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归哭了个酣畅淋漓，直到她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不再往外流，才离开韩际舟的肩头。

因为哭得太猛烈，她一时之间还有些无法自控，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说出的话都无法成句：“对，对不起……我，失态了。”

韩际舟甩了甩紧张到发僵的手，因为长时间僵硬不动，她感觉自己小臂那一块在发冷。好一会儿，韩际舟若无其事地笑道：“去吃晚饭吧？”

戚归正要摇头，就听韩际舟无奈又道：“人是铁饭是钢，哭这一会儿也该哭饿了吧，真不吃饭啊？”

戚归的肚子很应景地发出小小的咕噜声，即使声音很小，在戚归听来却如同轰鸣，让她一下子红了脸，尴尬羞涩到连哭都忘记了。

一抬头撞上韩际舟略带调侃的温柔眼神，戚归只想一头栽进旁边的花盆里做一株不会说话的植物。

韩际舟翻了翻全身的口袋，幸运地在裤袋里翻到一包中午吃饭时顺手揣进兜里的纸巾，递给戚归擦眼泪。戚归不好意思地接过。

这个小插曲一出，戚归连拒绝也无法理直气壮了，只能跟着韩际舟去停车场。

当然，在此之前，韩际舟先回自己房间换了件衬衫，戚归也趁机补了补早已花的不成样子的妆容。

上路时，韩际舟随口问了句戚归有无想吃的，得到一个“都可以”的万金油答案，她便不再问，在心里打定主意径直开往目的地。

车子驶入快速路，在出口处随车流驶向繁华热闹的市区。

市区不太好停车，韩际舟在目的地几百米外转上几圈才找到一个有空位的停车场，将车停放后，两人步行过去。

随着韩际舟一声“到了”，戚归望见店门口的招牌愣了愣。

小宋面馆。

戚归没想到韩际舟会带她来吃面，也不知道以韩大总裁挑剔的口味，什么样的面点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愣着做什么，进来呀！”韩际舟的声音响在几步开外，戚归抬头，见她撩开店门的厚帘子笑望她。

那一角里流泻出满堂热闹的烟火气，戚归站在店外的一地冷清里，忽地觉得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她轻轻摇头，收敛忽然翻涌的心绪，迎着韩际舟的目光朝她走去。

“二位请上座！”一进面馆，店员高亢的招呼声随着屋内的腾腾热气扑面而来。这面馆没有雅间，二人只能寻大厅一角靠墙的位置坐下。

店员递来一份菜单，韩际舟接过，又递给对面的戚归：“你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戚归随意扫过菜单上的名目，又是一愣，她喉头滚动了下，似要说话，但良久之后，她什么只是轻轻道：“我要份片儿川。”

“那就两份片儿川。”韩际舟将菜单还给候在一旁的店员，礼貌道。

“说起来，你和小瑾忙着对戏的那几天，我在外面闲逛，顺着攻略找到这家店，尝了下他家的招牌片儿川，你别说，味道还真挺正的。”韩际舟见戚归盯着旁边墙上的挂画发呆，便开口打破沉默。

“哦？你怎么知道这片儿川正不正宗？我记得你是京市人吧。”戚归把目光挪回来，顺着韩际舟的话接道。

“哈哈，我家祖上江南的，而且我去江浙一带出差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正宗片儿川我还是尝过。”韩际舟笑。

“两位请慢用。”面馆的上餐速度还挺快，不多时，两份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片儿川端上了桌。

“尝尝，正不正宗还得咱们戚老师评评才对。”韩际舟从旁边筷子篓里分出一双筷子递给戚归。

“嗯，这倒笃菜味道正。”戚归挑起一筷子面慢条斯理尝了口，咀嚼咽下后她继续感慨道，“在北方能找到这样一家江浙面馆也是难得。”

“有来自戚老师的肯定我就放心了。”韩际舟调侃。

倒笃菜和笋片的香味被热汤一激，愈发明显起来。在升腾的热气里，戚归几乎要落下泪。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吃到过这样的味道了。

戚归以前随外婆一起居住在江浙，直到外婆过世，她就被接到位于京市的爷爷奶奶家去。

在京市，唯一有心照顾她的奶奶腿脚不好，便没有人会想起带她出去旅游，上大学后，她一直忙碌奔波，却也再没回过江浙。

以往每次出来聚餐，戚归总是慢条斯理最后吃完的那一个，可今天，她吃完这碗面竟然比韩际舟还要快上几分。

见韩际舟还在和碗里的肉片斗争，戚归便用一种回忆的语气闲聊道：“说起来，我小时候最爱这片儿川的味道，每次有考试，如果考了第一，我外婆就会带我去吃一回。”

“味道确实很好，百吃不厌，好久没吃了还会想念。”韩际舟夹起碗里的最后一片肉，慢慢咀嚼。

“其实现在吃起来，味道也没有那么惊艳了，也不知道小时候到底是心心念念的什么？”戚归一只手支住下颚，喃喃着自问自答，“也许是外婆无意间说过，说妈妈也喜欢这个味道吧。”

韩际舟夹面的动作停住，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戚归。她知道戚归是单亲家庭，但无心冒犯去探究她的身世，所以她对戚归的过往知之甚少。

戚归食指在脸颊上敲了敲，弯起眼道：“我外婆也是会做倒笃菜的，说实话，这家面馆做的没有我外婆做的好吃。”

“家人做的菜有亲情滤镜加成嘛。”韩际舟不置可否。

“真的很好吃！你别不信。以前我外婆总奇怪家里的倒笃菜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少一些，其实是被我偷吃了哈哈。”

“我信我信，就像我以前爱吃奶片糖，我妈买一大罐子放在很高的橱柜上，怕我蛀牙每天只许我吃两颗。我总是偷偷搬凳子爬上去偷拿，后来少得太多还是被发现了。”韩际舟用深有同感的语气道。

她们热烈地聊开，聊到韩际舟把汤都喝完半碗，然后结账走人。

从面馆走回停车场还有几百米，两人不约而同地慢了步子，权当消食。

回程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巷道，来时尚且冷清，此刻天色渐晚，这里变成了灯火通明的夜市。

“檀香手串，二十元三串要看看吗？”

“奥尔良烤翅烤鸡腿，十元一个。”

“最新爆款耳钉耳夹，复古风森女风应有尽有。”

“好热闹，来时还没有这么多人哎。”戚归瞪圆了眼，璀璨的灯火往她眸子里添上亮亮的光。

韩际舟被一个地摊上新奇的的根雕小工艺品吸引，兴奋回头：“戚老师要不要买……”

她在看见戚归略有些失神的身影时闭上了嘴。顺着戚归的目光往前，韩际舟看见有一家三口也在边走边逛，爸爸和妈妈一左一右牵着小女孩的一只手，小女孩好奇地东张西望，间或发出清脆稚嫩的笑声。

戚归黯然地低垂视线，灯火从她的眼里被抹去。

韩际舟抿了抿唇，从手包里翻出一包常备的纸巾，忽然有了主意。

“戚老师，我们走吧？”戚归被唤回神，正要应声，却倏忽间被递上一个东西，“送给你。”

戚归定睛一看，是一个餐巾纸叠的小星星。因为餐巾纸质地软，即使制作者颇费了点心思，这个小星星也还是软塌塌的，丑得很别致。

“这是，星星吗？谢谢你。”戚归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对韩际舟绽出一个带有可爱小梨涡的笑，认真地道了谢。

韩际舟摆摆手：“突发奇想叠的，你别嫌它丑就好。还要继续逛逛吗？”

“回去吧。”戚归刚才的落寞已全然无踪，恢复了温温和和的样子。

两人加快了些脚步，步行到停车场将车开出来。

戚归原以为是要返程，可当车从某个路口开向另一方时，她意识到不对：“不走来时那条路吗？”

“戚老师明早有安排吗？没有的话现在我带你去个地方？”韩际舟故意这样问。事实上，前几天她就从于晴那里知道了戚归接下来的行程。

“没有……”

“那咱们就出发咯。”韩际舟飞快地堵住戚归接下来的话，让戚归无法拒绝。

戚归看着窗外的景色，从越来越稀疏的灯光依稀知道这是往城郊方向，大约半小时后，韩际舟把车停在了某个小山坡上。

车门打开，初冬的夜风灌进来，有些凉，戚归不得不裹紧外套，把拉链往上再合了合。

韩际舟早就熄了火，手揣在兜里在车头那边等戚归下车。等戚归慢吞吞地捂着领口下车，韩际舟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怕冷，我还有件大衣在后座，要加一件吗？”

“多谢，不用，还没有冷到这种地步。”戚归低低地笑，哈出一片白气。

两人顺着石板路往坡上走，坡顶有一个不大的凉亭。到达之后，韩际舟长腿一伸，往凉亭外围的栏杆上随意一坐，抬手示意戚归抬头：“你看，好多星星。”

戚归依言抬头，看见月亮只有朦胧的影子，而繁星满天，还有灯光十分黯淡的郊外，才能有幸看到的璀璨银河。

“小时候，我奶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每一个凋零的生命都会化作一颗星星，在天上保佑我们，以另一种方式与我们同在。”韩际舟仰望星空，手撑在栏杆上，声音变得很轻。

戚归眼睛发酸，说不出话。

“你也有一颗星星呢，戚归。”韩际舟扭头望向靠在廊柱上的女人。

“不，我现在有两颗了。”戚归摊开手掌，捏了捏小心翼翼圈在手里的那颗纸叠星星，忽而仰起头，闭上眼，任星光洒在自己脸上，“际舟，谢谢你。”

她的星星也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