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了楼，他穿过楼下的小花园，经历了一个冬季的树叶不但没有凋零，反而呈现出饱经风雨的深绿色，在那些浓丽的色泽中，间或可以看见一些嫩黄色的嫩芽在颤巍巍的迎风招展，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夏凯凯从自己的宿舍走了出去，漫步在S省运动队的宿舍楼下，然后按照记忆，又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宿舍楼和办公楼中间的大片区域，就是S省运动队的训练中心。

这一路上，他路过了很多的训练馆，还有露天的运动场，上午的训练才开始，但是有些运动员已经练出了一身的汗，身上因汗水蒸腾出的热气甚至可以看见薄薄的烟雾在挥洒。

夏凯凯被这种美景吸引了。

驻足欣赏了很久才将视线从体育场上移开，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标牌，那是一个木质的指路标牌。

其中有一个标牌指向了滑冰场。

夏凯凯盯着这标牌看了几秒。

然后转身。

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从一栋建筑物的侧面绕过，再走过一个花坛，当两栋蓝顶白墙的建筑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就到了目的地。

滑冰场。

S省运动队花样滑冰队的训练基地。

两栋。

很朴素的建筑物，大约三层楼高，长方形的形状，天蓝色的顶棚是最鲜亮的颜色，但是初次来访的人可能会误会这里是仓库。

夏凯凯走到训练场大门的时候，一路走过来都毫不犹豫的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就像是给了自己更多的力量一般，他抬起手，将紧闭的大门，缓缓推开。

迎面。

冷风吹来。

却又与外界的寒冷不同，在那冷风里有股灼热的温度，似暖流、如星火，在流转绽放。

夏凯凯站在门口，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明亮的大灯照亮的，如同白玉一般的冰面。

很干净。

是纯粹的颜色。

夏凯凯对花样滑冰不了解，虽然媒体评价花样滑冰是一种美与艺术的结合，是冰上的舞蹈。可是在他这样的职业舞者眼里，花样滑冰和舞蹈是完全两个体系。

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尤其是那些不断冲击高分的各种难度动作，在夏凯凯看来，与杂耍无异。

然而。

当他来到这个身体里之后，他便与花样滑冰有了无法割舍的联系。

他一直在犹豫。

这联系，究竟需不需要维系下去。

在那么多年后，他再次站在了人生的分岔路上。

一边是舞蹈。

一边是花滑。

作为开始这段新生命的第一步，他必须要为自己做出更加慎重的选择。

或许今天是阴天的原因，乌云压着天空，遮挡了太阳的光芒。

滑冰场里的灯光，强烈的竟然让夏凯凯的双目失明了两秒。

他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看清楚了。

在灯光下。

在如玉般的冰上。

有人在滑行着。

那是一个女孩。

四肢修长，身材匀净，但是总体来说体型娇小。

她朝后滑着，身体在冰上蜿蜒蛇形，脚下的冰刀在冰上留下波浪的线条，速度很快，似乎在与风竞赛。继而又在刹那之间，那人将身体拧转，朝前轻盈的跳起，身体在半空中迅如闪电的转出一连串的周数，直至力尽。

“唰”的一声。

一只冰刀稳稳地切在了冰面上。

她的身体极致地舒展开来，像只优雅的燕子一样，朝后缓缓滑出。

静与动。

柔与力。

不过呼吸的功夫，就呈现出了一种及具有冲击性的美好姿态。

好看！

他对花样滑冰不了解，但是却不会否定任何一个美好。

就那么措不及防间，当一种美妙在他眼前出现的时候，他是由衷欣赏的。

这个女孩的身姿真的很不错，当她落地双臂展开朝后滑出的时候，他看见不仅仅是表面上让人惊艳的美好，还有就是那种重心非常稳定的一种才华。

对于一名擅长拉丁舞舞种的舞者来说，身体转动间重心的支柱是所有一切建立的前提。

而他丰富的经验赋予了他老辣的目光，像发现金子一样，清楚发现了这个女孩身上支柱的力量和稳定。

是个跳舞的苗子。

这样想着，夏凯凯又将门轻轻带上了。

训练基地里一共两个滑冰训练场，但是训练资源依旧很紧张。通常来说每个教练会根据中心的调配，错开彼此的训练时间，而且大部分时候，男生和女生是分开训练的。

夏凯凯一时忘记，推错了门，进了女队的训练场。

这一次，夏凯凯来到男队这边，门一打开果然看见了徐嘉忆等人。

一共有十五六名队员在训练，这些人分属于两名教练员。

现在的教练很累，尤其是省队已经属于职业运动员了，但又不是职业运动的最高殿堂，国家队才是优秀运动员的终点，因此省队的教练员主要工作就是“筛选”，和进行“流水线生产”。

省教练会去省内各市、区、俱乐部挑选好苗子，招收回来进行更为专业的培养，不合适的早早淘汰，留下好的部分，往国家队里送。

送不进国家队的，大约十八岁到了成年组还出不了成绩，就读大学去了，愿意的就回来参加一些国内的比赛，不愿意也不强迫，毕竟队员们的未来不可能都在花样滑冰上。

因此。

一名教练手里有少年组的、有青年组的、也有成年组的，拖家带口的，可能手里时刻保持在七八名队员左右。

夏凯凯推门进去的时候，训练正热火朝天的进行，他低调的找了一个不会被人关注的地方就坐下了，看了一会。

与女队员的柔美不同，男队员冰上的力量感更强，像刚刚女队那边跳出的后外点冰三周跳，到了男队员身上，呈现出的力量感足足多了三五倍，跳的更高了，转的更快，就连滑行速度都快了很多，那种男性的强悍感在冰上得到了更加清晰的展示，当他们成功做出一个难度动作的时候，绝对是一种刹那间的视觉震撼。

夏凯凯以欣赏的目光去看男队员的训练，一点点的印证自己的记忆，就像是灵魂与身体融合的过程，他正在慢慢地走上一条全新的人生路上。

徐嘉忆训练中途休息，扫到了夏凯凯，便笑着挥手：“凯哥？什么时候来的？”

他这声招呼吸引了几乎有人的注意力。

冰上正在训练的姜华等人转头看过来，面色冷厉。

夏凯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锁在了姜华的身上，于是便与那双充满敌意的目光对视，又轻飘飘的移开，不再去看。

紧接着，于教练也走了过来。

于教练全名于元国，算是目前队里年纪最大的一名教练，干了一辈子的教练工作，但是手上都没出过什么好队员，是个老实人。

他是姜华他们的教练，也算是温健的忘年交。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夏凯凯会住在姜华他们的宿舍里的原因。

于元国远远见着夏凯凯就在笑，紧接着人也走了过来。

夏凯凯急忙站起来，恭敬的喊了一声：“于教练。”

于元国抬手搭上夏凯凯的肩膀，拍了拍，笑着让夏凯凯坐下，然后才说：“身体好点没有？”

“睡一觉好多了。”

“那几个臭小子我已经教训过了，但是我也得说你，队里是禁酒的，而且喝多了对自己身体也不好，你以后也要注意了。”

“是的，我以后不会再干这种傻事。”

于元国笑着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于元国突然说道：“队里要选训这件事你知道吗？”

“你是说冰舞和双人？”这也是夏凯凯会过来的目的。

“说是冰舞和双人，其实也就是双人找人，小昭他们不是退了吗？剩下的两对也一直没什么成绩，队里打算再培养一批新的选手，大概是两到三对吧。至于冰舞……算了吧，也就是说说而已。”

“冰舞怎么了？”夏凯凯装傻，其实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于元国随口答道：“别说咱们S省队，就是国家队那边，也没有能看的冰舞选手，这是文化差距带来的鸿沟，咱们华国的国标舞起步太晚了，规则是那帮子老外制定的，咱们想要在冰舞上拿高分太难，这个壁垒没那么好打破。”

夏凯凯笑，腿不知道什么时候交叠在了一起，身体微微倾斜着，目光有闪烁着异彩。

壁垒打不破？

那得看是谁。

“姜华！让你带着人，你现在在干什么！”于元国突然站起身，大声的喊。

姜华正在和钱钱东多说话，作为队里的“老大哥”，姜华需要负责领头完成教练安排的训练任务，让那些小队员跟着练。他不动弹，小队员自然也跟着偷懒。

姜华被吼了一句，先不反思自己做了什么，反而恶狠狠地瞪了夏凯凯一眼。

夏凯凯扬眉，突然开口说道：“听说姜华和钱东都报名了？滑冰舞还是双人？”

于元国已经站起来了，闻言回头看他：“双人呗，还能是什么？”

去滑冰舞和双人，就得换教练，纵然于元国知道这样的选择是为一个出路，但是这两天心里也正不舒服呢，训人也训得格外的狠。

于元国走了，到了护栏边上监督训练。

夏凯凯坐在原处，维持着双腿交叠的傲然姿态，看着冰上滑来滑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一转眼，上午的训练就结束了。

夏凯凯一边看训练，一边琢么着，一转眼训练的队员就陆陆续续下了冰。

姜华等人视而不见夏凯凯坐在门边上，徐嘉忆上来却带头了喊了一声“凯哥。”于是身后接二连三的都是“凯哥”的招呼声。

夏凯凯看着这些小队员笑。

徐嘉忆问：“不走吗？”

“嗯，打算上冰。”夏凯凯直接开口，觉得这没有什么好瞒的。

徐嘉忆：“？”

夏凯凯笑着没解释，只说：“你先回去吧，我中午不回去了。”

“也不吃饭吗？”

“……”夏凯凯蹙眉，这点没想到，或者晚点去？

“要不我给你打回去吧。”

“谢谢。”这样不错。

徐嘉忆摆了摆手，转身就走了。

训练场在徐嘉忆离开后彻底安静下来了，灯没有关，制冷的仪器还在运作，丝丝的冷意舔上夏凯凯没有被衣服遮挡的肌肤上，夏凯凯难得的觉得有点紧张。

他拎着包走到座位的前排，靠近冰面进出口的位置，然后从背包里拿出冰刀鞋穿上，回忆着自己的记忆，将绳子仔细认真的系紧，再检查一遍。

然后这才踩着冰刀鞋，慢慢地站了起来，朝着冰面，一步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