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清河山(七)
依照宁隐所料,蟒蛇妖受了伤,肯定更需要吸食更多元气来疗伤。这时候只要有个适当的目标,便能引其出来。
为了降低蛇妖的警惕性,宁隐让村长借来一套村里男子的粗布衫。但是他这副样子,就算穿上粗布衣服,也难掩锋芒。权衡之下,他暂时施不了幻术,只能用民间的易容术作为代替。
待夜深人静之时,村里土坡路上空无一人,不时传来几声乌鸦啼鸣。整个村子都熄了灯,借着月光才能看清一点前方的路。
一个人突然从拐角处走出,后背竹篓,一身农夫装扮,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唯独那双明眸与整个人格格不入。
突然,月光下多出一道影子,黑影在屋檐上流窜,愈行愈近。他继续埋头往前走,步伐不断加快,最后变成了小跑。
妖气迅速弥散开来,将他团团围住,玄衣男子于面前落下,赤红的眸子在夜色中甚是骇人。
上钩了。
宁隐调头往回跑,没跑出两步,就被玄衣男子抓住了肩膀。立时,一张金色的织网从天而降,宁隐趁机甩开桎梏,朝着远处跑去。
玄衣男子被织网困住的刹那,清源派众弟子一涌而下,剑锋直指男子。
“布阵!”
以苏峻为首,众弟子颂念心诀,只见金色的光晕由剑锋汇聚到一处,将玄衣男子笼罩其中。
清源派的法阵如果运用好了对付一般鬼魅不成问题,可难就难在双方的实力过于悬殊。
玄衣男子双手撑住织网,嘶吼间,织网已经出现断裂。清源派弟子们再行加注灵力,光晕更加强盛。男子忽然朝侧面挥出一掌,掌力隔空打在一名弟子身上,那弟子身形踉跄,随即法阵摇摇欲坠。一瞬间,金光俱消,织网四分五裂,众弟子被冲出来的妖气震飞,重重跌在地上。
首选的计划行不通,就只好启用备选的。
宁隐从墙后走出,故意让玄衣男子瞧见自己,随后调头往别处跑。果不其然,玄衣男子立马飞身追上,一手捉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
“宁前辈!”
季江见玄衣男子抓着宁隐往祠堂的方向飞去,顾不得自己受的内伤,赶忙御剑紧随其后。
男子落在祠堂正中,一把将宁隐丢到地上。他一步步靠近,却不见宁隐往后退,不禁皱了眉。他伸手去抓,宁隐抬起右臂来挡,刺啦一声,布衣的袖子被撕破,露出手臂上的龙纹图腾。
“你可识得”宁隐淡淡道。
玄衣男子紧紧盯住图腾,倒退两步,忽然双手抱住头,神色近乎癫狂。就在此时,一柄宝剑自他身后没入,穿过左边的肩胛骨。
溢出的妖气直击季江面门,他抽出宝剑,翻身来到宁隐跟前,把剑往身前一横,凝眸看着男子在祠堂中发疯。
季江用余光瞄向宁隐的手臂,眯起眼,“宁前辈,您没受伤吧。”
“无事。”
季江刚要上前,却被宁隐按住,不解的回头,“宁前辈?”
“先不要动手。”
玄衣男子一阵疯癫之后,祠堂里的棺木已经被劈成了碎屑。眼中的赤红慢慢消散,透出本来的眸色。等冷静下来,他抬眼看向宁隐。此时宁隐已经去了易容术,只一眼,男子便湿了眼眶。
“真的是您。”
玄衣男子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一步一步跪到宁隐跟前,要不是季江挡在中间,他还想离的更近。
“殿下,您没死,您还活着。”
季江闻言皱了眉头,看宁隐一眼,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你认得我?”宁隐打量着男子的脸,除去戾气,玄衣男子当下只余了一副清秀样貌。
男子迎头一拜,“属下寒影,参见殿下。”
宁隐挑了下眉,“你是妖王殿的?”
寒影规规矩矩的跪着,垂首敛目,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戾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听话乖巧的小厮。
“回殿下,属下确曾在妖王殿当值,殿下可能记不得,属下只是在殿中负责打扫端盘的小侍从。”
妖王殿的侍从多如牛毛,除了几个常在身边的,他确实记不清楚。
宁隐忽而沉声道,“你为何离开妖界,又为何霍乱人间?”
寒影忙磕了个响头,额头顶地,不敢起身,“属下该死!自千年前传来殿下身陨的消息,新王继位,属下便离开了妖王殿,四处游荡。不料被魔物所惑,堕入魔道,才酿此大祸。属下自知无可辩驳,也不想为自己开脱。”
“魔界又有异动了?”宁隐不禁沉了眸子,他能回到这世间,说不定魔尊也能,如果魔界将魔尊迎回,难保不会死灰复燃,到时候又会掀起一场三界动乱。
“回殿下,魔界近几年动向频繁,在人间散布了不少眼线,属下听说他们在寻找几样宝器,具体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宁隐思索间,寒影又磕了两个响头。行完叩拜大礼,他抬起头,眸光盈动,看向宁隐时满含感怀。
“属下自知罪孽深重,早就违背了妖界禁令,无颜再面对殿下。如今得知殿下尚在世间,已经无憾。”话音刚落,寒影突然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自散妖力。
趁二人惊诧之际,他抓住季江的宝剑,扎进自己心口。
季江一惊,松了手,寒影直接倒在地上,鲜血淌下,在其身.下汇聚成河。
宁隐看着他,眼波微动,始终未发一言。
寒影用尽最后的力气,扬起一抹笑容,“自,自那一日,于妖王殿前惊鸿一面,殿下便是属下心中唯一的妖界之主。”
妖气散尽,寒影的尸身慢慢化成了烟雾消失于世间,唯留下一滩干涸的血迹。
苏峻等清源派弟子赶到时,看到的便是祠堂中一片狼藉景象。苏峻瞧见血迹,忙问道,“季江师弟,宁公子,你们没事吧?”
季江拾起长剑,收入剑鞘中,“我们没事,蛇妖已经伏法,可以告知村长了。”
“妖物伏法了?太好了!季江师弟真有你的!”
清源派弟子们互相拍肩打气,脸上都洋溢着欣喜,有几个忍不住向季江求教,询问除妖的方法,都被季江一带而过。
宁隐瞧了一会儿血迹,几不可闻的叹声气,垂了眸子。不同于清源弟子们的欢呼庆祝,这番热闹仿佛与他无关。
季江被师兄弟围着,视线却定在供桌前低眉敛目的人身上。
妖物被除的消息一经传出,沉寂如死地的云甲村重回了生机,村民们终于不用人人自危,敢大大方方出门走动,不必再怕独自行夜路。
在村长的盛情挽留下,几人留在村子里接受村民的感谢。村长通知所有的农户,杀鸡宰牛,大摆酒宴,庆祝云甲村得以重归平静,更是为了宴请清源派弟子们。
酒宴就设在村口,前前后后摆了能有三十几桌,宴席上难得的鸡鸭鱼肉俱全,可能过年都没有这么丰盛。
村民们拼酒、谈笑,一片热闹非凡。村长四下看看,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举起酒杯,召集大家一起向几人敬酒。
“多谢几位仙人相助,如果不是诸位,我们云甲村可能就真成死村了。敬诸位一杯!”
耳听旁人互相寒暄,宁隐端起一杯酒,仰头饮尽,再去倒酒时,被季江抢先一步按住了酒坛。
“饮酒伤身。”
宁隐嗤笑一声,“他们都在喝酒。”
季江还是不肯松手,“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容易醉。”
宁隐抬眸,“谁说我心情不好?”
季江抿了抿唇,不发一言,只是把酒坛提的远了一些。
宁隐见状,也未与他争,索性起了身,绕过人群,远离这边的喧闹。季江紧跟着追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走至没有人烟的土坡下,宁隐突然停住脚步。
“宁前辈,您是为了寒影的事心情不好吗?”
宁隐转身,脸上并不见忧色,“不全是。”
季江继续追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如果你曾经失去过什么,就会明白了。”宁隐弯唇笑了笑,可这笑容落在季江眼中却莫名带了些许伤感,“失望多了,总会有点后遗症。既期待美梦成真,又害怕希望落空。”
季江似懂非懂,“宁前辈可是想起了什么人?”
宁隐未做多讲,只道,“故人而已。”
“这个人对宁前辈很重要?”
宁隐瞧他一眼,恢复了几分淡然神色,“你个小鬼问这么多做什么,问了你也不懂。”
“我不小,已经十八岁了。”季江不满的反驳。
宁隐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小屁孩儿。回去吧,别叫你的师兄弟们找。”
季江站在原地未动,望着宁隐的背影,忽然出声,“宁前辈,如果你见到那个故人,你想对他说什么?”
这下倒是把宁隐问住了,他从没想过把人找回来要做什么。或许会告诉那人自己上一世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也或许不会。
总之,他喜欢他,是他自己的事,并没有要求对方会为自己做什么。
“不知道。”
可能他只是想让记忆中那个人回来,时常能得见一面,看其平安喜乐,顺遂一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