万,大?多数都会有着这么一个永远和平安宁的愿景。
可是那时候的他竟然自我放弃了。
还真是……
殷寒轻笑?,觉得?二十岁的自己还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万念俱空便赌气似的,连最后的抗争都不做,不仅蠢,还贱。
他记得?自己说过的,哪怕是傲气负气的口吻,说“世上道路千千万,殊途同归,做到就好”,可那时候为何偏偏觉得?自己一定做不到呢?
连坚持到底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肯吗?
当他沦为普通人的时候,他到底在?想什么呀?
殷寒哑声,凑到了谢涔的耳边,哀叹一般告知?:“我基本都想起来了。”
声音轻轻的。
谢涔毛茸茸的脑袋卡在?殷寒的肩膀,倏然僵住了,他问:“所以呢?”却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将殷寒抱得?更紧了。
谢涔有些?害怕,他不害怕殷寒拿剑砍他,但他真的很害怕师兄做什么傻事。
其实他很明白师兄死前的想法,大?抵是自责。
这种自责来源于能力的不足,还有出生?。
殷道衡造成的罪孽与杀孽十二仙山没?几个人觉得?不对,到最后,无恙山人和谢砚秋死了,就只剩下殷寒一个人在?抗争。可终究,这是殷寒的父亲。
他可以杀了殷道衡,但罪人的儿子灵魂上也会刻上罪名吧。又?何况,殷道衡还害死了他的师父师兄。
谢涔呼吸急促了一些?,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热,无方炼狱万鬼折磨造成的燥热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如若他不能保持心平气和,那就只会失控。
“师兄,你?想做什么?”
他猛然抓住了殷寒的手臂,意识有些?游离,故而用力过猛。
他不太?敢眨眼,闭眼便是殷寒平静躺着的样子。
一言不发的,浑身是血。
追命剑凿通了他爱的人,撕裂了师兄的神魂。
那时的谢涔缓慢地起身,像是个提线木偶,居高临下地看脚边的死人,无悲无喜,只觉得?思绪一条都抓不住。
他抽出了剑看剑上自己的倒影和殷寒的血。剑身上的人面无表情,泪流满面。
这是他学会说话后第一次哭。
谢涔这一辈子运气时好时坏,遇见的好人很多,霉事也连连,甚至危及生?命,但从未哭过。
这一切大?抵是因为他天生?邪命。
他出生?在?郊野,被人捡回了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被卖了再?被丢了,几经辗转侥幸被后来的养母带回家做谢砚秋的玩伴,到了三岁才开始学习简单地说话。
被收养没?多久随养兄入了十二仙山,因为天赋不佳无人想收,像是个流浪汉一样呆在?外门。宗主殷道衡早就知?道他的命格,暗地里?时常叫他过去,用炼丹的真火将懵懂无知?的他烧得?皮开肉绽,然后用仙门的妙药将他救起来。故而直到现在?他对于疼痛都是麻木的。
再?后来是师父出面救下了他,进入内门后他才重?新见到了养兄,也再?次见到了掖水一别的小公子殷寒。
殷寒一袭水墨袍,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他那会只觉得?少主闪闪发光,其他的什么都不在?意,可一切早有暗示。
十二仙山拜入师门前天意都会查出生?和诞辰。他是和谢砚秋一起过的,养兄先,显示的是亲生?父亲姓宋、亲生?母亲姓陈,出生?于十二月十二。可到了谢涔却模糊一片没?有痕迹,只有一个日期是六月六。
天意不偏袒任何人,只由着自己的性子。这样的结果大?多数只有一个情况,谢涔没?有父母。
谢涔的确没?有父母。
后来师父告诉他,他天生?邪命,是灵气集聚孕育的胎体,是邪神的第一世。
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如此。
怪不得?宗主总是半夜找他,以历练之名摧残他。
怪不得?他无父无母,被人说成天煞孤星。
可长久磨砺的冷心冷性还是遭不住师兄给的光亮熄了,谢涔咳嗽一声,清泪纵横的少年?吐出了鲜血,而后是滔天的情感,彻底将他涌没?。
师父教他的时候说过,无情道破是一种很痛的感觉,大?抵就是莲子打他的亿万倍、莲子出嫁时的百万倍、莲子再?入轮回的千倍,以及莲子醒来不认识他、这一世又?是有缘无份的十倍。
谢涔看着殷寒的眼睛,这个人好似没?有以往强打精神的颓唐,而是包容而明朗地、平静地看着他。
“生?死契暂时不解了,”殷寒显然已经镇定下来,他看着谢涔,哑声:“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谢涔抿唇没?有答,手却逐渐松了下来。
殷寒猜到了谢涔在?担心他,笑?说:“我没?事,都想明白了。”
又?眨眼哀求,将打算说清楚:“小涔,我对这里?不太?熟,你?知?道我父亲最可能出现在?那里?吗?”
不太?放心,姿态放低了,“只要大?致的情况就可以了……”
“他做了错事,我必然要杀了他,哪怕这次我可能还是没?办法将他打败,甚至惨一点被他杀了,到时候小涔你?就躲得?远远的。”
从谢涔的角度可以看见师兄颤抖的眼睫,微微张合的唇瓣,还有深陷的锁骨。
殷寒抬起头补充,“你?安安全全的就好,不必管我。”
“你?能好好活着,大?约是我和师兄最大?的心愿了。”
话说的诚恳真挚,语气平和,大?致还有歉意。
眼尾微微泛红,脸也恢复了血色,咬住的嘴唇便殷红得?像是缀着露水的芍药。
眨着沁水的眼睛看他。
谢涔觉得?自己的心被猫挠了,狠狠地一颤。脑子自动将这想法过滤成——师兄又?要用送死。
当师兄与“死”画上对等号,骨髓里?的暴虐意图便排山倒海。
殷寒会死?
谁敢让他死?
谢涔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虽然他没?办法干扰妄图祭神的信徒,但如果是师兄想,谢涔明明什么都可以干。
为什么偏偏要如此的悲观呢?
他抓着殷寒肩膀的力气大?了许多,叫殷寒急促“嘶”了一声。
殷寒只看见眼前这个人红着眼瞪着他,气势汹汹地像是野兽觊觎猎物,离他近了些?,少年?热烈的气息将他裹挟,无处不在?。
殷寒整个人莫名其妙地发热,身体冷到彻骨,便开始微微发烫,他以为谢涔又?要像上次一样吻他,有些?害怕地闭上眼睛。
可眼皮一颤,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身前多了一个身体,毛茸茸的,像是凶猛但需要慰藉的幼兽,在?他的面前露出自己的疲惫和软肋,又?是蛮横又?是可爱的。
谢涔闷着嗓子,话语有些?破碎,后背一直在?颤动,似乎是在?隐忍什么。
他说:
“你?不准死。”
“我不允许。”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吧,猛虎撒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