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寿宴
雨从下半夜就开始淅淅沥沥的,德阳宫东侧院墙处的一丛丛的蔷薇被淋的干净清透,鸾镜和木小?寒端着铜盆低着头快步进了内殿。
魏莺莺揉着微微发痛的眉心,径直走?到圆桌旁,倒了一盏热茶,正要喝却见木小?寒睁着一双杏眼,满是好奇地看着她?。
魏莺莺也是一脸奇怪,看了看木小?寒,随后转身朝着鸾镜道:“我脸上可是有什么?惹的小?寒这般盯着。”
鸾镜笑了笑,随后走?近魏莺莺,低低道:“昨夜里要水,小?寒进门送水,听?到皇上许诺晋封您为副后。”
听?到这儿,魏莺莺细细的眉瞬间?皱了起来?。
昨晚她?困的厉害,他的确是给她?说了什么,只是她?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听?清。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与她?许诺了副皇后的位分。
说起来?,他昨日的确是奇怪,明明朝政忙的很,却中午来?了德阳宫一趟,晚上缠绵又说了许多让人听?不懂的话,非要她?一遍遍的说喜欢他……跟喝了假酒一般……
后续更是荒唐地许诺要给她?封副后!
副后意味着摄六宫之事,位居众妃之首,加上他的宠爱,跟李柔静的地位也近乎平等。
可是她?是罪臣之女,最臣之女封妃都会被言官的吐沫星子淹死?,更何况封为副后。再?者?她?的家世比起李柔静母家昭国公府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于他的皇权半点用?都没有,甚至会导致昭国公府离心。
他向来?是理智而沉稳,这些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他不会不知道。
所以,他便是许诺了,她?也不能要。如今便是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她?有他的爱,在这后宫就已经知足,至于富贵名利,她?不在乎,也不稀罕。
更不会让他陷于一种被言官直谏的窘境。
木小?寒一眨不眨地看着魏莺莺,随后往窗外瞄了一眼,又低低道:“娘娘您以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整个宫里谁也不敢欺负咱们?,奴婢亲耳听?皇上说要封您为副后。”
魏莺莺紧紧皱眉,抬手轻轻敲了木小?寒眉心一记,严肃道:“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儿,烂在心里,忘了它。本宫也不曾听?过,记住了吗?”
木小?寒紧紧蹙着眉头,还未回过神?,便听?鸾镜先回应道:“奴婢记着了,小?寒,奴婢也会耳提面?命地让她?记住。”
魏莺莺点点头,转身朝着鸾镜道:“再?过七天就是太后的寿辰,太后常年身子不爽利,你去我说的临安寺走?一趟,将这个福包和书信给济慈师太,她?会明白我的意思。”
鸾镜接过福包和书信,重重点了点头。
太后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她?尽管进宫封了贵人,可是眼睛所见的基本都是箫晏给的,拿着箫晏给的去转送给太后,一是不礼貌,再?者?太后见得太多,也根本不稀罕。
而临安寺的济慈师太却是个厉害的,擅长?推演八卦,平时沉默寡言,但是句句都跟通了神?一般,极度的准。她?的母亲江雅谨跟济慈师太有几分交情,莺莺满月时,还差人送了这福包。
说是只要有为难之事,拿着这个福包,她?必会鼎力相助。
如今,她?的确有些为难,甚至捉襟见肘。若是能请的济慈师太入宫为太后祈福颂安,自然这礼就不一般了。
毕竟济慈师太那顽固性子,是天王老子都请不动的。
***
先帝在位时,陈太后并不得势。先帝最宠爱的是周贵妃,周贵妃的生辰宴向来?是办的挥金如土的,尽管陈太后嘴上不说,可是心里也是羡慕的。
如今她?儿子箫晏成了皇帝,而她?也成了慈寿宫的太后,整个势头无人能比,底下伺候的宫婢太监一个个也抬起了头。到了寿辰那日,整个宫里则是喧嚣热闹非常。
太后喜欢热闹,李柔静深谙太后的性情,自然也就往太后心眼儿欢喜处办,把京中三品大员、命妇还有那些闺秀全都发了帖子,到十六那天参加寿辰宴。
李柔静一直紧密筹备着,长?乐宫的宫人也都忙忙碌碌的,因?为来?的人太多,便临时将场地挪到了华绵池旁,周遭的柳树上挂满了茜纱宫灯,四处张灯结彩,这番定然是最为繁华的寿宴。
李柔静看着那些被风吹的微微晃动的喜庆的灯笼,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每当这个时候,她?便觉得自己彻底的活了,手握六宫之权,吩咐众人如何行?动。
她?端坐在梨花木椅上,眯着眼睛看着华绵池里一圈一圈荡漾开的池水,不经意地抬眼,忽然见内廷太监押着徐嬷嬷从黑暗的墙角处穿过,在一拐弯处,徐嬷嬷的嘴里被小?太监重重塞进一块烂布,头发也凌乱地黏在脸侧。
之前在长?乐宫当差的徐嬷嬷向来?是喜欢穿金戴银的,行?为举止也是咄咄逼人,可是现在灰灰脏脏的头发,脚上带着镣铐,嚣张全然化成了颓废,被太监吆五喝六地推搡着。李柔静看到后,不由微微合上了眼睛,徐嬷嬷伺候了她?近二十年了……她?瞧着徐嬷嬷这幅消寂模样,不由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当时嫉妒极了魏莺莺,所以出了下三滥的招儿,用?南疆闺香粉设计那个脏侍卫奸‘污魏莺莺,可是不想竟打脸折损了徐嬷嬷……
李柔静眉宇里挂着一抹细不可查的郁气,而画绿眼角一扫,便瞬间?明白了李柔静的心情。
“说起来?,魏贵人的确是有些福运在的,次次都能逢凶化吉,只是下次结果如何,福运还是否跟的上,那便不好说了。”画绿端着茶递给李柔静,声音带着轻轻的不屑。
李柔静这次倒是没有回应,而是微微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她?的确是福运加身啊!”
画绿未曾想到李柔静是这种态度,照道理看到徐嬷嬷如此,她?早就用?上雷霆手段了,怎么这会子这么平静?画绿站在李柔静身侧,有些不解道:“娘娘,那魏贵人也不过是以色侍人,也没什么厉害的。”
李柔静揉着眉心,微微靠在椅子上,“没什么厉害的,却恰恰是最厉害的。”
她?最近忙着筹备太后的寿宴,不想费心思再?去折腾魏莺莺。且自打她?没对德阳宫出手,一心准备太后的寿宴后,箫晏对她?的态度的确是好转了太多。
她?只要安安分分的,只要跟往常那般,好好侍奉太后,从某种程度讲,皇上不会废黜她?,她?依旧是大梁的皇后,依旧是那个最尊贵最母仪天下的女人。
画绿此刻倒真?没明白李柔静心里思量的,而是低低道:“听?说太医院近些日子总是给德阳宫送些补养身子的药,怕是魏贵人有心要怀孕了。娘娘您,断断不能让她?生下长?子啊!”
李柔静细白的手顿时握成拳,眉头紧紧皱着,脸儿上的平静似乎瞬间?挂了一些薄薄的愠怒和狰狞。
半晌,李柔静又深吸一口?气,朝着画绿问道:“听?说今晚临安寺的济慈师太带着一众弟子进宫为太后祈福?”
“这说的也是巧呢,”画绿朝着西侧看去,眼睛笑的弯弯的,“皇上竟然也亲自来?接济慈师太了。到底还是皇上面?子大,终是请动了济慈师太。”
李柔静眉眼里闪过一丝冷淡,干干笑了几声,“这是魏莺莺请动的。”
画绿自知失言,忙要跪下却听?李柔静淡淡道:“随本宫一起,给皇上请安。”
李柔静面?色平静,脚步却微微加快了,似乎极度不想与箫晏错过。
箫晏面?色冷峻,看到李柔静过来?,淡淡道:“这是济慈师太,务必好好照顾。”
李柔静似乎好久没见他这般和颜悦色,先是一愣,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大梁百姓将济慈传的神?乎其神?的,说是通神?之人,再?者?也是为了给太后祈福,所以这次箫晏和李柔静一起将济慈送到了礼华殿。
待到了济慈师太‘安顿的礼华殿厢房时,李柔静站在箫晏身侧,看着那些身条婀娜的尼’姑,李柔静不由将手攥在了一起。若是身侧这个男人能抱着自己,便是穿着这灰鼠色的尼姑衣袍又有何妨?
这尼姑袍子宽大,她?的身子虽然纤细,但是穿上这个应该也是玲珑有致的……李柔静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飞絮,脑中猛然一晃,若是她?当真?穿上这尼姑袍子,里面?穿着鹅黄绣芙蓉的粉红肚兜,主?动去御书房找他……他会不会也猛地失神?将她?拉压在榻上。
他身材高大,又时常听?德阳宫的厚脸皮嬷嬷偷嚼舌根子,说他是天赋异禀的……时常弄到子时……若是能和他当真?……
“都道佛家人慈悲,如今老尼看来?,皇后娘娘才是宅心仁厚。”济慈看着李柔静走?神?儿又微微挂了些春色的深情,不由捏着佛珠,轻轻和和一句。
李柔静尴尬的红了脸,待要看向箫晏,却听?他清冷道:“朕还有事,劳烦你多费心。”
就这么一句,瞬间?将她?从失神?儿中猛地拉了回来?。
长?长?的指甲瞬间?被攥的有些发白,她?魏莺莺究竟有什么好?!家世、身份、为人处世哪一样都比不得自己,为何他总是要喜欢那魏莺莺!?
李柔静就这样心里泛着恼,恼到子时,恼到寿辰宫宴敲敲打打的开始。
这是太后头一回办寿宴而不病,因?此整个寿宴就更为热闹了些,火红的灯笼成串儿的挂着,诰命夫人和千金闺秀都是绫罗绸缎,金银珠翠,烟火一簇簇升空炸开,各路祈福吉祥的话也瞬间?纷纭。
太后心里高兴,便和善而满意地夸着李柔静。而那些诰命夫人一个个的都是后宅里磨炼出来?的精明心思,一个个的聪明的狠。一时间?这些诰命夫人纷纷对李柔静一派谄媚奉承。
什么“蕙质兰心、贤良淑德、大气端方……”这些好听?的词儿似乎瞬间?都贴在了李柔静身上,李柔静心里的恼瞬间?化作了得意的欢愉。
但是,那些千金闺秀也是不一样的。原本她?们?便年轻,一个个又是侯府贵戚,心气儿高的很,她?们?可瞧不上李柔静。
这其中,最瞧不上最与李柔静犯冲的就是手握十万兵马的林太尉嫡女林歌眉。
这林歌眉是林太尉亡妻所出,自幼便是如珠如宝的被林太尉娇宠着,性情骄纵又自信。
今日的林歌眉穿了一身紫色的襦裙,明净的脸儿上微微涂了些胭脂,显得娇艳姿媚,且这林歌眉因?是武将之女,通身一股英气,英气中又带了侯门府邸的雍容贵气,所以一入宴席,便惹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林歌眉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只紫檀木的锦盒,一双明澈的眸子望着太后,红滢的唇噙着浅浅的笑意,声音清脆好听?道:“给姨母请安。”
太后听?了瞬间?笑着朝她?招手,笑的极为慈和温善地拉住了林歌眉的手儿。
听?到这声亲切的姨母,众人不由一阵唏嘘。
陈太后的幺妹就是林歌眉的生母,幺妹因?为是老生子,体质孱弱,所以平素陈太后也多番照拂,只是后来?这幺妹死?后,陈太后又常年染病,林太尉府和宫里走?动的便稀疏了。
可是毕竟是血缘的关系,姨母和外甥女,见了还是亲的。
这些诰命夫人纷纷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林歌眉身上,将夸奖李柔静的那些话全部用?在林歌眉身上。
只是林歌眉性情洒脱,压根不乐意听?这些,跟太后撒了娇就逃到角落的宴席上吃松子去了。
李柔静见她?一人坐在角落,便笑着走?了过去,看着林歌眉,真?诚道:“你倒是美?的益发娇艳无伦了。”
林歌眉剥松子的手一顿,接着目露嘲讽,“皇后娘娘这又想玩什么花样儿?我可不是刘贵人,任由你捏扁搓圆的欺负。”
李柔静脸色一沉,却又笑着坐了下来?,抓了些松子缓缓剥着,“歌眉,你我曾经最为交好,只是你也合该知道这世上很多事也是出于无奈。你要知道,我从未害过你半分。”
李柔静用?了你我,而非本宫,大有示弱而求和好的态度。
“娘娘还是省省吧,少在我这儿费工夫。”林歌眉将手里的松子扔在茶盘里,径直起身,挑挑眉极不认真?地朝李柔静微微行?礼,讥讽道:“民女可是整日舞刀弄枪的,娘娘端庄华贵,还是离民女远一些,免得被伤着了。一旦伤着你,姨母和表哥怕是要为难。”
说完,林歌眉冷哼一声,唇角一勾便走?了。
而那些诰命夫人一直盯着这边儿,李柔静只能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而就要快装不下去时,箫晏和卫巡一起来?了。
卫巡向太后请安送了寿辰贺礼后便走?了,待到了假山拐角处,却猛地遇见了李柔静。
卫巡靠在假山上,一双明俊的眸子上下打量李柔静,随后大手捏了捏懒散的后颈,不着调道:“皇后娘娘这是夜会微臣?效仿那春芳楼的姑娘,给子昭兄来?一桩红杏出墙?”
李柔静素来?知道卫巡这不着调的性子,也不接他的话茬,而是转移话题道:“临安寺的济慈师太一会子要为太后祈福,你不看了再?走??听?说是极为灵验的……”
李柔静说完,不由一双杏眼望向卫巡,其实卫巡生的极好看,暗青色的长?袍,腰间?束着金色的宽带,稍稍带了几分郁气的下垂眼,高挺的鼻梁,容资极为儒雅俊美?,用?俏目俊脸来?形容他,丝毫不为过。
若不是他这懒散又风流的性子,李柔静当初会选择他的,毕竟两人家世相当,一个卫国公府一个昭国公府,门当户对,青梅竹马。
卫巡见李柔静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脸上的笑瞬间?敛起,手里的描金折扇猛地一收,挑了挑长?眉,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日后莫要拦截微臣,免得惹出难听?的话来?,影响子昭。”
李柔静听?他话里的疏冷和全然担心考虑箫晏,而指责她?的意图,不由眼圈泛了红,“你是恼着当初,我未曾选你,还是你觉得我背叛了当初的感情?”
卫巡反复的打量着李柔静,先是皱眉随后薄唇勾起了一抹冷笑,顿了顿才道,“好好做你的皇后,莫要乱耍心思害人,不瞒你说,你已经站在悬崖边儿上了。”
“卫巡!”李柔静伸手要拽住他的袖,却忽然见林歌眉倒背着手儿,一蹦一跳的来?了。
李柔静忙将手抬到发髻上,做出整理发髻的动作,而林歌眉则皱眉上前一步,把卫巡挡在身后,“皇后娘娘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您都是皇后了,就不能安分些!?”
李柔静眼角余光扫过林歌眉紧紧捏着卫巡的袖,待要说话,却见林歌眉转身一个踮脚,骄纵却又俏皮地径直亲了卫巡的唇一记,随后伸手指着李柔静道:“这是我的男人,亲也亲了,手,我也抓了。你少给我惦记!”说完一把抓起卫巡的手,猛地一拉,将他拉的有些趔趄。
李柔静皱眉,想要对卫巡说些什么,却见卫巡被林歌眉拖着走?了……
她?拿捏不了林歌眉,也不想跟林歌眉去计较,可是方才卫巡竟一点都没有拒绝,他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分明之前,一切都是围绕着她?转的,分明她?李柔静才是中心的那个!
尤其是卫巡,卫巡向来?也是永远目光在她?身上,可是怎么现在……仿佛一眨眼的光景,似乎什么都不是她?的了。
她?这个皇后,做的似乎极为空虚,空虚的似乎能要人命。
李柔静眼圈瞬间?就泛了红,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猛地顺着下睫毛跌了下来?。究竟是卫巡嫉恨她?选择了箫晏?!还是说卫国公府将那桩陈年旧事告知了卫巡听??
究竟这是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林歌眉这个新人物与李柔静还有之前假山上撞死的刘贵人,有着一段往事。
林歌眉身世好,骄纵而勇敢,不怕李柔静,也不讲究身份地位,所以对李柔静态度如此。不是bug,就是这样的设定哦^_^
(因为有的小可爱看的仔细,所以提前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