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嘉乐八年秋,扬州城里街道旁稀稀拉拉几棵杂树,已现出了凋落的衰容,枝头未坠的残叶,尽在秋风里微颤。
余清和在墙上扣了块泥土,把双手弄脏后往脸上抹了几下,接着用手把头发抓出一个鸡窝造型。拿起地上的一块破碗七拐八绕来到东三巷。
以往常去的西二巷,因为昨个睡懒觉晚了去,到了那边发现被几个长相凶悍的外地乞丐占领,只能投靠东三巷这边的水婶。
水婶低着头弯着腰慢慢踱过来道:“小余今天很早呀,巷头有耍杂卖艺的,那边人多,我们刚从那边过来。”
“多谢水婶。”余清和裹了裹自己破旧又宽大的外袍,一路急行而去。
余清和乞讨有他一套,不是逢人就递碗,他会找结伴而行的小姐少爷,最好身后还跟一个丫鬟,奴仆之类的。
有钱人家的小姐或善良或精明,一般都不会在意那一点铜板,给一些打发小乞丐对她们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陪伴在其身侧的少爷往往都想表现出自己良善的一面,遇到小乞丐,有美人在身侧,总是格外的大方。
余清和小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一点,利用自己还小,更能博取同情心的时候,偷偷攒了一笔钱,打算等年龄再大一点,看看能不能去做一些小生意。
杂耍卖艺的人带来一大波人群,就这一天时间,余清和乞讨回来的钱是以往一天的十倍。
夜幕降临,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寒意,人群渐渐散去。
余清和心中高兴,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他双手插在袖子里,缩着肩膀来到一家卖馄饨的小摊。
“刘伯,两纹钱馄饨一碗。”
“好嘞,小余今天收获如何?”
余清和笑了笑,道:“还行。”
“还行等下吃完早点回去,这天怪冷的。”
余清和应了一声刘伯,就站在一边等馄饨,虽然刘伯常叫他坐在等,在桌上吃,但是他担心影响刘伯生意,坚持站一边等,煮好后,端了碗蹲在角落吃。
一辆牛车驶过,从车子上滚落一个小小包袱,余清和见牛车上的人没有反应,就走去包袱那边,他喊了一声,牛车上的人也没听见。
余清和低头看了看包袱,包袱裹的严严实实,他用手拨开一个口子,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娃娃,脸蛋软面团似的,还冲他咯咯笑着。余清和愣住了。
刘伯见余清和站在那边发愣,喊了声,“小余,馄饨好了。”
余清和回过神来,抱起小娃娃就想去追牛车,可当他一抬头,牛车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刘伯见他抱着一个小娃娃过来,道:“路上捡的?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好像是女娃娃。”
刘伯道:“你看看能不能养的起,可以的话,就养着当童养媳,实在养不起就送去醉红楼吧。”
余清和刚刚一直低头看着小娃娃,见刘伯说道醉红楼才抬头看着他。
刘伯坦然地道:“养不起送去醉红楼也没有办法,总比饿死好。”
醉红楼是扬州城里一个可以排的上名的青楼。
余清和看着冲他咯咯笑的小娃娃,又想到人来人往的醉红楼,下定决心般自言自语道:“我当她爹,要养她长大。”
他一手抱着小娃娃,一手接过刘伯的馄饨,就着碗边,囫囵吃起来。
余清和给抱回家的小娃娃取名余去非。
自从余去非来后,余清和再也没有去乞讨过。他白天带余去非,到了晚上,就把余去非交给隔壁的水婶,让她帮忙带。他自己就去有开夜市的酒肆做短工。
余去非五岁的时候,余清和用赚的钱多盖了一间茅草屋。
***
嘉乐十五年冬,隆冬,北风凛冽,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寒流滚滚,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商文君手牵着四岁的弟弟商青君在街上徘徊一天了,没有一个人理他们。
昨天晚上,睡梦中的他们两个突然被一个蒙面人抓了放在一辆失控马车里。在马车上,商文君一手紧紧抱着青君,一手紧紧抓住马车的门框。
等马狂奔够了,平静下来吃草时,商文君发现自己的手僵在门框上,拿不下来。
天亮后,商文君带着弟弟下了马车,走进了扬州城里。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吹得那光秃秃的树枝摇曳不停。商青君冒出两个鼻涕泡,商文君见了随手用袖子给他抹掉。
他们见街巷陌生,便小心翼翼躲在街角。
“阿姐,我饿…”
“青君乖,你有没有看见那边在吃馄饨的小姐姐?”
商文君见青君点了点头,又道:“等下,你过去站在吃馄饨的小姐姐面前,看着她吃。然后,她要做什么,你就跟着她去。”
“那阿姐你呢?”抬头看着商文君问道。
“你不要回头看我,我一直会在你身后跟着你。”
商文君把商青君带到馄饨摊不远处,自己就找个地方躲起来。
在吃馄饨的余去非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抬头果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盯着自己。
她护食地把碗往自己这边挪了下,继续吃。
才咬下一口,余去非就有点受不了那无声的视线。
余去非找刘伯要了一个空碗跟一个勺子,把自己的馄饨分了一半过去,叫了青君过来。
“呐,这碗分给你吃。”
商青君对余去非甜甜的笑了下,拿起勺子,眼睛四处乱看,见到商文君一直向他摇头便低头吃起馄饨。
“我们吃完了各自回家吧。”
商青君一句话也不说,小手揪着余去非的衣角。
余去非有点不解,还是耐心问道:“你没有家吗?”
商青君点了点头。
“那要怎么办呢?我不知道带你回家会不会被挨老余骂。”
商青君低头不说话。
余去非也低下头,见商青君光着的小脚丫冻的通红。她脱下自己的鞋子,又对比了下青君的脚,最后把袜子脱下来给他穿好还系了个结。鞋子又重新穿回自己的脚上。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挨骂就挨骂。”
余去非领着商青君一路往家的方向而去,商文君在后边小心的跟着。
***
余去非带着撒娇的语气一进院子就开始喊余清和,“爹爹,爹爹,我回来了。”
“余去非,你又做什么坏事了?”余清和的声音非常大,且听起来非常生气,藏在院子外小门扉后的商文君耳朵都快被震聋的感觉。
“我今天没有做什么坏事呀,就是领了一个人回来。”
余去非带着商青君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去屋子。商文君见余清和手拿着一把刀怒气匆匆的跑出屋子,她心漏跳了一拍。
“你哪里领的人,送回哪里去。”
“我不要。”
“那你也不要回家了。”余清和咆哮着飞舞手上的刀。
余去非一跺脚,把脸撇向一旁,“不回就不回。那我就去告诉满桃姐,说你不让我回家。”
听到满桃名字的余清和态度明显好了一点,道:“我的姑奶奶,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带他回家,当他娘。”余去非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道。
“你要当他娘,那我当什么?”
“你是姥爷?”
余清和崩溃了,大声道:“我才十八,我当什么姥爷!滚滚滚,全部都滚。”
“那我不当娘也行,我当姐姐可以吧?”余去非妥协道,语气中带了点小委屈。
“行,你是姑奶奶,你说了算。”
余去非高兴的蹦起来,抱了下商青君高兴地说:“爹爹同意啦,我有弟弟了。”
商文君正犹豫要不要出现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没有忍住,打了个喷嚏。
“阿姐在外边。”商青君扯了扯余去非的衣袖,小手指了指小门扉那边。
余去非惊讶道:“原来你会说话呀。”
商文君从小门扉那边探出一个小脑袋,尴尬地笑了笑。
余清和楞了半响,咆哮声再次响起来,“余去非,你居然带了两个人回家!!”
“嘿嘿,是哦,我才发现是两个。”
余去非跑过来,把商文君带到余清和面前,“爹爹,你现在有三个孩子了,你开心吗?”
余清和已经石化掉了,讲不出一句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商文君,八岁,弟弟是商青君,四岁半。”
“我也八岁了,我是五月的,你是几月的?”
“二月的。”
余清和见余去非跟商文君聊的非常开心,怒吼道:“今晚都不要吃饭了。”
隔壁的水婶听见余清和这边声音有点大,探出半个脑袋问道:“小余,怎么了?去非又调皮了吗?”
“是啊,水婶,你那边有多余的粮食吗?我今天忘记去买一些,可能不够,能先借一些吗?”
“你客气啥,直接让去非过来拿就可以了。”
“那先谢过水婶了,明天买了还您。”
余去非二话不说,带着商文君就去水婶那边。
“水婶,给你看看,这是我姐姐。”
水婶笑呵呵地给了余去非一小袋粮食道:“又是你爹爹捡回来的吗?”
“不是哦,是我自己带回来的。”
“我们去非长本事了,先回去吧,天冷了。”水婶说完,顺手给了余去非几颗糖果。
余清和嘴里嚷嚷着不给他们饭吃,最后还是煮了一锅稀粥,弄了两个小菜,平时他们父女两一般就一个小菜。
商文君姐弟两个,一天一夜没有怎么吃东西,也吃的非常香。
“爹爹,今晚的炒土豆很好吃。”
“闭嘴,吃你的吧。”
***
夜晚,屋子里黑了下来,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很安静,人的感知似乎也在这黑暗中变的灵敏起来。
商文君身边传来余去非均匀的呼吸声,她自己辗转反侧却难以入眠。
小门扉被人粗鲁的打开。
余清和低低讲话的声音传来,“黄媒婆。这么晚还叨扰你,真对不住呀。”
“你这么晚还叫人把我喊来,直接说吧,什么事儿?”
“你能帮我去跟满伯那边问下吗?看看聘礼能不能晚点给?”
“你这娃子,我好不容易帮你说服老满。你现在还要反悔咯?你这娃子这样不行的。”
“不是的,就能不能宽限一些时间?”
“还宽限啥子嘛?满桃那丫头可是很多人都看上了,要不是那个丫头对你还有点意思,那还轮的到你?要宽限大概没戏了。”
黄媒婆叨叨完甩甩衣袖就走了。
“黄媒婆,您慢走。”余清和最后还要跟她客气一句。
***
嘉乐十六年春,满桃嫁做他人新妇,远赴徐州。
嘉乐十七年春,余去非用满桃留给她的香料残卷制作了一批香囊,由商文君拿到市集去售卖,一时间被售抢一空。
嘉乐二十年春,余清和一家由余去非制作香囊,香袋,香件等,商文君街市售卖,赚了些银两。他们在街市偏角买下一家前店后宅的小铺,搬离了茅草屋。
嘉乐二十五年春,余清和在东三巷开了第三家‘鹿希堂’分店,售卖香囊,香袋,胭脂水粉等。
一大家子搬进一个大宅,把时常照顾他们的水婶接来安度晚年。余清和一个人管三家店有点力不从心,找了一个小伙余余帮他忙。
余去非一心专研新香,量产的事情请了几位女工来做。
小时候售卖工作都由商文君来,自从开了分店后,商文君反而无所事事起来。去给余去非打下手,余去非还嫌弃。
嘉乐十九年时,家里有点闲钱,商青君就被余清和送去私塾。
几年时间奋斗,余清和一家终于挤进扬州小富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