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晨光熹微,天空中蒙着一层青色。
沈卿姿的手臂轻抵在栏杆上,纯白色裙子染了远山的黛色,长发在晨雾中氤氲,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幅精致的油画。
她轻抬着眼眸,朝着不知名的远方望去,那覆着一层冷白的手臂抬起,将手间的细烟送到她的嘴边。
殷红的唇吻上那薄荷色的烟蒂,朦胧的光落在她的脸上,一缕白烟悠悠的从她的唇间吐出,被风裹挟着飘向了远山。
左音见惯了巷子里的人抽烟,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这呛人的东西用的如此优雅的。
一支烟抽到一半,沈卿姿就将它灭掉了。
她漫不经心的转过身来,一抬眼就对上了左音望着自己的视线。
沈卿姿的心不由的咯噔一下,“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左音亦然。
沈卿姿点了下头,“头疼吗?”
“嗯。”左音如实答道。
沈卿姿闻声顺手就将身后还开着的阳台门关上了,从抽屉里找到周琳放下的解酒药,“解酒药,吃了会好受一些。”
左音本想伸手过去接沈卿姿手里的药瓶,却不想自己刚把手伸过去她就径自拉住了自己的手。那个棕色小瓶子在她的手里轻轻的磕了两下,一颗白色的小药片就从里面掉了出来。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她之前经常重复这个动作。
左音看着躺在手心里的药片,道了声“谢谢”。
她不习惯被人照顾,没有等沈卿姿给自己倒水直接将药片放进了嘴里。
生涩的药片沾了唾液紧贴在潮湿喉咙里,被溶解的苦涩布满了这一支狭小的喉管,而左音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咽了几下就把它吞了下去。
沈卿姿拿着刚到好的水杯,面露惊讶,“不用喝水吗?”
“不用。”左音答道。
一开始没有人告诉自己吃药要喝水,后来就习惯了。
“这样对食道不好,以后记得要喝水。”沈卿姿说着就将杯子放进了左音手里。
温水隔着玻璃贴着左音的手心,女人的手轻抚了一下左音的手背。两方温暖同时裹着她,捂得她的心口暖暖的,连带着宿醉的头疼都减轻了不少。
“嗯。”左音点点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表,“时间不早了,我第一节还有课,该走了。”
“我送你。”沈卿姿也跟着左音起身。
清晨六点,画室院子安静的像是无人进入的秘密花园,藤蔓盘桓在搭起的架子上,微风拂过满墙的蔷薇,那粉紫蓝白的花蕊上挂着初秋的晨露,清新而富有活力。
沈卿姿:“对了,这周国庆放假,你有什么安排吗?”
“是有工作了吗?”左音忙问道。
沈卿姿点点头,“有一个画展,我想带着你去。”
“我随时都有时间。”左音立刻答道。
沈卿姿对左音这个回答格外诧异,“不留出时间回家吗?”
阳光穿过花藤落在左音的脸上,少女明显的顿了一下。
她跟左兰的冷战还没有结束,的确是没有计划要留时间回家。
沈卿姿立刻明白的左音的意思,不禁想起了那日见到的左兰,以及窗台上的两个陶瓷娃娃,“回去看看吧,你妈妈或许一直在家里等你呢。”
左音依旧抿着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狠不下心拒绝沈卿姿,也不愿意做那个先低头的人。
崭新的阳光将画室外的车水马龙点亮,离开画室园子世界立刻喧哗了起来。
直到两人走到了公交车站牌前,左音依旧没有给沈卿姿一个答案,小小的两人空间里格外安静。
“左音。”沈卿姿蓦的喊了左音一声。
左音颇为意外看向沈卿姿,在逆着阳光的视线里,得到了一份她向自己投来的温柔笑意。
像是突然绽放开的重瓣芍药,粉嫩的花瓣堆叠着绽开,吐出一抹浓郁却不妖娆的香气。
沈卿姿抬起胳膊,骨骼分明的手落到了左音的肩上。她一边帮左音整理着那堆在颈后的卫衣帽子,一边讲道:“不会不舒服吗?”
她没有换衣服,淡淡的清香裹着酒气随着她的动作染到了左音的身上。
轻轻一嗅,心跳就不自觉的加速了起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到停止了下来,沈卿姿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一帧帧的播放在左音眼前。
可时间又仿佛被按下了加快按钮,可能连十秒都没有,沈卿姿便帮左音整理好了帽子。
沈卿姿看着整理好的帽子,微微一笑,“好了。”
左音不自然的眨了下眼睛,“……谢谢。”
沈卿姿莞尔,“假期有七天,哪一天我们都可以去画展,回去好好想想,微信联系。”
“好。”左音点点头,挽了下耳边的头发。
这时,开往美院的那辆蓝绿色的公交车缓缓停到了二人面前。
左音道了声再见,就上了车。
直到车子缓缓的开了起来,沈卿姿才在左音的视线里朝反方向走去。
她的背打的笔挺,乌黑的长发似乎一直保持着及腰的长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如瀑般垂下,在阳光下散发着柔软而美丽的光泽。
那打着繁杂边褶的白色连衣裙如鸢尾花瓣一般随风摇曳,沈卿姿的一截儿白皙的脚踝出没其中,若隐若现的格外引人注意。
左音抬起手轻嗅了一下还染着沈卿姿味道的手指。
.
国庆节的第一天,天空阴蒙蒙的织着乌云。
从清晨就开始便淅沥下着的小雨非但没有渐小,到了傍晚反而有着愈下愈大的趋势。
雨天堵车,袁园几人都早早去了火车站,左音醒来时宿舍里就是空荡荡的没有人了。
孤独夹着冷风吹进屋里,左音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沈卿姿昨天说的那句话,“回去看看吧,你妈妈或许一直在家里你呢。”
想着也有小一个月没有回家了,左音不禁想起高中每个月放假回家左兰那靠窗前削瘦的身影,心还是软了。
巷子还是那个巷子,家还是那家。
只不过红砖绿瓦浸润在雨水之中,竟然增添了许多现世安稳的美好。
左音抬起手机拍了几张这时的巷子,才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屋子里开着灯,整个一楼都亮堂堂的,丝毫没有被外面的阴雨天气影响。
左兰果然不出意外的在客厅,穿着一条简单的裙子躺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新换的沙发上,那一地的啤酒瓶杂乱的堆在地上。
尽管开着窗户,那挥之不去的酒味还是直冲冲的朝左音袭来。
左音不禁皱起了眉头,“喂,你要死啊?”
左兰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眯着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辨认了一会才不确定的唤道:“……左音?你这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啊?”
“放假了,我就回来了。”左音答着,踢开了挡路的啤酒瓶。
“没想到吧?老娘这一个月过得好得不得了吧!”左兰耍酒疯似的笑道,“你离开了老娘,老娘就赚大发了!哈哈……”
左音看到了左兰夹在手里的那支价格不菲的女士香烟。
这样精巧的细烟在左兰手里就是堕落放荡,可是到了沈卿姿的手里却是出尘脱俗。
想到这里,左音脸上的嫌恶便显而易见的露了出来。
“你这什么表情?”
一声不满的呵斥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左兰顺手摸到的一只啤酒瓶。
那玻璃啤酒瓶冲着左音脑袋就飞了过来。
还是左音反应的快,一个闪身,玻璃瓶落在了身后的地板上,顿时发出一阵清脆的破碎声。
青绿色的玻璃碎片碎了一地,一片厚实的玻璃片飞溅而起,不偏不倚的划过了左音裸露在外的手臂。
少女冷白的肌肤顿时绽开一道鲜红的口子,圆润的血珠子争先恐后的朝着这一个狭窄细小的口落出,痛感如电流般划过了左音的大脑。
“嘶。”左音倒吸了一口凉气,破口道,“左兰你有病吗!你要杀了我啊?!杀了我就没有人给你收尸了!”
“好啊,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死呢!是不是回来看到我还活着失望的不得了啊!你巴不得我跟我肚子里的孩子死掉是不是!”左兰喝醉了酒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想起她那个抛妻弃子的狗男人。
左音这一路回来淋了点雨,短发别在耳后,软塌塌的贴在头皮,简直像极了那个狗男人。
左兰失去了辨别现实的能力,恶狠狠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我告诉你,不可能,我的钱就算是喂狗也不会留给你!死也不会!”
左音知道左兰这是又喝混乱了,她对于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同往常一样没有去理她,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可是这次左兰的反应显然超出了左音对她疯狂的预料。
左音刚走到门口的楼梯处,一阵巨大的冲力就把她扑倒在了地上。
左兰见“狗男人”要走,猛地就追了上来,那五根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指死死的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左音根本没有经历过这架势,挣扎着转过身来却看到了左兰一脸的凶恶,她那本就吊梢的眼睛像是能滴出血一般恶狠狠的望着自己,“不准上去!滚!你不要想把我女儿从我身边抢走!”
左音被左兰掐的一下喘不过气来,干呕、缺氧、视线模糊各种负面状态一股脑的冲了上来。
左音知道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左兰掐死,她努力吸了一口气,攥足了劲儿狠狠的朝左兰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左兰身子骨本就松散的像是随时都能垮掉一样,被左音一脚踹过去直接坐到了地上,手也跟着松开了。
左音粗喘着从地上站了起来,那纤细的脖子上赫然一道赤红的手印。
她还来不及喘息,左兰就又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上紧绷着青筋又朝自己扑了过来。
左音忙打开了身后的门,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漫天的大雨瓢泼而下,疾驰而过的车带起无数积水冷冷的溅到人行道上。
漆黑的世界里早早地就亮起了霓虹,左音怎么来的就怎么从这个名为家的地方走的。
她撑着一把老伞逆行与人流之中,朝那她上午刚离开的学校走去。
疯女人。
左音啐骂了一句,大风在这时忽然卷起,携风带雨的吹得老树枯枝在风中疯狂摇摆。
也吹得左音手里的这把破伞颤颤的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摧毁。
雨水冰凉的刮在了左音的脸上,死攥着伞柄的手上满是水珠。
那与风抵抗着的老伞终于不堪重负,在又一阵风迎面吹来时彻底被它掰折了过去。
破烂的湖蓝色伞顺着风吹的方向飘舞着,左音那本就被雨吹的潮湿的身上彻底凉了下来。
湿淋淋的衣料紧贴着她的大腿,衬得少女肌肤惨白。
左音拿着手里的坏掉的伞,找到了一处能避雨的房檐停下来休息。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就连方才在路上对左兰的厌恶都消失了,浑身湿透的只剩下了那可怜的冷静。
左音靠在冰凉的墙砖上,闭上了眼睛休息了一下。
离学校还有几分钟的路,再撑一段路就能回去了。
大雨瓢泼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冷风吹在她的身上。
尽管已经确定了计划,左音却在妄想此刻要是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好了。
“左音?”
忽的左音感觉到自己面前覆上了一层阴影,雨水戛然而止。
鸢尾花的香气拂过,女人那温柔的嗓音穿过凌乱的雨水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睁开挂着水珠的眼瞳,沈卿姿正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