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女人不见了。
应该说她离开了。
明媚的阳光铺满了整间屋子,左音垂在一侧床边的手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如果不是那来自身上无法忽略的酸痛,她甚至以为昨夜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她望着这一室的颓靡,自己的衣服凌乱的撒在地上,那个女人却一点痕迹都没给自己留。
啊,一夜情嘛。
左音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掀开了被子去寻丢在地上的衣服。
想来还真是有些出格,自己竟然就这样草草的将自己交给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
不知道她姓甚名谁,甚至连她住在哪家酒店都不知道。
原本还以为会是一场艳遇的开始,结果人家只是馋你的身子。
吃干抹净后,连一声谢谢款待都不说就走了。
左音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能吐槽过,她好像在用这种过于的活泼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失落。
盛夏的阳光太过炽热,衬得她在这个陌生的环境愈发孤独。
左音抱着内衣裤走进了浴室,她要洗个澡,然后也离开这个荒唐的地方。
就在左音朝浴室走去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地毯上好像有个什么扁长方状的东西。
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一层浅浅的薄荷色。
左音走过去把那东西拿了起来,发现这是一盒女士香烟。
她细细的打量着这个烟盒,那修剪的圆润的指甲细细的描摹着盒身上镶嵌的金边,就好像昨夜她俯身在上,用自己的掌心摩挲女人那如雪的肌肤一般。
左音不抽烟,但左兰抽。
卖出的画赚得多就买盒顶好的女士香烟矫揉造作的放肆一把,赚的少就买那软盒的华子凑活过一阵。
只摸这个烟盒的外壳,左音就知道这烟不便宜。
一盒说不定得有三位数,用左兰的话就是,要有个冤大头买了她店里最高价的那幅画才挥霍得起的烟。
被人刚打开的香烟盒里松松散散的躺着十根细烟,左音曾品尝过的那独属于沈小姐的味道轻轻淡淡的从里面飘散了出来。
真不是个合格的一夜情情人,连东西都没能收拾干净。
左音面无表情的想着,转身把这盒香烟放进了口袋里。
洗过澡后整个人都变得清爽了许多,左音从电梯出来,照了几次相机,在确定锁骨上那处红印被创可贴完美遮住后,才若无其事的走出了酒店,随手打了辆出租车离开了这里。
计价表毫无感情的咔哒咔哒走着,左音摸了摸口袋剥了根棒棒糖放嘴里,望向了窗外这座陌生却注定让她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城市。
车子逐渐驶离了闹市区,周围的房屋也一点点的变矮减少,黄沙戈壁占据了一望无际的大地。左音看到在那苍茫荒芜中开出了两朵妖冶赤红的花朵。
她就这样将她的朱砂与她,一同留在了敦煌。
车子慢悠悠的转过一个弯,太阳也跟着转到了车侧,白炽刺眼的光穿过车窗玻璃,斑驳了左音的视线。
漫天的黄沙孤寂渐渐被满是绿意的柏树代替,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光穿过树叶,将少女寡淡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棕黑的瞳仁明亮的倒映着窗外熟悉而满是距离感的繁华都市。
左音家在市中区的繁华地段,从长途汽车站只搭一路车就能到家。
绕过现代感十足的大楼,穿过干净的砖石人行道,苍老的梧桐树低压压的挤满了破旧的老路,已经是下午下班的时间,女人训斥孩子的声音、三蹦子倒车的提示声、炒菜的滋啦声、谁家的狗叫声交织充满了这个哪怕被改造过依旧破烂的巷子。
左音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后停下了脚步,拿出一把老旧生锈的钥匙打开了面前这扇看起来格外体面的防盗门。
要知道,这条巷子里不少邻居都已经用上了智能门锁。
出乎左音意料的狭小昏暗的屋子里竟然开着明亮的灯,左音望着玄关处像是为自己准备的那双崭新的灰色拖鞋,就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喷香的炒菜味。
左音的神经登时就绷紧了,她放下的行李箱摸着包里的随身的甩棍小心翼翼的朝厨房走去。
不排除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有人鸠占鹊巢的可能行。
等着左音一步步朝厨房逼近,她就看到里面一直有一个忙忙碌碌的身影。那早就沾满了油污该报废的围裙紧紧的勒着女人的腰,可还是空荡荡的。
左音看着她一根竹竿样的手颠起了锅勺,甚至害怕会当场折在这里。
这个人的确是左兰,可是又不应该是左兰。
左音站在厨房门口,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左兰,像是非得从这个女人身上盯出些不同,好当场揭穿她不是她妈。
可偏偏的这个人真的是左兰,她这边刚把一道菜炒出来乘盘子里,随着就对上了自己女儿的视线。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放在桌边的白瓷盘子丁零当啷的摔在了地上,连带着牺牲的还有一盘油腻腻的青菜。
“哎呦,卧槽,你有病啊,回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做贼啊!”左兰用她尖利的嗓子冲着左音吼道,随手一个炒勺就冲着左音丢了过去。
左音偏了下脑袋,炒勺擦过她的发丝嘡的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她冷冷的看着那放在台子上的烧鸡烤鸭,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不你回来,我给你点家的温暖啊。”左兰笑着说道,伸过手去将烧鸡的最后一根鸡腿吞吃了下去。
“你哪里来的钱?”左音的语气依旧是泛着冷气。
她太了解左兰了,那一千块钱撑死她也留不住一周,怎么还有钱来给自己准备晚餐,还换了灯泡玻璃,甚至还有自己的拖鞋。
左兰听到左音这个问题,得意的笑了,“你说这个呢,不知道是不是你走了老娘的运气就来了,一连来了两个冤大头,买走了两幅画,你妈我发大了!”
左音却始终觉得这件事不对劲,究根到底的问道:“哪两幅?”
左兰得意地笑变得有些生硬了起来,她搓着手对左音讲道,“害,就是我那幅最贵的……还有……”
“还有哪幅?”左音心里泛起了不好的预感,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左兰几乎就是在逼着她说实话。
左兰似乎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支支吾吾的讲道:“你那幅黑布隆冬……”
左兰的话还没有说完,左音整个人都暴起了。
她被这个现实当头给锤了一棒,失控愤怒的吼着面前的女人,“左兰!你把我的画卖了!你还带人进我画室了!!”
左兰被左音吼得身子一抖,就算是平日里她再怎么恶劣的对待左音,左音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愤怒过。
她艰难的搓着手,小心翼翼的凑到左音身边,像是在安抚一头即将暴走的狮子,柔声细语的安抚道:“没有,我就是想临摹你这幅画,才……才拿出来的嘛。我发誓!妈妈怎么会带被人进你的房间呢?可是,你说这就是缘分啊。那个人来了,一眼就看中了这幅画,他出价很高的,你这一年的学费都有了!这画画不就是为了卖钱的嘛!你看……”
“不是!我画的这幅画不是为了卖钱!”左音看着这个眼里只有钱的女人,大声的反驳着。
那是她的宝贝,是她熬过着漫长高三昏暗的寄托,是她对自己最崇拜画家的致敬!
“我才不会为了那些破钱,把我的画卖掉!我是有自己的理想的!我跟你不一样!”
左兰听到左音这句话,一双眼睛登时瞪得溜圆,像是要掉出眼眶来一样。
她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左音,愤愤的驳斥道:“好啊,你这是瞧不起你妈我了是吗?!我这卖出去的每一幅画钱,哪一份你没有花过!反过头来了,你过来还嫌弃我什么玷污了艺术理想?!没有你老娘我的堕落,你连饭都吃不上!还谈你的理想呢!要不是你,我至于过现在的日子!你这本就是欠我的!我卖了就卖了!你还想怎么样!”
左兰的一句句一字字都狠狠的敲在了左音的心上,扼着左音的脖子让她发不出声来。
左兰说的没错,没有钱,命都活不成,还谈什么理想。
她从小看着左兰不舍的把自己的画卖出去,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反过头来还来斥责自己的母亲。
左音能站在各种方面质问左兰,但唯独在这里她没有。
就像左兰说的,她从小长大,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用她泯灭自己的理想换来的。
左音紧咬着嘴唇,那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被她咬得惨白,她没有办法跟左兰计较她把她的画卖了的事情,这次还真的就是她欠她的。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左音只能蹬蹬的踩着老旧的木楼梯上了楼,发泄似的砰地一声关上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
客厅里瞬间就静了下来,窗外老街上人们的交谈声又传进了屋子,左兰望着这一屋子的糟乱,靠着厨房的木玻璃窗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软中华。
那枯瘦的手好像还没从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中缓过来,抖着对了两下烟这才点着。
点燃的烟飘出一缕白蒙的烟,顺着窗户飘了出去,落在了几条街以外的别墅区。
明亮巨大的玻璃将夕阳的夜空框在这面墙上,沈徕穿着宽松的中式汗衫背着手站在一幅画前,正津津有味的欣赏着。
“爸爸,您说有好东西要给我瞧,是什么啊?”沈卿姿刚从画展回来,还穿着那条缎面的藕粉色长袖礼裙,纤细的身形被垂感十足的缎子勾勒的摇曳生姿,优雅又不失性感。
“卿姿,你过来看看这幅画,像不像你的?”
沈徕说着,便偏过半个身子,将整幅画都让给了超这边走来的沈卿姿。
那瑰丽变幻的冷色系油画带着西方魔幻故事的诡谲出现在了沈卿姿的眼前。
她的脑海里瞬间跳出了那个晚上肆无忌惮的压过来吻上自己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