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河山(一)
清河山乃十大仙山之一,最为隐世,自远处望去,三座山峰鼎立,外有浓云缭绕,背靠霞光映天。
山中常年艳阳高照,鲜有阴霾,然而此刻却是阴云遮日,电闪雷鸣。
侧峰之上,朱光流转,半边的阴云仿佛染了血红。只见一白衣男子盘坐于法阵之中,眼眸紧阖,剑眉微蹙,双掌合十隐隐驱动灵力,鲜红的血液自他掌中滴落,与法阵中的龙纹图腾融合。鲜血由龙尾急速向上游走,待整个图腾均被填满,忽闻龙吟响彻天际。
男子猛的张开双眼,反手再行推掌,刹那间,狂风大作,雷声震天。鲜红的龙纹图腾徒然升起,男子迅速调用全身灵力,意图将其托往上空,然而体内灵力却像凝滞了一般,使不出分毫。
“还是不行吗。”
就在他喃喃自语时,法阵聚变,流散出的万丈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只听一声龙啸,朱光瞬间迸发至极盛。男子双睫微颤,待盛光消减才勉强能看清面前景象,龙纹图腾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红衣男子。
男子因残余的法阵之力而悬于半空,一身红色广袖云袍,脚踩腾龙靴,墨发如瀑布般泻下,仿佛画中仙子落入凡间。
一双桃花眼轻启,眸光潋滟,如月华无双。
宁隐低头打量自己的双手,微微蹙眉,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搅得他头痛欲裂。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再抬眼时,发现面前还有一个人,待看清那人的容貌,宁隐蓦然怔住了。
“是你?”
他抬手抚上白衣男子的脸侧,手指微颤,愣怔间,眼尾已经泛起了红。
冰凉的指尖碰触到肌肤,白衣男子一下子回神,他瞪着双眼,犹不敢置信自己亲眼所见。
“你,我是在做梦吗?我知道你。”
对方语无伦次的一番话瞬间将宁隐拉回了现实。他突然收回手,眯起眼打量面前人。
声音不对,气质不对。他的心上人是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而眼下这人一看就是个喜欢舞刀弄剑的愣头小子。
“你是谁?”
白衣男子尚沉浸在惊喜中,听到问话,才想起来自报家门,“在下清源派弟子,季江。”
宁隐闻言,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喃喃重复,“清源派……”为何他从未听闻过?
记忆渐渐回笼,往昔历历在目,他确实是死了的。为了平息三界之乱,也为了了却私人恩怨,他设计引魔尊入瓮,作为代价,他也被困在法阵之中,最终与其同归于尽。
刚才的法阵应该是召唤阵,看来他是被这个人施法召回来的。
“如今可是戚元年?”
季江见他跟自己讲话,不禁暗自欣喜,“戚元年,那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现在是景润年。”
宁隐闻声哑然,竟已经过去一千年了,他能被召唤回世,这个人莫非……
目光在季江脸上逡巡了半晌,他忽然抓住其手臂将人拖过来,不由分说便扯开季江的衣领,露出后颈。
没有。
宁隐松了手,季江赶忙整理好衣襟,小心翼翼的盯着他。
那人的颈后有一处红色胎记,名为天胎,顾名思义,是命定的印记,即使转世也不会消失。
难道世间真有长相如此相似之人?
“你刚才说,你知道我?”
季江忙应道,“我见过你的画像,你就是那画上之人,是妖界的……”
宁隐忽然抬手,食指抵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季江立马乖巧的闭口不言。
天际的阴霾渐渐散开,阳光重新倾洒下来,宁隐抬头,只觉得光线刺眼的很,用手去挡,身上却传递出一阵刺痛。
他立即旋身退到树荫下,对着季江道,“小鬼,有没有遮阳的物件?”
这个小修士道行尚浅,冒然启动召唤阵,本应该在阵中丧命,虽被其误打误撞的施法成功,却因灵力不足,留下不少后遗症。
“有!我去拿。”
趁他去取东西的间隙,宁隐得了空好好打量一番周遭。郁林环绕中设有几件竹屋,一泓清泉自花木深处倾泻而出,蜿蜒于石隙间,偶闻鸟鸣声,甚为清幽,倒像是世外高人隐居之所。
没一会儿的功夫,季江撑着一把油纸伞跑回来,宁隐漫步走至伞下,这才暂时解决了畏阳的问题。
两人离的这样近,季江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我,我该怎么称呼……”
“我姓宁。”
季江目光微闪,朗声道,“宁前辈。”
这时,自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众白衣弟子冲上山峰,将二人团团围住。
宁隐沉了眸子,“尔等是何人?”
季江忙偏头在他耳畔解释道,“他们都是清源派的同门。”
白衣弟子们被眼前的红衣人引去了视线,险些忘记说辞。其中一位看上去资历较深的弟子忽然扬声道,“怪不得这异象是从思过峰出来的,原来是季江师弟你勾结外人。来人,压他们去清规堂!”
清规堂为清河山主峰掌门所在,内外皆有弟子把手,庄重威严。两人被带到堂前,宁隐躲到一边,背靠雕龙柱,好似假寐。即便如此,堂内众人的目光还是集中在他身上,审视、惊艳,不尽相同。
季江悄悄往宁隐身边移了一步,替他挡去一部分视线,拱手拜道,“弟子见过师父。”
正中五尺高的朱漆云台上,清源派掌门双唇紧抿,脸色稍沉,看向宁隐时,眼中透着凌厉。
“阁下是哪位?”
季江忙抢先道,“师父,他是弟子召唤出来的契灵。”
此言一出,堂下众弟子一片哗然。
清源掌门同样诧异,“怎么会……”
召唤术乃仙派禁术,原于其威力无穷,难以驾驭,施法者若是没有足够的灵力便会被反噬。放眼当今各大门派,有契灵者屈指可数,且皆为得道仙人所持,无怪乎他们有这般反应。
“季江师弟,你怕不是当我们都是傻子吧,契灵哪里能是个人就可以拥有的,就连师父都不曾成功启用召唤术,你说你能召唤出契灵,简直可笑。”
说话的正是方才挑头押他们来清规堂的弟子,一人开口,立马就有人附和。
“师父,季江师弟不仅勾结外人,还满口谎言,理当严惩。”
“季江师弟,师父对你这般好,你怎可干出如此欺师灭祖之事!”
季江朝着清源掌门行了一礼,正色道,“师父,弟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问心无愧。”
另一边为首的弟子见状忙插话道,“师父,季江师弟向来不会撒谎,我想这其中必定有隐情,还是调查清楚为好。”
“说的倒是好听,师父,您可不能再被季江师弟的花言巧语给糊弄过去了。”
堂下众弟子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都闭嘴。”
宁隐抬了眸子,看一眼季江,走出角落,大大方方出现在众人面前任凭打量。
“他说的没错,我是他召唤出的契灵。”说着,他抬起手掌,掌心忽然显现出赤红色的龙纹图腾,“这就是生死契的印记。”
清源掌门紧盯住图腾,瞳孔剧缩,未发一言。
宁隐笑了下,转过身去,将图腾展示给堂下众人,“可还有异议?”
不仅其他弟子震惊到难以言语,连季江都愣住了。
“江儿。”
季江回神,垂首道,“弟子在。”
“你私自动用召唤术,险些酿成大祸,可知错?”
季江依旧垂首敛目,“弟子甘愿领罚。”
清源掌门沉吟一番,“取清规鞭。”
“且慢。”
宁隐与季江并肩而立,直面台上,“我以为,清源掌门处置欠妥。”
“这是清源派内的事务。”
“说的没错。”宁隐勾唇笑道,“那是以前,但现在,我与他缔结了生死契,从此生死一事,他就是我的人,要处罚,必须先问过我。”
不管季江是不是他所想之人,单凭这张脸,他就不能让旁人给欺负了去。
季江偏头瞧向宁隐,低声唤道,“宁前辈。”
宁隐未看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季江私自动用禁术,的确该罚。”
他勾了勾手指,堂前案边的戒尺转眼间到了手上。宁隐一把抓起季江的手,只听啪啪啪三声,其掌心瞬间泛起微红。
季江全然无觉,目光只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打手三下以示警戒。”宁隐一甩手,把戒尺丢回案前,冲台上挑了下眉,“清源掌门觉得可好?”
清源掌门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只见他起了身,沉声道,“季江私自启用禁术,理应重责,念在其年少,罚至思过峰面壁思过,没有诏令,不得离开思过峰。”说罢,便拂袖而去,留堂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绕了一圈,两人重回思过峰,宁隐于竹屋内盘膝打坐,檀香袅袅,却无法令他安神。
如今,他体内真气虚至,内力几乎是全无,只能耍一些小把戏吓吓人,倘若真的动起手来,只有挨打的份儿,这便是召唤者灵力不足的第二个后遗症。
季江推门进来,轻手轻脚的走近,待到跟前悄声坐下,生怕惊饶了人。他直勾勾的望着宁隐,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居然真的成功启动了召唤阵法,唤出来的还是曾经的妖界之主。
宁隐缓缓张开眼,四目交汇,季江一惊,赶忙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