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囍(7)

两张红纸,左手边那张上用毛笔写着:袁建宏丙寅年庚申二日日正

右手边的红纸上则写着:何盈盈戊寅年辛酉月己未日寅时

如果没猜错,这就是失踪那对新婚夫妇二人的生辰八字,如果还没猜错,死者的儿子袁建宏应该是前不久因为癌症去世了,夫妻俩都没有癌症,那么那瓶一万多的抗癌药只能是给他们儿子吃的。

而这个何盈盈,不排除有给这家早逝的儿子配阴亲的可能。

从风水学中来看,袁建宏的生辰八字恰好是一年之内的至阳之日至时,而何盈盈的生辰八字恰好相反,则是一年之内的至阴之时之日。

这还是自己小时候听奶奶说过那么一嘴,那时候在很多地区阴婚盛行,配阴婚的双方生辰八字一定要一阴一阳,以求阴阳平衡。

如果不是阴婚,现在谁家结婚还看生辰八字,不都讲究一个经济地位上的门当户对嘛。

男方八六年,女方九八年,俩人差了整整十三岁。

“过来看,这里有东西。”

就在文熙淳沉思的当儿,忽然听到姚景容在身后低声喊了句。

走过去一看,姚景容正打着手电筒对着床底某个点照来照去。

手电筒照到的地方是床底紧贴的墙面,上面有半截脏兮兮的脚印,不仅如此,床底的地砖上也有多处脏兮兮混合着泥土的脚印,但奇怪的是,双脚两只脚印其中一只痕迹非常奇怪,像是拿刷子在地上猛地刷了一下擦出的痕迹。

“这脚印,怎么这个模样。”

“个人行走习惯,很多人的两只鞋底摩擦程度不一样,因为着力点不同,但可以确定的是,曾经有人躲在这对夫妻俩床底。”姚景容用夹子夹起两撮泥土装进证物袋,“而且,还不止一次。”

两只证物袋里装着不同质地的泥土,一袋偏干很细,一袋偏湿颗粒较大。

将鞋印拓印下来建模,和死者二人的鞋印做个比对,证实并不是死者二人的,而是确实有人曾经藏在过床底。

“吧嗒,吧嗒——”突兀的,阒寂的黑夜中猛然响起奇怪的声响,像是厚实的鞋底踩在泥巴地里发出的声音。

“有人!”姚景容低呼一声,忽然拉过文熙淳打开面前的柜子钻了进去。

柜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眼前一道柜门缝隙透出些许昏暗的光线。

“嘎吱——”老旧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声音,就像黑暗中忽如其来的怪物,嘶嚎尖叫着扑了过来。

文熙淳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外面的一举一动,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慢慢进了门,径直走向床边,接着委身钻进了床底。

柜子里空间有限,还被衣服塞满,两个大男人紧紧挤在一起非常辛苦,而且俩人只能保持一个奇怪的姿势——

姚景容紧靠着柜子壁站直,文熙淳被那堆衣服死死挤在一边,只能紧贴着姚景容的胸膛呈半蹲姿势。

他听到了姚景容的心跳声,节奏略微有点快,还以为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恐惧的事。

而后面进来那人钻进床底不知道在做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就这样僵持了二十多分钟,文熙淳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撑到了极点,再继续下去绝对要一个猛子跪倒在地。

不知道那人还要多久,但自己必须得换个姿势了。

他慢慢岔开双腿,打算干脆下个一字马休息下膝盖,但在这种扁平的衣柜里,手需要一个支撑点。

慢慢摸索着,手指在柜壁上蹭来蹭去。

突然的,好像蹭到什么奇怪的硬物,文熙淳猛地缩回手,正扯住了面前的衣服,衣架在衣杆上猛地擦过,发出刺耳的一声“吱”。

完了,弄出动静了。

虽然看不到姚景容的表情,但文熙淳知道对方此时一定在对着自己翻白眼。

床底的人好像也听到了声音,动作顿了下,接着缓缓从床底钻出来。

透过缝隙,那个看不清脸的雨衣人已经向这边缓缓走过来了。

冷白的月光透进来,折射出雨衣人手上的东西,闪着寒光。

是一把刀。

文熙淳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对方有刀,虽不清楚是敌是友,但这种时候来死者家里搞点小动作的肯定不是善茬。

现在只期望姚景容能操作起来,帮忙拦住这个雨衣人。

雨衣人站在柜子前一动不动,只能看到他低垂的脑袋,淋湿的刘海耷拉下来遮住了面容。

他慢慢举起刀,寒光在黑夜中一瞬而过。

“这俩老东西肯定没少讹钱,去找找肯定有值钱的东西藏哪了。”突兀的,窗外窗来丝毫不加掩饰的吵嚷声,随即两道脚步声响起,愈来愈近。

雨衣人猛地回过头,冲进客厅。

文熙淳微微松了口气,刚要出去,却又透过门缝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径直从客厅走进来在卧室里乱翻一气。

最后翻出了对金耳环,呲着个大牙笑得跟个什么似的,一人分一个,揣着金耳环兴冲冲地离开了。

俩人又在柜子里待了一会儿,确定真的没人了之后才小心翼翼从柜子里出来。

“我们这也算是出柜了。”姚景容晃着酸痛的肩膀,唇角一抹邪笑。

“别贫了赶紧走,再待下去小命不保。”文熙淳举起单反趴在地上,用手电照着床底拍了几张照片,也不管姚景容还在那四处查看,率先离开了案发现场。

后半夜,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得惹人烦。

文熙淳离开案发现场后,没有回祠堂,而是径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村子三面环山一面围湖,文熙淳向着那座最高的山深一脚浅一脚的踽行于泥泞的泥巴路上。

“你路痴么?但就是路痴稍微那么一分析也应该知道这不是回去的路。”嘴上这么说,但姚景容的步伐却紧跟于文熙淳身后,踏过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尽量不弄脏皮鞋。

文熙淳没理他,冒着细雨跌跌撞撞往上走,爬了将近四十分钟,整个人已经被泥巴雨水糊成一只泥猴子后,他终于爬到了山顶。

“我说你……”姚景容这天天蹲办公室的早就体力不支,后半段还是扯着文熙淳的衣角才爬了上来。

“我的带教老师曾经说过,你想看到一件事的所有面,就必须站到很高的地方。”

循着他坚毅的视线望过去,只有隐匿于夜雾细雨中的崇门村,高低不平的建筑群,残破凄凉的环境,以及——

村子中某处散发着一闪一闪的红光,被雨雾晕开一层朦胧,像是妖怪的眼睛,死死凝视着这边。

文熙淳还不等喘匀气息,忽然拔腿往山下走。

姚景容以为这人发了这么久的疯也该消停了,结果又走了四十多分钟下山之后,他慢慢回过头:

“你回去吧,我去看看置身村中时看不到的那一面。”

姚景容抹了把额头的雨水,将前额刘海瞬时蹭到后面,即便这么狼狈的时候他也能保持优雅:

“怎么,想独自抢功?”

“是啊,保不齐哪一天就能踩在你头上。”扔下这么一句话,文熙淳不再理会他,步伐疾速向村子里面走去。

那处红光,实在惹眼,以前在村中根本没有见过这么一处地方,就像忽然凭空出现一样,匪夷所思。

按照脑海中构筑的地图,寻找那处进入村中便看不到的红光,文熙淳来到了村尾。

面前是枝干盘虬交错的密林,黑夜之下像一只只扭曲的鬼手,伴随着穿林风发出的呜咽声,一般人到此都差不多会打退堂鼓。

文熙淳偏就不是那一般人,想也不想地踏出了步子,刚走没两步,又被人拖了回来。

姚景容:“等一下,你准备进去?这深山老林的,你不怕碰上豺狼虎豹?”

“你怕你回去呗,我又没拦你。”甩开咸猪手,继续往里走。

为数不多的时候,姚景容吃了瘪,没再和他呛声,倒是乖乖贴了上去。

鞋子踩在枯枝烂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时,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确切说是两个。

两枚小红点映照在文熙淳深邃的瞳孔上,随着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大。

轰然间,一座高大的建筑透过层层密林若隐若现的显现出来。

文熙淳的瞳孔骤然扩张——

如果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建筑埋在这深山老林倒也没什么,但这崭新的仿古三层吊脚楼,却绝非寻常构造。

巧夺天工的雕刻手法与吊脚楼两侧的侧室木门上雕出一个完整的新娘出嫁的故事,正大门是典型的红漆铜环,两盏大红灯笼于夜风中轻轻摇曳。

大门两侧各摆一只石狮子,不大,也就手臂长短。

在风水中,这种石狮子并非保家护院所用,而是传说中的镇魂石狮,多放在墓穴口。

大门底下挂着块阴森森的金边牌匾,匾很长,上面写着: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

但最诡异的是,牌匾两侧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红绫与……白绫。

红白双喜,阴阳调和,这不就是……冥婚。

文熙淳慢慢走到门前,手指轻轻抚上大门,冰凉的触感传来,瞬时激起一个寒颤。

刺耳的唢呐声冲破天际,似乎要穿透三界,文熙淳猛然抬头,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姚景容。

但他好像并没有听见这唢呐声,只是潇洒的双手插兜,歪着脑袋茫然地看着自己。

“不要——不要!放开我!”凄惨的女声紧随而来,喊破喉咙的嘶哑,刺眼的红在眼前一瞬而过。

文熙淳只觉心脏猛然收缩,他赶紧缩回手,努力平复着情绪。

“怎么了,害怕了?”看到文熙淳的不对劲,姚景容上前一步,伸出手,却忽然停在文熙淳的后背,然后慢慢收回。

“不是,只是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看到了奇怪的场景。”文熙淳摇摇头,揉揉眼。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姚景容笑笑,绕过文熙淳走到门前,轻轻推开那扇沉重冰冷的大门。

浓烈的熏香气扑鼻而来,缭绕烟雾迫不及待从刚打开的门缝中挤了出来。

两人捂着鼻子欠身躲到一边,一只手扇动着试图驱散这股浓烟。

吊脚楼内某处闪着晃晃烛光,映照着昏暗的室内。

“好臭。”除了浓烟,还有刺鼻的腐臭,就连一向淡定的文熙淳都忍不住抱怨出声。

“是尸臭。”姚景容从口袋里扯出一只口罩戴好。

听到这句话,文熙淳第一反应是打开单反镜头盖,朝着薄淡的烛光处缓缓举起。

透过昏暗的光线看过去,发现吊脚楼内布置的和灵堂一模一样,靠墙位置摆放着两块牌匾,周围站了一堆神态各异的纸人,一只只表情诡谲恐怖,将中间两口木棺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