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观星

鹿青崖只觉得心肝都?颤了一下,微微一怔,等恍然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岳烟的手已经被自己反手握住。

睡梦中,岳烟似乎是?梦到了她,不仅没有被这个?动作弄醒,反而还紧紧地与?她十指相扣。

“烟烟,你别说这样的话?……”

鹿青崖的情绪离决堤只有一线之?隔。可是?仔细想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让岳烟不要说这种话?呢?怎么事到如今,自己还表现?得像个?受害者一样,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自责,就能腆着脸去求岳烟少说这种话??

她很疲惫地床边坐下,忽然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中,自己其实一直都?表现?得很糟糕。

知道真相之?后,第一个?闹情绪的是?她;事后还顾忌着体面,瞻前?顾后的是?她;现?在不想自责,反而去要求岳烟的也是?她。

她以为?岳烟已经把自己带离了过去所有的泥沼,她以为?自己是?个?值得被拯救的人。

但其实,人格的劣性或许是?在血缘中一脉相传的。即使她再怎么不想面对,也不得不承认,原生家庭性格中的那些缺点一直在她的血液中来回滚动。

每次一遇到事情,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感受,丝毫不顾这件事情其实岳烟并没有什么错误。难道岳烟就有义?务承受自己的坏脾气,就因?为?她爱自己?

自己这个?样子,和一心要吸血养儿子的父母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

快要淹死在沼泽里的人,被路过的英雄救了上来,对英雄的回报却是?用自己的泥淖把英雄也给染污了。

这样的人,不值得被拯救。

眼?睛有点酸楚,呆坐半晌,一滴湿凉落在膝盖上。

鹿青崖并不想抬手去擦眼?泪,然而却被另一只手搂住了脖颈,温软的唇凑过来,替她将?眼?窝里的泪吻干净。

岳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在枕头上躺久了,一头柔顺的长?发此时也乱糟糟的。发型有点桀骜不驯,人却和以往一样,乖乖地趴在她的肩膀上。

月色从窗口施舍了一点光亮,将?岳烟的面孔映出几分皎洁的光来。

鹿青崖愈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撑在膝盖上,浑身颤抖。即使用力闭上了眼?睛,泪水依然决堤般地落下来。

“姐姐,你别哭好不好,我给你讲笑话?。”

岳烟小声说道,用额头蹭了蹭她发红的耳朵尖。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鹿青崖简直要崩溃了:在这段关系里,哪次不是?自己先仗着没安全感、从小缺爱等等各种理由,或者说是?借口,稍有一点不顺心的地方就要闹情绪。也就是?岳烟,每次都?低声下气地过来哄。

爱情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吗,怎么一直是?岳烟在负责经营和修补,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岳烟又有什么错,一个?作家写出几个?恶毒的配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就算她真的因?为?这个?因?素受了很多苦,也怨不到岳烟的身上啊。

察觉到她好像特别难过,岳烟也没说话?,只是?静默地陪在一旁,等她自己开口。

鹿青崖很想用力地抱住岳烟,哭着告诉她自己错了,求她原谅自己这些劣根性,自己以后一定改。

可是?这副姿态,她自己觉得有一点恶心。钉子钉在木板上,就算拔了出来,也总是?会在木板上留下伤痕。

自己这样做,不就是?用示弱来绑架岳烟,逼对方原谅自己吗?

以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怀疑自己是?家庭里多余的人,是?不该降临到世界上的人。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错的。

她许久没有说话?,岳烟就陪了她许久。积攒了好长?时间的勇气,她才哑着嗓音低声道:

“烟烟,对不起……”

即使夜色深重,她也能看见岳烟眸中有光一闪而过。

岳烟的气息又近了些,软糯的呼息扑在耳廓,像是?能吹开乌云的晚风。

“姐姐,我明白,我都?明白,”可能是?因?为?久睡刚醒,岳烟的嗓音也是?哑哑的,像是?翻砂的西?瓜瓤,“我知道你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我、我只是?怕……”

一双手臂缠绵地揽住了她的颈,小狐狸的鼻子软趴趴的,还有点冰,贪婪地嗅着她发肤间的气味:

“我只是?怕在这段时间里,你会被别人骗走,再也不来我这里了。”

刚才还勉强能控制情绪的鹿青崖再也忍受不了,一下子趴在她怀里,为?了强行克制自己那恼人的哭声,用力咬着她的衣领小声道:

“烟烟,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一定会做得更好的……”

黑暗中看不清岳烟的神色,但她死死箍住鹿青崖腰肢的手臂还是?暴露了心绪。

像是?赎罪的信徒亲吻神像的脚趾,鹿青崖虔诚地吻着她的眉骨,眼?泪蹭湿了她半张面孔也不自知,只是?抽噎着哀求道:

“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我也不无理取闹了,我……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岳烟没说什么。鹿青崖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感受到落在手背上温柔的吻。

既然是?自己给岳烟留下伤痕的,现?在她有义?务承受岳烟的任何报复:

“烟烟,我也可以留下痕迹,任何痕迹都?可以,只、只要你……”

话?音未落,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岳烟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唇吻稍微迟疑了一下,接着抬起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在夜色中灼灼地闪着光。

她望着鹿青崖的眼?睛。

“烟烟,”鹿青崖也望着她,“你还要我吗?”

“姐姐,明星这个?词的含义?是?你教给我的,我第一个?综艺是?咱俩一起上的,第一次演戏是?你教的,”岳烟的唇落在她的指节上,“这些还不够作为?你的嫁妆吗?”

鹿青崖的双眸发涩,半晌,嗓音也同样艰涩地说道:

“烟烟,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姐姐,我也是?。”

窗外的渺渺星汉里,一个?向月亮朝圣的星星正在虔诚地向月亮靠近。星星摘下戴在头上的光芒,脱去穿在身上的软云,赤|裸着白花花的星光,等待月亮用吻来品味自己的味道。

月亮的光很柔和,轻柔地吻过星星身体上的每一寸光芒。软曼的烟云半遮住星星的腰肢,云朵之?下,星星的体温逐渐烧成暧昧的温度,将?半张夜幕都?染成甜暖的桃色。

星光有些融化了,淌下两?缕纤细白皙的涟漪,沿着月亮的纹理缓缓流淌,连空气里也透着粘腻。乌云漫卷,隐约地半露出两?道缠绵交错的光影。

“姐姐,你看窗外的星星好美啊。”

岳烟的额头抵在鹿青崖肩上,沉沉地说道。

鹿青崖脸颊涨得通红,一边被人观星,一边还要亲口承认星星真的很美,这显然有点羞耻。可是?岳烟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听她的回答,于是?侵略性地咬住了她的耳朵:

“姐姐~”

“嗯……”

鹿青崖心中叫苦不迭,只能在鼻子里含混地呻|吟了一声。

月亮的光围绕着星星,让星辰毫无退路可言。随着月光的刺入,纤弱的星光颤抖着闪烁了一下,伴着树枝上鸟雀婉转的娇啼,越发地潮湿起来。

幽深的天幕锁住了星光中的水分,月光的攻势温柔但锲而不舍,婀娜地从幕布缝隙中渗入而来。

每次渗入一滴月光,就漾起一阵玲珑的鸟鸣,像是?对月光感到抗拒,又像是?尝到了月光的甜头,妥协于口渴的欲望,想要喝饱了月光后再唱起夜曲。

月光将?天幕顶开一道裂隙。鸟儿的鸣叫愈发激烈,昭示着变天的前?奏。

果然,缝隙愈来愈大?,接着就有雨水从夜幕中落下来,湿软绵密,打湿了月牙的一角。

鹿青崖紧紧搂着岳烟的颈,娇息点点地哀求道:

“烟烟,外面下雨了,我们把窗户关上好不好……唔!”

后面的话?被岳烟的唇齿融化了,温存地吞了下去。鹿青崖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她的拥吻风雨般降临。

雨越下越大?,湿透了万物生长?的温床,被风吹进了窗户,连窗口边上的床单也不能幸免,浸染了一大?片粘腻的湿凉。

这个?时候,岳烟才恋恋不舍地将?窗户关了起来。鹿青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被含住了耳朵尖儿。

岳烟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

“姐姐,我给你讲个?童话?故事。”

从前?,有一只馋嘴的小狐狸。它偷偷溜进了人类的世界,想要寻找一些好吃的。找了大?半天,最终锁定了一个?大?姐姐家里的蛋糕。

这是?大?姐姐亲手烤的蛋糕,蛋糕坯和上面抹的奶油都?白嫩嫩的,一挪盘子就会来回晃悠。白色的奶油上点缀着鲜嫩的樱桃,只有两?粒,但足够作为?画龙点睛的妙笔。

小狐狸跳上餐桌,耸着小鼻尖去嗅蛋糕的甜香。它已经踩着肉垫小心翼翼的了,却还是?惊动了蛋糕的主人。

“不要……别、别碰那个?!”

大?姐姐惊慌地叫道。

狐狸当然听不懂人话?了,满脸无辜地看着她,然后一抬爪子,就伸进了蛋糕里。在大?姐姐心疼的呜咽声中,小狐狸的唇悬在蛋糕上,琢磨着如何下口……

讲到这里,岳烟忽然停了,哄小孩似的问鹿青崖:

“姐姐,你猜小狐狸会先吃哪里?”

凉爽的夜风在鹿青崖心口掠过,只有抱紧岳烟的时候她才不会冷。听见岳烟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她第一个?念头是?说小狐狸什么都?不吃,直接乖乖睡觉。

然而顺着岳烟的目光,她的脸红热滚烫,咬牙切齿地说道:

“小狐狸……先吃……樱桃……”

岳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姐姐猜对啦,真棒。”

小狐狸嗅着味道,找到了整个?蛋糕上最甜的红樱桃。

两?粒樱桃,泛着诱人的淡红色,可能是?因?为?吹了夜风,此时已经有些僵硬了。小狐狸却不管这些,一口含住其中一个?。

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大?姐姐心疼地吟哦了一声。

口腔里的湿热很快就软化了樱桃,从一颗硬硬的小球,变成在舌尖上乱滚的软嫩果肉。甜蜜的果糖随着果汁刹那盛放,在小狐狸的唇齿间芳香四溢。

鹿青崖想推开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

不妙的是?……这个?故事真的很精彩,让她前?所未有的爱听。

舔去了樱桃上的奶油,小狐狸又顺着蛋糕往下,直到将?整个?蛋糕都?吃干抹净。

讲到这里,岳烟换了个?姿势躺着,不小心碰到了鹿青崖的右肩,却听她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凉气。

“姐姐,你怎么了?”

岳烟赶忙关切道。

鹿青崖没回答,只是?自己揉了揉右肩的淤青,贴着岳烟躺好。

那是?下午对付那帮粉丝的时候伤到的。那些人实在是?太过狂热,推搡之?间弄伤了好几处。

即使已经从机场脱身了,鹿青崖还是?没有亲自来找岳烟,正是?因?为?她要去处理这些淤青和红肿。下午用药油推了半天,大?部分都?好了,只有这处被相机砸出来的伤还没完全褪去。

她不说,岳烟也猜到了七八分,也就小心地不敢再放肆了。

两?个?人今天赶了大?半天的路,都?疲倦得不行,衣服也没换,就这样在床上挤着睡着了。

浑浑噩噩之?中,鹿青崖听见床边有脚步声,霍然睁眼?,却看见一个?和岳烟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鹿青崖第一眼?就觉得这只是?个?“和岳烟一模一样的人”,而不是?岳烟。

“你是?谁?”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错愕地发现?自己那些淡去的淤肿又严重起来,疼得她浑身没有力气。

“岳烟”倒很体贴,直接在她床边坐下了,不用她吃痛地来够。

“姐姐别急嘛,我是?你的烟烟啊,”“岳烟”笑着说道,“岳烟让你伤心了吧?连真实的身份都?不告诉你。我和她可不一样,我今天来,就是?想和姐姐说实话?的。”

鹿青崖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梦,又动弹不得,只能充满敌意地盯着她:

“你是?什么东西?,轮不着你来议论?她。”

“哎呀呀,是?姐姐的伤还不够痛吗?”

“岳烟”笑眯眯的表情更加和善了,打了个?响指,鹿青崖身上的痛就严重了十几倍。右肩的那处淤青本来只是?个?扭伤,现?在却疼得仿佛骨折,好像有人生生地将?她右臂拧了下来似的。

她双唇发颤,连神情也恍惚起来,模糊的视线勉强看见“岳烟”的面孔压了下来。

“姐姐,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痛苦吗?”“岳烟”和善地笑着问道,“因?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你要知道,你自己是?有生命轨迹的。超出了这条轨道,无论?这辆车奔向何处,都?只会……”

“岳烟”的声音越来越近,附耳向她低语道:

“只会把你的目的地撞成一处废墟。”

鹿青崖双眼?睁大?了,竭力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岳烟”很满意地欣赏着她徒劳的样子,欣赏够了,才仰天笑道“你好自为?之?吧”,然后款款地离去。

身影消失的刹那,鹿青崖身上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霍然睁开眼?,见自己还安然地躺在床上,只是?冷汗浸透了整面枕头。

岳烟也还安稳地睡着,嘟嘟囔囔地梦呓了几句,往她这边蹭了蹭。

她心有余悸地怔怔地望着岳烟的侧颜,悄悄握住了岳烟的手,将?岳烟拉进自己怀里,互相依偎着闭上眼?睛。

烟烟,姐姐知道自己以前?很糟糕。

但是?从今以后,姐姐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评论我都看啦,首先感谢鸽鸽、犬森森、冥河、uglazy以及闻冰语等等几位小宝贝子一如既往的支持,还有三年级、sk两位朋友的倾情长评,所有评论的小伙伴我都心领啦!

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故事,想尽量做到最好,但毕竟水平摆在那里,在这次转折的处理上难免有生涩的成分,已经在努力地调整啦!

想让大家看到最好的文,也想给岳烟和鹿青崖最好的结局,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我以后一定会更努力地安排剧情,不让大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