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声音，如星夜山涧，是穿林清风，能让蔫巴巴的你一撅而起，甚至想为它煞有介事地画上全套妆，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

原莱就是这样，她旋即撇开被子，端坐起来，还用手指压了好几次毛躁的头发丝。

很轻地吸了一口气，原莱压着喉咙，温柔道：“哎，你好，是我找代练。”

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一跳，平日那种能在空气里弄出划痕的丧气老拖音去哪了。

“你改过密码？”代练问：“我登不了。”

原莱眨眨眼，没有啊，她不忙着回答，而是切到淘宝客服对话框。

目光落至账号密码那一栏，原莱极小地“啊”了一声，是她数字输入有误，其中一个8不小心打成了9，当时资料给得急，难怪出岔子。

原莱赶紧对着电话那边解释：“对不起——我不小心写错密码了。”

“没关系，”代练脾气挺好：“你一会把正确密码发给我。”

沉迷这个声线不能自拔，原莱的答复都变得迟钝：“嗯……好，好。”

“那我挂了。”说完就结束通话。

这就挂啦？

把正确密码发过去之后，原莱垂眸盯着恢复原状的手机屏幕，被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盖过。

长年淫浸在办公室那群老烟嗓里面，代练小哥的声线简直是难能可贵的听觉享受，尤其还是个男的……

男的！要知道，大学毕业五年，也就意味着原莱空窗五年，她的电话，除了生活工作需要，几乎没有异性主动造访。

原莱翻出这个陌生号码，凝视片刻，按下“新建联系人”那栏，想把它保存下来。

emmmm……原莱皱眉，输入「代练小哥」……

食指停顿两秒，又加上一个「哥」字……

小哥哥！脸没来由的涨得通红，原莱直接撂开手机，双手捂面倒回枕头，老母鸡一般咯咯咯笑了半天，也不知是自嘲还是羞臊。

等思绪平息，原莱坐起来，二十八岁的人，还配叫年轻男性小哥哥吗？

果然是单身太久了。原莱搓搓胳膊，不可置信地踩上拖鞋，去厨房倒了一大杯水，一口气灌下，想要浇灭腹腔里所有胡思乱想的火苗。

——

牵挂着游戏进展，两集美剧也看得心不在焉。

原莱叉掉视频网站，望向王者荣耀app图标，也不知道那代练进展如何，毕竟她的号残缺不全，连卖家都感到棘手。

难以掌握大局的境况，让原莱有点心焦，她打开旺旺，问客服：“我怎么才能知道代练打得怎么样，要打多久啊。”

客服回：“您可以下个王者荣耀助手，在上面会有战绩显示。”

还有这种操作么，原莱马上下载，绑定自己微信，果不其然，点开右下角那一栏，所有战绩一目了然。

原莱目瞪口呆。

一整排的MVP和暴走局，连死亡次数都少之又少。而且英雄还是她熟悉的那几个，亚瑟，妲己，后裔，小鲁班……可是，结果却跟在她手里截然不同，从被碾压变成了屠杀对面。

短短两个小时，她的号，已经从白银三晋级黄金一。

代练还在打，因为战绩上方显示着，已开局八分钟。

好……强……啊……

原莱都想拜师学艺了。

原莱坐回书桌前，拆了包虾条，一手搭着下巴，咯嘣咯嘣嚼，手机就横在她眼皮子下。

她守着这局，想瞧一眼最后能打出怎样的数据。明明是相当无聊的事，原莱却别有兴致。

代练并没有让她干等多久，短短十四分钟终结比赛，13个人头，0死亡，11个助攻……

依旧MVP，依旧碾压全场。

变态吧。

这般感慨着，原莱想要继续围观代打的战绩，当一个“这辈子最无聊的人”，却不料ID一灰，自己的号已是离线状态。

不打了？还在疑惑，屏幕上跳出一个短信提醒。

原莱摁开，是代练发来的，“有事，一小时后回来，今晚会帮你打到铂金。”

言简意赅，原莱忙敲了个，“好”回过去，想了想，又客气补上，“辛苦了。”

对方没再回话，似乎对这样的客套话习以为常。

代练水平稳如山，上钻指日可待。原莱不再纠结，揭开笔记本电脑盖儿，奋斗周一要上交的产品资料。

转眼到夜深，窗外霓虹如碎珠。临睡前，关了灯，原莱再次打开掌上王者，代练已经回到她号上，段位也打到了黄金一三颗星。

新开的一局，也已经进行到十二分钟。原莱举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刮着屏幕，刷新，刷新，直至一局终了，意料之中的MVP。

守着游戏结束，倒不是为了看战绩，而是……为了给对方发了条短信：“晚安”。

发出去之后原莱就后悔了，认为多此一举，代练大概会认为这个客户自来熟？莫名亲切？举止怪异？

懊恼之中，对面已经回了消息，一模一样的内容，“晚安”。

原莱愣住，旋即想到傍晚时分，那个朗月清风的声音，再脑补这个声音贴在自己耳后，用气音轻道，晚安。

妈耶。

想入非非。

受不住。

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鳜鱼，原莱在床褥里痉挛般翻腾两下，而后侧过身，把半边脸埋进软绵绵的枕头。

她扬着嘴角，也不知何故地偷乐许久。

渐渐的，唇线直了回去，原莱眼底的光也跟着暗了，她想，可笑凄凉的自娱自乐界扛把子，非她莫属了。

——

在外面跑了一天，收租加查房，回到小区门口，舒灵溜进便利店买了杯关东煮，十元四串，自己挑。

甜不辣，鱼豆腐，虾饺，海带结，再浇上微辣的卤汁，热气腾腾，吃进嘴里鲜香得很。

天边，灰幕缓慢吞噬着斜阳。舒灵嘶着气往家走，到楼下时，一杯关东煮刚好解决，顺手把空杯丢进了垃圾桶，舒灵掏出钥匙，打开铁门上去。

家里空无一人。

脱掉鞋，喂完乌龟，舒灵把自己关回房里，给手机插上电，屏幕亮起，六点五十三分，时间掐得刚刚好。

架好靠枕，舒灵蜷腿坐到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开【指间TV】APP。

这是一个专注手游的直播平台，不需要连接电脑，就能让玩家随时随地开机直播分享游戏。

而舒灵就是指间TV的门面担当之一，她在平台待了快一年，专门直播王者荣耀。也是这一年，她以惊人的手速，流利的操作，骚话连篇的直播方式吸引了百万人气。

如果一定要谈谈舒灵的成名史，游戏当中英雄李白的一句台词足以概括——

“努力有用的话，还要天才干什么？”

高考失利，舒灵不想再读书，也不知何去何从，前途渺茫。在朋友怂恿下，她接触了这款游戏。

舒灵的指尖仿佛有灵魂，短短半个月，她就拿了七次五杀。不到一个月，她的李白登顶国服第一。

父母都在外工作，外婆喜欢搓麻将，日以继夜的班子，更是无暇管她。

假期闲着无聊，总是孤身一人的舒灵一时兴起，在指间TV开了自己的直播间。

一开始她并未签约，也不说话，只静悄悄打游戏，也吸引了小部分人气，官方很快留意到这个操作意识都很拔尖的年轻人。

等领导真正联系上她时，意外发现这位一手李白骚到飞起的主播，竟然只是个小女孩儿。

以不菲的价格签下舒灵之后，官方给她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要开口说话”。

舒灵不是腼腆那一挂的，相反，在开口直播后，她彻底放飞自我，妙语连珠，仿佛打开了新世界。

“你们看到我面前这个小妲己了吗，我还有三秒送她回家。”

“注意我这波操作，看我怎么丝血反杀。”

“再动我一下试试，你怕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哇，我的李白跑都跑得那么帅，你们真幸福。”

“看我打游戏就是视觉享受。”

“不给我蓝BUFF有影响吗，真正的高手都去对面身上拿。”

“我五杀很随意，有人可能玩个几千把都拿不到一次五杀，我不一样，只有我不想拿，没有我拿不到。”

“红给射手？不存在的，没人告诉你家里经济都要自觉让给最厉害的人吗？”

“这个火舞就很会做人。有的人说我自私，老跑去蹭队友兵线，这只能证明你们看问题肤浅，她把这波兵线给我，意味着什么？不用看了，这局已经赢了。”

……

打开自个儿的直播间，舒灵拟好直播标题，“来看今天份的五杀”。

发布出去，不到十分钟，房间就聚集了十多万观众，满屏的弹幕都在刷“110110110……”

110是粉丝对舒灵直播ID的戏称，也是爱称。

她在游戏里叫“歪我是幺幺灵”，并声称，这个ID一看就让人很有安全感。

但……倘若真的遇到名为“歪我是幺幺灵”的，只会让对面只会闻风丧胆，恨不能六分点投降，在所有人频道哀嚎：轻点，害怕，给个痛快。

而队友通常会庆幸倒地：已躺好。

“对啊，刚回来，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累成狗了，还是一回来就给你们开直播，我知道你们都在等我，一天不看我打游戏就闷得慌，我说的对不对……”

舒灵一面絮絮叨叨说着，一面打开游戏。

此刻，弹幕已经在刷“老公老公好想你”“凑不要脸”“是是是你说得都对”——试问谁能想象这是一群女粉丝在对一个女主播高呼老公呢。

习惯性拉开左侧的本区荣耀王者天梯，舒灵扫了眼排行，不快道：“哇靠，我怎么又掉回第二了，昨天修仙白修了，第一名怎么又歘歘歘比我多了十颗星？”

弹幕又是一波：

“万年老二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愧为二灵”

“很正常毕竟1+1+0=2”

“哈哈哈哈哈哈哈第一名跟你怼上了”

“这个叫北落师门的人好像一直压着你吧”

“……”

眼不见为净，舒灵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关掉排行：“气晕了，不看了，我们老样子，先打几局赏金，然后排位，你们想看我玩什么英雄……”

——

快到零点时，舒灵告别观众，准时下播。今晚输少赢多，有一把还用娜可露露拿了四杀，因此心情不错。

舒灵洗漱完毕，打开微信刷朋友圈，看到自家表哥4分钟前还从网易云分享了一首英文歌。

嗳，一家夜猫子。

舒灵点开那首歌，听了两句，不合胃口，就给关了。她切回聊天界面，气势汹汹跑去质问：

“哥！你还不睡是不是又在偷偷上星？什么时候给个机会让我多当两天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