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我不想演这个剧本……这个皇帝像，像爸爸。”欧阳瑾抽抽噎噎地说。

戚归在欧阳瑾哭出来时就快步走到床边，此刻她蹲下来略仰视着梳双马尾的小姑娘，温柔道：“能给姐姐说说小瑾是怎么想的吗？小瑾最勇敢，面对困难要克服它而不是被它吓跑对不对？”

“这个皇帝，还有这个容妃，我不喜欢。”欧阳瑾哭得满脸是泪，还顺带着打了几个哭嗝，“他们不爱五公主，就像我爸妈一样，不爱我……”

欧阳瑾年纪虽小，此刻也哭得一塌糊涂，但她说话还是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之下，戚归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总的说来，就是欧阳瑾从小生在一个缺爱的环境里，她的父亲是小有名气的导演，工作繁忙，无暇管她，而她的母亲和她的父亲是相亲认识的，没多少感情，对欧阳瑾也不太上心。

在欧阳瑾三岁那年，她父亲的一位朋友拍MV需要一个长得漂亮的小女孩做主角，偶然间发现长得玉雪可爱的欧阳瑾，便请欧阳瑾父亲做中间人促成了这件事。

MV播出后，因为精致的长相，欧阳瑾的受关注度大幅上升，之后便有不少剧组和商务找来请她当童星，也是在此期间，欧阳瑾惊人的表演天赋和异于同龄人的天才表现才被发现，从而正式走上演艺之路。

在欧阳瑾小火之后，她母亲乔青发现自家女儿能带来可观的经济收入，于是对她热切不少。乔青本以为对待一个小孩子，随便糊弄一下就能得到欢心，从此就可以哄她接商务带来大笔收益。

可没想到欧阳瑾不是普通小孩，她本就早熟，对别人态度的变化又极其敏感，乔青是不是装出来的她一眼便知。

而欧阳瑾只对演戏有兴趣，根本不想对着一堆商品拍照摆pose，她脾气犟得像头牛，乔青根本拿她没办法。在欧阳瑾发脾气死活不去乔青接的商务拍摄导致违约，乔青赔了不少钱之后，见欧阳瑾身上无利可图，乔青就对其不再热络，恢复之前的冷淡。

说来讽刺，欧阳瑾和自己生母乔青之间的关系，还比不上从小就照顾她的保姆，也就是跟来节目组的这位妇人。

恰巧，戚归抽签得到的这个剧本中，欧阳瑾饰演的角色是不受宠的五公主。在剧本中，皇帝因为要稳住权臣李家而被迫娶了李家女儿，赐称号为容妃，不得已让她压了自己出身低的真爱一头。

而容妃本来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却成为李家向皇帝表忠心的联姻工具，自然也不可能喜欢皇帝，更不会喜欢和皇帝生的孩子五公主。

戚归看着欧阳瑾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心中滋味莫名。这小孩天资聪颖，懂事极早，却生长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她的聪慧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她兀自思索片刻，忽然站起身，坐在欧阳瑾身边，对她道：“说起来，小瑾的经历和我有些相像呢？想听听姐姐的故事吗？”

小女孩的好奇心被勾起来，点点头。

戚归的长睫蝴蝶振翅般扇了扇，缓缓道：“我从未见过我母亲的样子，因为她在生我时难产去世了。”

“啊？那你岂不是……”欧阳瑾被震惊，连哭都忘记了。

“我父亲很爱我母亲，据我外婆说，当年他们伉俪情深，是让人羡慕的一对。”戚归回忆起落灰的旧事，声音变得很悠远，“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对我的感情尤其复杂吧，他大概觉得，是我害死了母亲。”

“怎么会是你害死她的呢，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啊。”欧阳瑾喃喃道。

戚归摇摇头，苦笑：“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父亲又觉得我是他和母亲的爱情结晶，再加上我身上有我母亲一半的基因，算是一种存续吧。”

“所以他觉得应该好好教导我让我成材，不然无法告慰妻子的在天之灵，可他又不想面对我，因为据说我和我母亲长得肖似，他一见我就会想起母亲难产去世这个事实。”戚归低着头，像一只垂着修长颈项的天鹅，平白生出几分脆弱感来。

她性格内敛，不善表达感情，从小到大身边好友都寥寥，所以极少向别人说起过这些。这些事，只有俞乐白和付清雅等几个好友知道一星半点。

可今天，也许是从欧阳瑾身上看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她竟破天荒地涌起倾诉欲，即使倾诉对象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欧阳瑾见戚归神色莫名，老成地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戚归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该承受这些。”

戚归被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安慰逗得心情略好，她忍不住抬头摸摸欧阳瑾的头顶，扯出一抹笑：“别担心我，这些对我而言早就是过去式了。”

她想了想，继续道：“我接着说吧。所以我从小和我父亲极少见面，他只负责我学业上的事，我的学校还有课外辅导班都是他安排的，而我被我外婆带大。后来我中学时，我的外婆过世，我又被扔到我爷爷奶奶那里去。”

欧阳瑾听见戚归像是被扔垃圾一样丢来丢去，眼里露出一丝鄙视，吐槽道：“你爸那是在推卸责任。”

戚归摇摇头，笑了笑：“我奶奶是个很好很有修养的钢琴家，她对我的教育一直秉持包容引导而不是严厉要求，但我爷爷和她完全相反。我爷爷很固执，且掌控欲极强，他是个话剧表演艺术家，于是想让我继承衣钵，继续演话剧，但是我不想，我十八岁那年和他大吵一架，后来只身去求学了。”

“你爸爸和你爷爷都好奇葩啊，为什么要把他们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然后让你来承受一些莫须有的负担。”欧阳瑾表示不能理解。

“是啊，那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跑出来了啊。你看，别人如果想把想法强加在你身上，只要你足够强大，那么你完全可以拒绝。”戚归温和地望向欧阳瑾，“最可怕的就是，连拒绝的能力，或者勇气，都没有。”

欧阳瑾若有所思。

戚归见了欧阳瑾的表情，微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甚至可以用天才来形容。所以你有能力去掌控自己的人生，有向别人说不的权利，别人也许不会爱你，但这没关系，你爱你自己就够了。”

“当花盛开的时候，自然会有蜂蝶闻香而来。不过在花开之前，不能任性，给这朵花积蓄足够的养料同样重要。”戚归看看表，结束这场谈话，“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解读剧本了吗？时间不多了。”

欧阳瑾乖巧点头，接过戚归递过去的剧本翻看。

“现在来做个人物小传吧。你要饰演的五公主是深宫里不受宠的弃子，我饰演的大公主生母出身低贱，同样不受重视，所以这两个角色之间天然就会因为经历有亲近之感……”戚归见欧阳瑾不再执拗，暗自放下心，她收拾收拾心情，认真分析起这一场戏来。

两人认真讨论到天色擦黑，等到外面的光线暗淡不少，戚归才惊觉，抬手看表。

欧阳瑾揉了揉肚子，瘪着嘴道：“姐姐，我饿了。”

“那我们去吃晚饭吧。”戚归把画得满满的剧本放进包里。

她正想问欧阳瑾想吃什么，可又想到临市这片她根本不熟，有点犯难。

掏出手机来正打算查百度地图的戚归忽然看到通知栏那里聊天图标在一闪一闪，于是打开来。

韩际舟发来两条消息，前一条来自两小时前，写着“没事。”

后一条来自半小时前，写着“我准备出去吃饭了，问了白叶，她也不知道你去哪了，这边你熟吗？要一起吗？”

戚归悬在屏幕上方的大拇指无意识虚点了下，她歪着头思考几秒，然后发消息给韩际舟：你走了吗？我没来过这边，大佬可以给条大腿吗/探头探脑.jpg

韩际舟正乘电梯去地下车库开车。她一来到这边就安排人租了辆车开到酒店地下车库停着，方便录制节目结束后出去逛吃。

察觉到衣兜里的手机有消息提示的震动，韩际舟拿出来一看，回道：我的车在地下车库E区，你要出去的话就坐电梯下来吧，我在电梯出口等你。

对面几乎是秒回。

归去来：我这边还有个小朋友，你介意吗？

际舟：不介意，要来就快点哈，饿了/委屈巴巴.jpg

戚归看见韩际舟发来的那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差点笑出声。韩际舟那张看起来就很高冷不好接近的脸，她想象不出来这张脸揉着肚子委屈巴巴说“饿了”会是什么样子。

她一边唤欧阳瑾出门一边飞快回：好，马上。

过一会儿，不想一个人出去觅食显得太凄凉的韩大总裁等到了烘托气氛的同伴食客。

看见堪堪比自己腰高的小豆丁，听完戚归的介绍之后，韩际舟童心大发，蹲下身用翻译腔的绅士语气道：“你好，欧阳瑾小姐，我是曙光娱乐的韩际舟。能和两位美丽的女士在如此美好的夜晚共餐是我的荣幸。”

“你好，我是欧阳瑾，很高兴认识你。”欧阳瑾觉得这种过家家一样的问候像演戏，很好玩，于是露出缺了半边有点漏风的门牙笑起来。

“好，那么两位美丽的女士今晚的菜单是什么呢？既然来到饕客的领地，女士们尽管提出要求，一定包二位满意。”韩际舟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