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九章
火光弥漫,清冷的月如同染了?血,晕开模糊的痕迹,苍茫而妖靡。
古树焚起了?大火,那些漆黑的地茎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将阿忆紧紧包裹着?,少女好像烧裂的白瓷,肌肤一寸一寸皴裂,有种画皮将要剥离的残酷美感。
她眼睛清明,黑黢黢的,又恢复那个毫无?情绪的样子,不知痛楚、不知喜乐。
连带着?她口?中的菩萨蛮都变得那般幽缈,她望着?幽深的古宅深处,是沈珩的房间,清脆的龙吟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四?周慌乱,阿忆看?到哭泣的沈瑜,阴沉的沈老太爷和看?不清表情、抱着?黑猫一下一下抚弄的阮月薇。
她转身?抱住了?那些燃烧的地茎,任由它们附骨之蛆一般钻入她皴裂的皮肤,她的脸颊贴在地茎上,声音慈悲,仿佛献祭的圣女,“阿珩,对不起,你已经制造一场又一场悲剧,放过他们吧。”
那地茎亲昵、颤栗地贴近她的身?体,占据她的小腹、胸腔,将她完完全全占有,就如同被沈珩占有那般,甚至更加深入。
仿佛她变成了?一个容纳它欲望的容器。
很快,她被地茎紧紧缠绕全身?,拖入了?泥土中,好像水滴落入大海,缈然无?踪。
一场诡异的大雨过后,树下什么都看?不见,擎着?黑伞的小丫鬟惊恐地瞪大了?眼,黑伞打翻在地,缎鞋被打湿一片。
待沈珩拖着?血淋淋的尾巴,赶到树下时,那里再无?半点阿忆的影子。
沈珩站在那里,长睫被月光照出一圈圆弧,他好像沉默的雕塑,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到一点血色都看?不见。
忽然,他捂着?脸,痴痴地笑了?起来,眼里流泻着?宝石般的红光,分不清是爱还是恨,“意?意?,你又一次选择离开了?我……”
寻意?意?注意?到,他尾巴下,凝聚了?无?数的煞气,数不清的怨魂伏在他尾巴上,紧紧抱着?伤口?狠狠啃噬,还发出凄厉尖锐的笑声。
“真可?怜,苦苦追寻了?她那么久,她依旧一眼都不给你。”
“来吧,和我们一起坠入幽都,那些阴暗荒凉的地方才是你最后的归宿。”
他明明站在地上,却遗世?独立,好像被时间空间割裂、脚下是数不清的涌动的阴暗,宛如置身?于地狱。
忽然感觉缠绕自己的手臂紧了?一些,好像要将她的骨头压碎,郦珩头抵在她肩窝处,望着?那些漆黑的阴翳、泥浆般的污秽道:“意?意?,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寻意?意?感觉自己骨头缝隙里有细细的芽在压抑地生长,那生长是向内的,突然化作?无?数藤蔓,将她五脏六腑都缠绕,她被困得找不到出路。
她知道,那是离魂道。
为神而设的刑罚。
宁过忘川河,莫走离魂道。
郦珩又开口?了?,“离魂道,生人?死去渡忘川,而神明呢,若是陨落了?便要走离魂道,最后归于混沌与黑暗中,我曾经闯进了?离魂道去找你,想把你带回来。”
寻意?意?心尖在颤抖。
郦珩继续道:“你知道吧,幽都入口?,有烛龙衔火精照亮,烛龙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这般造化之力,可?却还是永远被困在了?幽都,那是怎样一个地方,绝望、压抑、是无?数阴暗面的聚集之处。”
他的指尖在触碰她的唇,“烛龙见到我第一句,便是让我离开,可?我怎么会离开呢?我那么想把你带回来,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再囚禁你了?,也不会逼迫你眼里只有我一人?,也不会嫉妒你对孃孃的孺慕之爱。”
指尖又滑落到她锁骨处,“可?笑的是,我费尽周折去了?幽都,最后却发现原来你并不在幽都,除了?在弦月之夜就会把我拖入幽都的离魂道,我一无?所获。”
他的手忽然攥住了?她细细的手腕,摩挲着?她手里的焦痕,“因为,狡猾的帝女大人?为了?报复我,根本没有陨落,也没有坠入幽都。”
“昆仑十?巫,也就是你的孃孃的肠化作?的神,为你造了?俑,把你的神体藏入俑中,这样,你就能渡忘川,去人?间,而不必坠幽都了?。”
他蓦地笑了?起来,“你之前的躯体,还有阿忆那具躯体都是俑——为你挡灾厄的俑,因为,你的灾厄从来都是我。”
寻意?意?感觉自己要被他这种状态逼得窒息,她闭上了?眼睛,睫毛好像快要死去的蝴蝶回光返照,翅膀痉挛般颤动。
她沙哑着?声音,“别说了?,我不想听。”
郦珩却不肯放过她,在她肩窝处轻轻吻着?,“我们之间还真是世?间最奇怪的羁绊,互相亏欠,互相成就,被自己制造出来的怪物觊觎的帝女大人?,如果一开始,你没有选择把我当作?排遣寂寞、驱散孤独的玩具制造出来就好了?。”
说着?,寻意?意?看?到,沈珩身?上忽然涌动着?无?数的阴影,铺天盖地地涌入空中,乌云一般笼罩在沈宅处。
那些借着?他身?上的离魂道从幽都来到人?间的鬼魅在沈宅肆意?游荡,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人?看?得到。
负面的情绪被压抑后产生剧烈的反弹,它们在沈宅恶意?涌动,寂静无?声的古树却岿然不动——得到了?阿忆躯体的不死树也消失了?。
郦珩讽刺般道:“沾了?我的妖血的不死树,也同样觊觎着?你,它一直想要如我一般将你占为己有。
“只是,它到底不是欲望的本体,并不知道阿忆那具躯体只是俑,是个随时会被抛弃的死物,得到后,便离开了?沈宅。”
“在那之前,它诱骗沈老太爷信奉它,让他同阮月薇乱.伦,诞下罪恶的种子,借着?这种肮脏的罪恶润养着?自己,可?最后也将他无?情抛弃了?。”
沈老太爷信奉的老祖宗就这么不复存在。
很快,他得了?一场大病,卧在床上几乎奄奄一息,干枯的脸好像瘪掉的老茄子,十?分可?怕。
他似乎不敢相信,逼死了?阿忆后,老祖宗就不再庇护他了?,夺来的生命一天天流逝。
他眼里怨毒,日?日?发疯一般用恶毒的话?诅咒着?老祖宗,“珩哥儿呢,他的命本来是我的,让他过来。”
阮月薇侍奉在他身?边,温柔地为他喂药,听他咒骂,忽然娇媚地笑了?起来,“老爷,您还记得,我问过您,您觉得自己会遭报应吗?现在,似乎应验了?。”
沈老太爷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贱人?,你说什么!”
阮月薇美目阴暗,笑意?淡淡,“老爷,你许愿长命百岁,却害死我的丈夫,你的亲儿子沈敬真,你借走了?他的寿命,让他缠绵病榻而死,后面又诱间了?我。”
“生下沈瑜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吧,你向那老祖宗许愿长命百岁,我却向它许愿,毁了?沈家,只要把阿忆献给它,我就可?以实现愿望,如今,我的愿望实现,看?你这样,我可?是很快意?啊。”
沈老太爷瞪圆了?眼睛,指着?阮月薇,“你……”激动下,唇角却溢出黑血来,是阮月薇亲手为他准备的毒药。
沈老太爷破布一般倒在榻上,阮月薇笑着?走出了?房间。
沈老太爷的死让沈家一夜之间衰败,风雨飘摇。
转眼间,她来到另一个房间,抱住了?沈瑜,对他温柔道:“瑜哥儿,你是个下贱的脏东西,本来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和阿娘一起去死、去赎罪好不好?”
沈瑜吓得脸色发白,眼里含泪,“阿娘……你在说什么?”
“别叫我阿娘,你是个乱.伦的贱种,你以为那个人?是你爷爷,其实他可?是你的爹爹,你出生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么想掐死你。”
阮月薇一边哭一边笑,将垂落的红布点燃了?,她在火海里,死死抱着?沈瑜,任由火焰将自己一点点吞噬。
沈瑜一直哭,像是接受不了?一切,拼命捶打着?阮月薇的手臂,嘶喊道:“我不要阿娘了?,我要姨姨,只有姨姨不会讨厌我。”
罪恶的一切在火海中似乎想要得到新生。
可?罪恶就是罪恶,生长过的地方便是腥臭腐烂之地,寸草不生。
寻意?意?觉得肮脏、恶心、一阵反胃,她厉声道:“够了?!”
话?音刚落,忽然见到一只黑猫嘶叫着?冲进了?火海,似乎想把阮月薇和沈瑜带出来,可?是它身?体太过弱小,绝望地发出一声声哀鸣。
对上它那绿盈盈的眼睛,阮月薇眼里忽然迸发出光芒来,一把紧紧抱住了?黑猫,“敬真,是不是你,你来找我了?,对不对?”
她忽然把沈瑜从火海中推了?出去,如痴如狂地抱住了?黑猫,眼里带着?痴痴的笑意?,好像等?到了?情郎的怀.春少女。
沈瑜眼睁睁看?着?她和黑猫化成灰烬,圆圆的眼睛睁大了?,如同一瞬间失去行动力的木偶。
沈家一下子化作?一个荒凉的废墟。
他回头,却见深深大门如同通往地狱的去处,沈珩正?面无?表情地经过,他身?姿飘逸,好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却带着?森冷的寒意?。
他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忍不住追了?上去,喃喃问道:“珩哥哥,姨姨去哪里了??”
沈珩脚步一顿,忽然弯下了?腰,摸了?摸他的脑袋,朝他笑得明媚,“你那么想见到意?意?吗?”
沈瑜抽噎着?点头。
沈珩琥珀般的眼里干净、澄明,宛如皎洁的月光,语气却带着?诡异的欢快,“可?她是个坏东西,她最会骗人?也最会伤人?,你对她越好,她越不领情,还要一次又一次把你丢下,让你痛不欲生,这样,你还要见到她吗?”
沈瑜有点害怕沈珩这个样子,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却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眼里挂着?泪,有些不服气地辩驳,“姨姨不是坏东西,她很好很好,我最喜欢她。”
沈珩温柔又生动地笑了?起来,指尖轻轻点上沈瑜的额头,瞳色变得漆黑,“嗯,我也最喜欢她了?,哪怕她带给我的从来都是痛苦比快乐多,我也无?可?救药地喜欢着?她。”
他说,“那你一直等?她吧,可?是活人?会死,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怎么办才好?只能把你也变成怪物了?……”
说着?,沈瑜的身?体忽然一寸寸缩小,很快他变成了?一只漆黑的猫,眼睛宛如绿油油的宝石,它仰头看?着?沈珩,却只见到少年苍白的侧脸,“珩哥哥……”
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去。
寻意?意?眼眸一颤。
沈瑜变成了?,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