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天还没黑透,西边还留有一条金线,暮色四合,恰是人间烟火最浓的时候。
顾韵偷摸凑过去,想看个究竟。
眼珠子还没露一半,就被抓了个正着,这张脸算是彻底被摔在了地上。
她讪笑着朝后退了步,给人让路。
向南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他穿了一身灰色运动服,双手揣在裤袋里,露着一截小臂,小臂颜色居然还是冷白的,头潮湿,随意往后抓潮,整个人闲散的好似江边漫步。
狭长的眼帘微微下压,原本的俊秀中又掺杂进了些许的凌厉,询问的眼神越过高挺的鼻梁落到她身上,薄而艳的双唇轻抿,正等她答案。
顾韵无意识的将牵引绳在食指上绕了几圈,土豆被迫靠过来,在原地走了一个来回,挨着顾韵的裤腿坐了,仰头吐着半截舌头看他们。
向南忆:“嗯?”
“就过来看看是谁来了,一时好奇。”
“现在看清了?”
顾韵没回答,只说:“你这是回家住了?”
“嗯。”
向南忆之前在这边的房子是租的,到期后房东准备自用,他索性就搬了回来。
前两天刚搬的,只是没想到他一回来,顾韵又走了。
那个当下有点说不清的失望冒出,下一秒又很好的遏制了。
向南忆扫到她手上的盖浇饭:“这哪买的?”
“路口,右转第三家。”
“之前吃过吗?味道怎么样?”
“吃过两次,无功无过吧。”顾韵将又开始不安分的土豆更往自己这收了点,“你也还没吃?”
向南忆点了下头,朝巷子尽头看了眼:“最近工作有点忙,回来后又懒得做。”
顾韵接了句:“给猫狗看病也重要的。”
“不是宠医。”
顾韵抬头看他:“开其他店了?”
“……”向南忆直接将目光转到狗身上,转了话题,“这狗倒是稍微大了点了,会自己拉屎拉尿了吗?”
“基本会了,就偶尔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又会掉线。”
“正常的,还太小。”
两人也没别的话能说,天边的金线即将消失,彻底的黑夜马上就会来临。
向南忆转身进屋去换鞋,再出来时顾韵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他朝巷子口抬了抬下巴:“我去买饭。”
“哦。”顾韵连忙又往边上退了点。
向南忆冲她一点头,便走了出去。
小巷里此刻不少杂音,热锅下菜碗盘碰撞,院里洗涤衣服的水声不断,晚间归人的招呼,孩子顽皮的笑闹,两旁路灯正巧依次亮起,顺着他的步伐,仿佛踩着颗颗星子,男人颀长的背影在这条幽深的巷子里沉默远去,有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感。
店铺很小,外面挂了一个阿三汤面的招牌,就一间的店面,中间做了一个分隔,里面是厨房,外面放了四张小桌,正面是收银台,上方是菜单,边上还有一个冰柜。
向南忆看了一圈,问说:“老板,你们这招牌是哪个?”
“现炒汤面类的。”老板递了张纸制菜单过来,“这边也有。”
向南忆摇头,示意不需要:“我还是点饭吧,鱼香肉丝。”
他扫码付完钱等着。
又有客人进来,便往边上退了点。
两个小女生在那讨论了几个来回,其中一位突然悄咪咪说了句:“宠物医院医生?”
向南忆抬眼看过去。
小姑娘视线一对上,顿时腼腆的笑了笑,说:“你是美好宠物医院的医生吗?我看着有点像。”
向南忆礼貌的点了下头:“你们养的什么?”
“猫,上次被车撞了,送去的你们医院。”
“现在好了吗?”
小姑娘勉强勾了下嘴角:“那次没救过来。”
向南忆愣了下,随后说:“车祸的小动物一般都走的比较快,不会太痛苦,别太伤心。”
小姑娘声音又明朗起来:“不伤心了,我爸后来又给我买了只加菲,很可爱的,每个月都会去你们那边洗澡。”
老板将向南忆的鱼香肉丝饭送了出来。
他接过后又对着小姑娘点了下头,走出餐馆。
同伴眨着八卦的双眼,这会终于有机会问了句:“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帅医生?”
“是不是很帅?人也好,他上次也是那么安慰我的。只是现在每次去都见不到他,真是可惜。”
“为此你让你的猫每周洗澡,洗了两个月不幸出了疹子?”
“不要说这么伤感的话题,来来来,点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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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窄,人言深。
年轻人早出晚归,能见到的几率不多,但不多不代表见不到。
这一块的邻里也是年月堆出来的,周边一点风吹草动,耳朵能伸到二里外。
所以顾家和向家两孩子回来了的消息不胫而走,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左等右等,时间一久,发现人是回来了,但似乎没有交流的迹象。
也是了,发生了那样的大事,谁能没心没肺的做到一如从前?
于是渐渐的,关注着他们的视线又开始淡了下去。
顾韵大部分时间都不记得向南忆回来了这件事。
只偶尔起夜时看见对窗亮着灯,才会有瞬间的恍然,这个当下突然与过去遥遥呼应,只是这个呼应还没透彻呢,又啪叽一下摔进泥里,顾韵只能扭头继续睡自己觉。
公司近期的业绩终于能看的下去了,员工也彻底告别双休,回归单休的行列,某些部门可能周日还得过来加会班。
商菁请假不在,老头将顾韵叫了进去,顶着一头刚买的假毛,递来一份预算报告吩咐:“去起草一份合同,等会给集诚送过去。”
顾韵回到工位,打印附件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集诚似乎是向南忆所在的公司。
“秀姐,集诚不是在Y市吗?刚才邹总说让我把合同给他们送过去,我岂不是得跨市了?”顾韵撑起上半身,横跨两台电脑看着对面的会计宋盈秀。
宋盈秀顶着七个月大的肚子,靠在椅背上给还未出世的宝宝织毛衣。
闻言,抬头跟顾韵对视了眼,说:“他们在溪城成立了办公地,合同应该是送到这边的办公点吧。”
怪不得向南忆天天回家了,顾韵先前还以为是他的重心要转到宠物医院了。
顾韵缩了回去,盯着电脑屏幕将数据一个个填进去。
起草打印完后给老头过目过审,下午顾韵独自开车过去了一趟。
集诚在溪城的办公点在市中心外围,接近郊区的位置,但边上也有公园和综合性商场,所以也不至于太过冷清。
顾韵跟负责人打了个电话,之后坐电梯上十五楼,一出去就跟人打了个照面。
合同递交完,任务就结束了。
“去会议室坐会吧,我们领导过会也该回来了。”毕竟大老远的过来,对方客气的挽留了一句。
“不了,还有地方要跑,下次有机会的。”
相互道了声再见,顾韵重新站到了电梯前。
她双手环胸等在那。
“叮”一声响,抬起头,里面正巧有几个人出来。
各个西装革履油光发亮的都市精英模样,单穿衬衣的向南忆落在最后,夹在这几人中就像闷热夏日里的一道晚风,格外清亮养眼。
向南忆抬头两人对视了眼,顾韵连忙转开视线,退到一边。
陈牧还记得她,长年不在线的记性,这会倒是变得挺好。
“咦?你不是隆源的员工吗?”他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向南忆一眼,“你来这边找谁?”
顾韵不知道陈牧这太子爷身份,只以为是这边的普通员工,职位可能还没向南忆大。
人问了,她也就如实回答:“我来送合同的,已经交给小徐了。”
陈牧“哦”了声:“那里面坐会吧,来都来了。”
顾韵要拒绝。
陈牧接着说:“我顺便看下合同有哪里要改的,直接跟你说,省的后面再不停来回跑。”
这边的会议室不大,但打理的非常干净,窗边还放了绿植,灯光大开,敞亮的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有人端茶进来,顾韵道了声谢。
她端坐了会,又有人进来,这次来的是向南忆,他的手上捏着薄薄一叠纸,正是方才交出去的那份合同。
“陈总临时开电话会议去了。”向南忆拉开顾韵对面的椅子落座,“你们给的报价并不占优势,跟市场价差别不大,既然是直供单位,这个诚意就差了点了。”
邹龙那老头活了几十年,别的没有,这抠是深入骨髓的特性。他给出的报价从来都是打擦边球过的,不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内心里诚意是十足的,合同上的诚意就寥寥无几了,好多单子谈不成就是因为这样。
老头想改,但一到关键点上,就忍不住想多赚点,这价格就又死活下不去了。
顾韵知道他的尿性,但别人不知道。
“价格可以商量的。”顾韵顿了下,“您给个范围,我回去跟我们老板说。”
向南忆“唰唰”两笔下去,直接给砍掉了四分之一。
在定金和尾款支付期限上做了一下改动,最后违约担责那边也增加了两条条款,笔一放,合同调了个头推过来。
“如果可以按上面的比例做降价,我们或许还可以有商量余地。在商言商,想赚钱这事再正常不过,能理解。”
顾韵臊眉耷眼的将合同接了过来。
向南忆向后一靠,盯着对面的人看,顾韵头发及肩的长度,这会盘在脑后,将秀丽的五官全部展现了出来,但因为边上又落了些许碎发,使得线条看过去又特别柔和。
她长了一张十分乖巧动人的脸,但性格却决然相反,从前专干出头的事,没少挨过训,都是他帮着解围。
现在……现在却是不了解了。
向南忆:“你这工作做了多久了?”
“两年多了。”顾韵没想到他会搭话,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你以前不是一直说要开店吗?现在怎么这么定的下心了。”
顾韵那时候觉得坐班太没自由,有事请假还得看人脸色,每个月也就赚个温饱,不知道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
所以一直梦想着开一家店,不说财务自由,至少实现人身自由。
但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普通人的日子就是被围困在这一分三亩地里,吃穿用度外加车房贷,一辈子就这样忙碌且庸俗的过着。
顾韵没有羽翼,翻不出高墙。
“不是做生意的料,那会年轻气盛不懂事,专说大话了。”
这么不尴不尬的坐了会,顾韵捞着被打散的合同准备走人。
向南忆敲了敲桌面:“你写个联系方式,有其他问题我让同事联系你。”
“小徐那我已经留过方式了,她知道的。”
向南忆眼皮一掀,不冷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顾韵连忙将桌上的便签拿过来,写了一串数字,私人联系方式,连带办公室的座机和传真号一并上交了。
这边的办公区域是个直愣愣的长条,最边上是过道,南侧是一间间划分好的办公室,粗暴简单又一目了然。
向南忆本身性格喜静的原因,所以他的办公室在最偏角的位置。
一路过去都是大片的玻璃,部分磨砂,内部软装被切分成好几块显露出来。
向南忆推门进去,陈牧正四仰八叉的坐在办公桌后,音响里播放着时下大热的洗脑歌,屁股在那一颠一颠跟抽风似的。
“这么快回来了?”他从椅子上弹起来,惊讶的看着向南忆,“老情人见面虽然不至于腥风血雨,但百来个回合总要的,你们这么速战速决?”
“你脑子里是不是连旧情复燃的绘本都画好了?没病吧?不知道人是已婚妇女?”
“现今社会离婚率那么高,你怕什么。”陈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怂恿,“这要换成是我,别说结个婚了,她哪怕三婚了我都能给她搞散了。”
陈牧并不知道向南忆跟顾韵之间那些细枝末节的狗血过往,只听说过几年前向南忆这情伤挺重,他觉得情伤重不重不重要,关键是现在重逢见人明显还留有余情,既然如此就奋勇直上呗。
身为向南忆少有的多事好友之一,可能是唯一,这种力破重难都要做回月老的事情只有他能干了,于是见缝插针的加了一点点柴看看效果。
谁能想到,这效果压根就跟没有一样。
向南忆将人从位置上给掀走,落座后看了下邮箱,里面已经有好几封未读待审邮件。
“你没事干就多去琢磨琢磨你那未成型的儿子,少来掺和我的事。”
“你都说是未成形了,不是我琢磨就能琢磨出来的了,想来还是你的比较有眉目。”陈牧笑嘻嘻的往桌上一趴,“要不要我帮你去查查她那老公?你知道婚后的女人一般都跟怨妇相差无几,离婚念头没个百次也有个几十次了,但凡她心里还有一点点你的位置,准能给他们搅黄了。”
向南忆低头拨电话。
陈牧接着说:“真的,婚后幸福值攀升的家庭实在太少了,哪个不是怨声载道的,男人也一样,浑的时候想安定,安定的时候又忍不住想搞事,都一样。”
向南忆的电话通了,他不紧不慢的开口:“雅丽,你老公说你是怨妇,现在忍不住想去搞事了,你自己多注意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