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囍(14)

家门口,文熙淳正费事吧啦找钥匙,旁边那袋水泥正软趴趴倚在他身上。

文熙淳不信,都这么折腾了还有人不醒的。

但老话说得好,又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除了任由他去还能怎么办呢。

只是在打开门的瞬间,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

“嗯?我又睡着了?”姚景容说着,还作势揉了下眼睛,“不好意思,我睡觉就这毛病,除非自然醒,不然叫不起来。”

文熙淳睥睨着他,明显不信。

姚景容还打算继续演,抬手看了眼手表:“都这么晚了,没车了,介意我在这借住一晚么?”

“这就是你的真实目的么?”文熙淳继续睥睨他。

姚景容耸耸肩:“不要随意臆测别人,好,我走。”

说着,还很自觉地拿出了手机打开叫车软件。

文熙淳就这么看着他,并不打算阻止,甚至还贴心地问了句:“我这有优惠券,我帮你叫?”

姚景容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自己留着用吧。”

姚景容叫的车来得很快,在听到“叮叮”司机达到声后,文熙淳忽然改变了主意:

“算了,现在世道不安全,不然你在我家打地铺。”

姚景容握着手机,脚刚迈出去一步,猛然顿住。

半晌,他倒退两步回到文熙淳身边,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在耍我?”

文熙淳:“这么明显么?”

他下了楼,找到疑似接单司机的车,敲敲车窗:“师傅不好意思,我朋友临时有事不走了,麻烦您跑一趟了,车钱是多少我补给您。”

师傅也是个大方人儿,一摆手:“害,多大点事儿,反正离得近,不用了。”

“你想得还挺周全。”姚景容夸赞道。

“人活着都很不容易,就算跑一米它也烧油。”文熙淳径直打开家门,“洗完澡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但问题来了,文熙淳家是那种单人单床的单身公寓,他一直自己一个人住,筷子都找不出第三根,姚景容睡哪,只能睡地板了。

这个人看起来龟毛的很,但实际上还挺好打发,让他睡地板,二话不说自己找铺盖铺好,往那一躺——

“说实在的有点硬。”

“将就一下吧。”文熙淳自顾上了床,脑袋往枕头里一靠。

开了一天的车,又一直在勘察现场跑来跑去,他这会儿是真困了,困得不着四六什么也不想管,扔下这么一句话一秒入睡。

阒寂的房间里只听得到钝重缓慢的呼吸声。

姚景容慢慢坐起来:“文熙淳?”

无人回应。

“淳淳?”轻轻的一声,带着几丝温柔的意味。

可惜文熙淳已经和周公一起钓鱼去了,根本没听见这原本只会嘲讽的人发出了这么耐人寻味的声音。

文熙淳的睡姿属实不够优雅,他喜欢枕着一只胳膊睡,这只白白的小胳膊就顺着被单出了床,就这么搭在床沿上,停在姚景容的脸前。

姚景容刚才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只是为了看看文熙淳是不是真的睡熟了,他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实则是为了——

他轻轻牵起文熙淳的手,用脸蛋慢慢蹭了蹭:“晚安,希望明天一睁眼,你还在。”

****

作为这个世界上最讨人的嫌的东西,闹钟不负众望准时响了起来。

文熙淳捕捉到一丢丢声音后马上诈尸一样坐起来,二话不说下床洗漱。

脚下忽然多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一个踉跄,文熙淳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嗯?不疼?

身下忽然传来细微的一声。

低头一看,他这才想起来,地上这是还睡着个呢。

“大清早的就直接扑上来?”姚景容揉着被撞疼的脑门,嘴上抱怨着,但心里却像抹了蜜一样。

文熙淳平静地整理下睡衣,眼神都不多给一个:“忘了还有你这么号人。”

“不能忘记我哦。”虽然是非常符合当前语境,但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还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文熙淳没理他,径直进了卫生间。

两人到了警局的时候,天才刚刚亮,警局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值班的大半夜赶了过来。

见到文熙淳,黄赳下巴都快耷拉到地上:“文队,你这来得也太早了吧,才七点。”

“高中生早自习都上半节了,哪里早。”穿好警服,“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去一中。”

“不是吧!我昨晚三点过来值班,刚躺下呢。”黄赳一声哀嚎,透露出对于这个无情社会的不满和无奈。

文熙淳:“你去不去。”

黄赳:“去……”

作为全市乃至全国排的上名的名校,这里的氛围和其他学校稍有不同。

这里并不强迫学生们一定要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学习,很多学生因为早起脑袋不清醒,选择在寒冬腊月里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背书。

“我一到学校就浑身难受,文队,帮我挠挠,痒。”黄赳抓来抓去像是生了皮疹。

“我知道,你这叫学渣综合症。”小刘解释道。

文熙淳他们见到了当初余荣修的高中班主任,一个年过半百看起来非常慈蔼的语文老师。

她看过余荣修的照片后,点点头:“对,这是当年我的学生,我对他印象非常深刻。”

“您能详细说说么?”

班主任抵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沉思——

作为风评极高的徽沅一中,这里不知迎来了多少届极其优秀的学生,百分之九十多的升学率使其一直独占本市鳌头。

2013年的夏季,像往常一样,迎来了一批新入学的学生,他们都是从几所顶尖的初中考进来的,而且听闻,市.委书记家的公子也深藏于这批学生中。

余荣修,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入徽沅一中,一来就被分到了尖子生中的尖子班,作为优秀新生代表上台演讲。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大抵就是这样,按照已经铺好的路一步一步稳打稳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过完这一生。

但生命中有些意外来的总是时机不对。

前座坐着一个清秀的男孩,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脖子特别好看,又白又细,像是天鹅颈般优雅扬起,并且他还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

任思禹

是个学习成绩足以同自己匹敌且人气比自己高一大截的优等生,同自己这种不会打扮只会闷头死学的书呆子不同,他眼光斐然,很会打扮,总是把自己拾掇的又帅又潮。从他第一天入学起,就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无论是情窦初开的同级生还是老学姐,都喜欢下课后堵在教室后门一睹风采。

而且这样一个人却没有丝毫架子,他是平易近人的,温柔的。

但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余荣修觉得自己和他就是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可能汇聚在一点。

但感情开始的契机,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放学。

那天想抄个近路回家,就走了一条不常走的小巷子,隐隐看到,巷子中间好像有三两道人影交叠,当时自己也没想太多,走位耿直的就过去了。

“欸欸欸兄弟,这么急着走?”一个染着黄毛一看就是小混混的男人拦住了自己。

“哥几个最近缺钱,借俩钱花花?”对方毫不廉耻地嗤笑着,手已经不老实地探向了自己的裤兜。

说实话,自己读这个学校还是办的助学贷款,父母离异,母亲只能靠摆摊勉强维持生活,哪有闲钱?

本以为他们搜不到钱也就这么算了,不成想为首那个人高马大的看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后,一个箭步冲过来,还不等反应过来,脸上便重重挨了一下,右耳一瞬间失聪,脑袋瓜嗡嗡作响。

“一分钱都没有,你他妈怎么混的?!废物!”

那时自己胆子很小,碰到这种人也只能暗暗祈祷希望他们早早收手,反抗?那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吧,你跪下给我们唱首征服,给哥几个唱满意了就放你走。”

“不满意拳头伺候嗷!”黄毛什么时候也不忘刷一波存在感。

听到这句话,自己害怕的手都在抖。

征服是什么,没听过怎么办。

巷子深处忽然隐约响起脚步声,极富节奏走得稳稳当当。

“征服不会唱,意大利版的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怎么样。”身后响起一道清澈冷冽的声线。

那一瞬间,余荣修觉得自己背后猛地一暗。

一回头,正对上一截尖尖的下巴,即使仰视的角度看过去,也能看出那人姣好的面容。

太熟悉了,就是坐在自己前座的那个,任思禹。

本以为这些嚣张的混混按照标准剧情肯定要来一句:“滚丫的,多管闲事连你一起揍!”

事实上,这些混混打量了任思禹半天,悄声道了句“妈的,书记他儿子,算了算了别惹事”。

从那天起,任思禹这个名字也不再单单只是个代表身份的记号,更成了余荣修放在心底敬佩爱慕的代名词。

班主任说到这里,惋惜地摇摇头:“其实余荣修这孩子本该有大好前程,办公室的同事经常讨论他,说他一定是寒门出贵子的典型,但毁就毁在这帮小混混手里。”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继而看向班主任,眼中是苛求知识的星光点点。

“当时是高三,三模结束了,距离高考还剩一个月不到,余荣修成绩非常好,当时他的志愿填的是人大,希望将来从政,而且以他的成绩再使使劲也基本稳了,但当时他们班班长就猴急,非要提前聚餐,说考前放松一下,结果就捅了篓子。”

“他们聚餐的地点是一家大排档,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结果就有当时那帮小混混,喝高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沉,非要去挑衅任思禹,而且他们人特别多,十几个吧,把任思禹按在地上打,这孩子根本毫无反手之力。”

“这时候余荣修就站出来了,大家都在看戏或者不敢上前,只有余荣修,抄起板凳冲过去了,给人开了瓢,有围观的报了警,一起带警局去了,最后也不知道法院是长了什么脑袋,明明正当防卫非要说生命不受威胁时不算正当防卫,给孩子判了一年,出来后,什么都晚了。”

文熙淳做好记录,忽然抬头:“那群小混混为什么改变了想法,不是一直忌惮任思禹父亲的身份么。”

班主任又是一通惋惜摇头:“你不知道么?当时任思禹的父亲肇事,说白了就是被碰瓷,但有人有心要搞他下位,查到他小姨子以他的名义受贿三千万,当时网民不分青红皂白就觉得弱者有理,评论基本一边倒,他父亲就……后来不想连累妻儿打算跳楼,但他们那一家子都是血性人儿,跟着一起跳了。”

“那后来余荣修去了哪里您知道么?”

班主任想了想:“这个真的不清楚,我也想联系他回来继续参加高考,但去过他家,他母亲因为那件事突发脑溢血去了,余荣修本人我也找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断了一切联系。”

“好惨呀……”黄赳听故事听得入了神儿,魂儿都跟着一起跑到了那年高三,甚至忘记自己的身份忍不住失神感叹了声。

出了学校门,一直沉默不语的姚景容忽然来了句:

“这任思禹也是倒霉,父母被被害者一家子逼地跳楼,喜欢的女孩也被这家人拉去配了阴亲,是上辈子跟他们有仇么?”

文熙淳刚要说点什么,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痕检科打来的电话。

“文队,我们对把被害者脑后创伤中发现的铁锈和从案发现场房梁上发现的铁锈做了个比对,成分完全一样,凶手应该使用的是滚轮轴的尖端杀死了受害者,又顺便用滚轮轴架在房梁上将受害者尸体吊了上去。”

文熙淳点点头,现在案件已经很明显了,凶手就在任思禹和余荣修当中,并且在余荣修家中发现了凶器,但他没有作案动机,有作案动机的人反倒身体有缺陷、生理不允许。

几人回了警局,文熙淳本打算找个时间把余荣修叫过来审个清楚,但是刚到警局,还不等进门,就见一小警员咋咋呼呼跑了出来:

“头儿!头儿!破案了!”

小警员一激动,甚至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直挺挺向这边撞了过来。

文熙淳从容往旁边一欠身,小警员一个猛子栽倒在地。

“头儿……”小警员顶着一嘴巴鼻血委屈巴巴抬起头,眼神里写满对文熙淳无情躲开的哀怨。

文熙淳俯身从小警员手中拿过记录文件,拆开。

崇门村上边的县城派出所刚才来过电话,关于崇门村凶杀案一事,已经有人主动投案自首,犯罪嫌疑人果然就是二人中的任思禹。

文熙淳看着这份记录,嘴唇紧抿,似乎陷入了沉思。

“怎么,头儿,破案了不开心?怎么这么个表情。”小警员还趴在地上,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

文熙淳干脆将小警员从地上拽起来,一把将文件拍在他怀中:“公安系统都你这样天真,世界上要有多少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