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般的无边夜色里,狂风呼啸乱作,大雪从天边纷纷飞落。
雪花被狂风席卷四处乱飞,男子的身影在黑夜中如浮光掠影般穿行,即使是手中抱着一个人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
一时不察,狂风将少女的兜帽吹开,一片雪花落在她那比雪更晶莹剔透的脸上。
裴招招在睡梦中感到一阵寒意,又感受到脸上一阵冰凉的湿意。她最是怕冷,她努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中发现自己仿佛被人抱着在毫无尽头的风雪黑夜里疾行,身后这个温热宽广的胸膛显然不是十三。
她瞬间就清醒了。风雪交加的深夜,无天上星月之光,亦无人间烛火之萤,她仿佛被剥夺了视觉,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到风雪交织的悲怆挽歌。
“你是谁?”她张口欲问,寒风瞬间抓住机会从喉咙大口灌入,呛得她眼角溢出点点晶莹泪花。
抱着她的男子一顿,腾出一只手将她的兜帽拉下,将裴招招的脸盖了个严严实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脚下加快了步伐。
裴招招感受着柔软的狐毛包裹着她冰凉的皮肤,很快脸又开始发热起来,见男子不言不语,她在心里暗暗思索对策。
她不怕死,更何况她知道,没有人能在面对她这张脸的情况下,还能狠心要她的命,这仿佛一个自出生起就伴随她的魔咒,偏偏又在每个特殊的时刻成了她的保命符。她能感受到,这个男子对她似乎并无恶意,只要拖一会儿,不管他是怎么支开十三的,十三一定会追寻着蛛丝马迹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的身法渐渐缓了下来。男子没有束缚她的手脚,裴招招伸出手将兜帽掀至头顶,亦没有遭到阻拦。
裴招招朝前方看,黑夜中出现了点点灯火,仿佛就在不远处有户人家。
男子抱着她很快便掠到院门前,裴招招这才借着屋内的烛光看清楚这原来是个矗立雪中的小木屋。
男子扣了扣门,一个女子打开了门,与裴招招对上了眼神。
这名女子风姿绰约,面色白皙红润,她诧异地对男子道:“她怎么是醒的?路上她没喊没叫就这么被你掳过来了?你没有留下尾巴吧?”
男子抱着裴招招从这名女子身边擦身进门,女子立刻把门紧紧关上,他将怀里少女轻轻放到椅子上,才言简意赅道:“她路上才醒,你的迷香对她作用不大。”
迷香?裴招招暗自皱了皱眉,难怪能从十三眼底下把她掳走。她看了看男子,又将视线转向女子,心下有些迷惑,这两人的脸她都从未见过,又为何要掳走她呢?
女子握着烛台走到裴招招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裴招招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裴招招只觉得这女子的眼神仿佛毒蛇般冰冷阴毒,她下意识避开了女子的眼神。
女子淬了毒般的眼神打量了她足足片刻,才放下烛台,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我的乖儿子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你从哪里找来这么漂亮的美人?”
儿子?裴招招惊讶地看向那名陌生男子,他看上去应该也有二十五六,可这女子分明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
女子似乎也不是真的在意男子从哪找到的这般美人,没待男子回答,便又挑起裴招招的下巴,看着她戏谑笑道:“怎么?很惊讶我是他娘?我最喜欢看到像你这样的美人惊讶的表情了。”
她头歪到一边做出一副思索状:“让我想想,我今年似乎已经五十好几了。”
裴招招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驻颜有方吧?”女子继续道,她的嘴角扯成了一种诡异的弧度,她伸出手指,长长的指甲锋利地在少女如雪般的肌肤上轻轻一刮,一道血痕骤然浮现在裴招招脸上,划痕处渗出微微血珠,女子用手指拭去了这抹血痕。
裴招招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疼痛,便见女子神色入迷地将沾了她鲜血的手指含到嘴里,她一边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痴迷表情舔舐着手指,一边如鬼魅般轻笑道:“我倒是不介意告诉你,毕竟你也即将为我的永葆青春做出奉献,你的血液就是我的良药啊。像你这般的美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倒是让我有些不忍心下手了。”
她直起身,冷声道:“乖儿子,还不替为娘动手?”
裴招招自见到这女子吞了自己的血,便已暗暗放松下来。她看向那名男子,烛光下她的脸仿佛毫无瑕疵的羊脂美玉,她的五官无一处不是完美无缺,男子这么多年掳走无数美女,却从未见过美到这般境界的。
她的美貌,每一处都美到极致,结合在一起又成了另一种仿佛要令人疯魔的妖冶。她抬起头望过来的盈盈目光,是那样的楚楚可怜,又是那样的脉脉含情,让人不敢让她受一分委屈,又让人恨不得捧出自己的心博她满意。
男子缓步走过来,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匕首,他走过女子身边,走到裴招招的面前。
女子面露满意地等待他动手,男子抬起手腕,一把将匕首捅了下去。
凝滞的空气中传来刀锋刺入皮肉,血花四溅的声音。
裴招招看着男子瞬息间转过身将匕首无情地刺进了那自称他娘的女子前胸,鲜血喷涌而出。男子出招狠绝,她竟是当场死亡,双目圆睁,目眦欲裂,仿佛死前见到了多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可惜不论再稀奇的事情她也已然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男子挡在裴招招的身前,没让一滴鲜血溅到她的脸上,但狐裘上还是难免沾了些星星点点的血迹。
裴招招眨了眨眼,看着僵在原地的男子,轻声道:“为什么?”
背对着她的男子有些晃神,他的身子歪了一下,又很快站稳,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罪有应得,我不想再助纣为虐了。”
男子从尸体里拔出匕首,他握着匕首转过身来面向裴招招,血污溅了他大半张脸,为他增添了一份阴郁诡谲,他脸上挂着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恍惚表情,眼神有几分失焦。
裴招招问道:“你叫什么?”
男子没有回答,他也没机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
一道剑光如同划破天光般破房门而入,脆弱不堪的木门应声倒地,一把在烛火之下反射着冰冷银光的剑穿透了男子的身躯,男子失去支撑,一口血沫从口中喷涌而出,缓缓倒地。
裴招招诧异地朝门口看去,只见曾有一面之缘的黑衣少年缓缓走了进来,她松了口气。
黑衣少年冷冷道:“项无轻。”
“嗯?”裴招招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你的名字?”
“不是。”黑衣少年默然摇了摇头,拔出自己的剑,剑尖指向地上男子道:“你方才不是问他叫什么吗?”
裴招招恍悟,又奇道:“你认识他?还是你和他有仇?”
黑衣少年掏出一块手帕,认认真真地擦拭着剑身,他冰冷的眼神唯有在注视着手中剑的时候才会柔和下来。
他淡淡道:“蛇蝎心肠血娘子,踏雪无痕项无轻,这是他们母子二人在江湖上的名号。我是接了悬赏来取他们二人性命的。”
“踏雪无痕?”裴招招一愣,暗道不妙,待到十三迷香药效过去,寻不到脚印痕迹如何能找到自己?
她看向面前少年,露出陈恳的神色,请求道:“你能送我去这附近的一家客栈吗?与我同行的还有个姑娘,你曾经见过她的。”
裴招招自然不知这黑衣少年也曾踏入过那家客栈,更不知这少年算是一路跟着探寻而来。
黑衣少年擦干净了剑,插进平平无奇的剑鞘,抱剑冷冷道:“我赶着去杀下一个人。”
这便是拒绝了。裴招招不能放弃,她低垂目光思索了几秒,卷曲微翘的长睫在如雪的肌肤上衬得更加根根分明,她抬起头看向少年:“那你下一个要杀的人在哪?可以带上我吗?我会尽力不给你添麻烦的。”
少年没有说话,转身缓缓走出了木屋。
没有拒绝,裴招招便当他是同意了。她犹豫地看了看沾了些零星血迹的狐裘,又看了看屋外风雪,最终还是决定用狐裘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走出房门前,她看了一眼屋里的两具尸体,目光轻扫过项无轻,在那血娘子的尸体上停留了一瞬。
此时天还未亮,借着木屋灯火的映照,尚能跟在黑衣少年的步伐后深深浅浅地在雪地里走着。风已停,雪却仍在纷飞落下。少年沉稳地走在前方,背脊挺得笔直。她知少年已是刻意放缓了脚步,不然以他这般快的剑,身法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成心要甩开她必定是轻而易举。
远离了木屋之后,整个世界对裴招招来说无疑是沉入了黑暗深渊,她不由得捏紧了狐裘披风脖颈处的暗扣,她的声音在雪夜中显得颤抖破碎:“可以请你牵着我吗?我看不见。”
黑衣少年转瞬间到了她的面前,在裴招招毫无准备一声惊呼之下,一把将她背到了背上。他虽然年纪不大,面目也还未成熟,臂膀却已足够宽阔,给人以温暖的安全感。
裴招招伏在少年的背上,隐约听见少年低声嘟囔了一句:“女人真是麻烦,就当是还你邀我坐马车的恩情了。”
裴招招不由失笑,她将头埋在了少年脖颈旁,缓缓闭上眼睛以缓和黑暗给她带来的不适感,她轻声笑道:“那可不算恩情,你毕竟没有上我的马车。”
少年又恢复了冷冷的语调:“你我无亲无故,又毫无瓜葛,我怎能坐你的马车?”
裴招招对着他的耳朵轻声笑道:“这下可不算毫无瓜葛,算起来该是你救了我,你于我有恩才对。这么一来,我的马车也可以坐了,只是可惜一时半会儿怕是坐不到了。”
明明是冰天雪地,少年又一身单薄黑衣,他一直靠深厚内力保持着体温,却不知怎的突然感受到了一阵陌生的燥热,连耳朵都红了起来。他沉默半晌,冷哼道:“我就是没去,你也不会有危险。项无轻为了你都能杀了他老娘,总不至于还能狠心杀你。”
“你看到了?”裴招招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好奇:“那个叫血娘子的,真的是他亲生母亲?她真有五十多岁了?”
少年抿了抿唇,道:“没错,她得名血娘子,就是因为她四处劫掠诱拐美貌少女,取少女鲜血以制成秘药,用来美容养颜。”
“唔。”裴招招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项无轻真的能做到踏雪无痕吗?”
少年难得感受到了一阵烦躁之意,他压下这股不明的感觉,冷冷道:“我若是不背着你也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我不是说书的,你若是再问些有的没的,别怪我把你摔地上了。”
裴招招颇有些无辜地抬起头眨了眨眼,她本凑在少年脖颈右侧,头一扬起便几乎挨到了少年半边脸颊,长长的睫毛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在少年脸上快速而又轻飘飘地扫了几下。
“你安分点!”少年腾出一只手,将她的头压到了旁边肩膀上,红着耳朵抱怨道:“你这帽子上怎么毛绒绒的,挨着我痒死了。”
折腾了大半宿,如今才总算回归平静,睡意又向裴招招席卷而来。少年的背脊安稳温热,裴招招感觉自己昏昏欲睡。
黑衣少年沉默了许久,突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问我叫什么?”
睡眼惺忪,即将沉入梦乡的裴招招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她下意识回道:“叫什么?”
迷迷糊糊中裴招招听见少年的声音:“我叫……”
少年半晌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只看见少女安然恬静的绝美睡颜。令人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感到生气。少女的脸离他距离如此之近,近得仿佛可以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小细节。都说美人不禁细看,如此近的距离却感觉她仿佛更美了,少年慌忙扭过头,平息自己差点错乱的气息,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