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2.
听说油桐树的种子毒性很强,庄曼侬想,其实油桐花也有毒吧。
不然,怎么会刚想起油桐花就见到姜池呢?
“欢迎光临。”
何冬容露出她的招牌甜笑,笑眼在看清男人长相后又亮上几分,出于八卦,一只手悄悄在身侧挥起来,希望庄曼侬能看见她。
不过,后者全然不用她来示意,早在风铃响的那一刹就看了过去。
来人约莫二十四五岁,身形颀长,穿着身考究的西装,将收好的长伞插进伞篓后冲柜台处微微颔首,又在地垫上蹭净鞋底的雨水才信步进店。
只是刚走两步就顿住,像是觉察到了那两道始终没收回的视线,转睛往柜台旁的休息区看了去。
一瞬间,四目相遇。
庄曼侬恍惚片刻,记忆中唇红齿白的少年渐渐与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重叠,心跳奇异地快了些。
怎么还在胡乱雀跃?她暗哂声,边轻微屏息,放得从容安慰那颗怦怦跳的心:不就是遇见以前喜欢过的人么,现在早没什么了呀。
边想着,人却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隔着数米远朝姜池点点头,一如当初见他时那样叫他声。
“学长。”
“学长?!”下意识接过话的何冬容掩住嘴巴,视线在两人中间扫了扫,然后就见男人迈着长腿朝休息区去。
木头吊顶的书店搭上暖光灯,颇有情调,和外边黑沉沉的雨天看上去是两方天地,黄澄澄的光把吊顶的木椽照成城堡里的金砖,而姜池,就像童话里的王子。
只不过是裁了燕尾服尾巴的王子。
庄曼侬忽觉好笑,但又笑不出来,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姜池,只觉得心跳越发不争气,又体验了回那种很久以前就丧失掉的悸动。
所以啊,耀眼的人就算当了木匠,魅力也是不减当年的,反而还要成熟。
姜池最终在离她两三步远的位置停下,看清她脸上有两团手撑出的红印,笑着和她说了第一句话:“原来真的是你。”
嗯?
庄曼侬没明白“原来”二字,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忍不住阴谋论他其实根本不记得她,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那声“学长”显得没那么突兀尴尬。
毕竟,她和姜池充其量也只是有过数面之缘的点头之交罢了。
看她似乎是在走神,姜池眉宇间反倒又添上三分笑意,朝她伸出右手,语声清朗道:“好久不见啊,庄学妹。”
饶是她听惯了庄景伊的低音炮,这时也不太适应,为这几个字微怔片刻,后才垂眸看他的手,指骨修长,漂亮得像是漫画里的比例。
然而当她的手触碰到他掌心时,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层薄茧。
他的手指这么细,真的能做好木工吗?
心底忽然质疑起姜师傅的手艺,面上却肃穆得像在和老领导握手,调出复读机的功能回他:“好久不见啊。”
旁观了二人握手叙旧的何冬容与孟玖都摸不着头脑,干脆各忙各的去,一个在前台开小差钻研菜谱,另一个则是去仓库做苦力清点书目。
至于店主庄小姐,自然是带着她唯一的客人到休息区的圆桌边坐下。
桌上的气氛丝毫不活络,庄曼侬先到角落冰箱里取了罐柠檬茶给他,坐下后好久才憋出句话:“学长怎么会在南遥?”
他坐得极其端正,将柠檬茶放下答她:“本来有个家长会,不过我舅舅临时决定要自己来。”
他总是很正经,庄曼侬不得不猜测他这身西装也是为了家长会而穿,想着她在藏在桌底不停敲膝的食指慢下些。
刚从冰箱里出来的柠檬茶上慢慢附着上密密的小水珠,她慢点着指尖,问他句看似是废话的话:“学长是来买书的?”
对面的人沉吟会儿,低咳声说:“抱歉,我本意是想进来避避雨。”
不过他最初的避雨目的地是街道另一侧的礼品店,会在这里停住脚步完全是因为店外那盆打眼的向日葵与书店的名字——葵花庄。
他好像对这个奇奇怪怪的店名一见钟情了。
至于葵花庄庄主……不,葵花庄店主庄小姐在听见这个回答后微哽,停下敲打的指尖说:“不用抱歉呀,这种事我也做过的。”
她下意识偏过头,看向落地窗外的街道,街道对面是家礼品店,从她念高中那年就开了张,那块蓝白相间的旧招牌始终没换过,以前她也在店里避过雨的。
姜池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眼,看她眼后又将面前的易拉罐转了半圈,不知怎么想的就夸了句店名很别致的话。
偷听两人聊天的何冬容忽然远程呛了声,庄曼侬别过头嗔她眼,脸色无可避免地尴尬起来。
她的店名从出世起就“饱受诟病”,连中年代表庄咏归先生都觉得土,吐槽说听上去像武侠小说里的小山庄……
哪知道姜池就这么一脸真挚地夸了出来?
尴尬之余倒也有点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在,庄曼侬忍不住又看他眼,这回带着些认同意味,不巧这时候姜池的手机响起来。
“抱歉,接通电话。”
她点点头,看姜池离开座位转去置物架边上,对着他笔挺的背影,“咔”地拉开罐柠檬茶抿上小口。
或许是因为她惦记过姜池好多年,和他面对面坐时总难自在。她低叹声,甩了甩脑袋,试图摒弃杂念回到姜池进店前的状态,奈何这个想法在听到姜池的声音后就“中道崩殂”了。
置物架离她不远,他说的话她都听得真真切切。什么“旧厂房用的是带镇流器3500K的荧光灯管”,又或者“0.08厘米厚”这样的字眼,听着倒挺新鲜……直到他说了句他人在朱雀街葵花庄后才挂断电话。
庄曼侬微仰着脸,看他走近问道:“学长在等朋友?”
“嗯。”他点头,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脖颈处,迟疑下才开口,“你的头发……”
他朝自己锁骨的位置指了指,庄曼侬会意,垂头一看果然有一缕头发松垂下来,只能是刚刚晃头时溜出发圈的,于是便顶着悄然变粉的耳尖重新绑好发。
窗外的雨下得越发火炽,两个不算熟识的旧相识却温吞得很,呆坐在圆桌上语带尴尬地聊了半个早上,何冬容听到最后只想带副纸牌过去,一起切磋切磋斗地主也比这样干巴巴聊天有趣吧?
***
姜池的手机再次响起时,庄曼侬仿佛听见了山寺里传出的空灵钟声,隐隐悟出种超凡脱俗的快乐。
“你朋友到了?”
她的语气隐约克制着欢快,姜池不确定是不是他听错了,只点点头说叨扰的话。
这话倒是好笑,庄曼侬笑摇摇头:“本来就没生意的,谈不上打扰。”
他也低笑声,又看她眼才从沙发椅上起身,作势要送他的庄曼侬经他制止,就傻站在原地目送他取伞、拉开玻璃门出去。
呼……
风铃声中,她长舒了一口气,却发现玻璃门外的人没有离开,而是半蹲下身从脚边提起那盆再次摔倒的向日葵看了看,再然后,他又转回身,收了伞推门进来。
“抱歉。”
“嗯?”
“你的向日葵好像被我磕坏了。”
“……”
庄曼侬走近他,透过玻璃门看见那个刻着笑脸的向日葵已折了一片叶子,这会儿像个断了臂乐观士兵冲她笑。
“这和你没关系呀,是它自己……”细胳膊细腿还爱摔跤?她想了想没说出来。
姜池偏认准了是他的错,一脸肃穆地顶罪:“它是在我鞋上磕断的。”
“……”她抬眼觑他,想问问他脚背痛不痛。虽然是爱摔倒的娇弱向日葵,可终归是木头做的,一头砸下去不痛才怪。
“学妹要是不介意,我或许可以做个更好的赔给你。”
“不用呀,和你——”她想也没想地回绝他,说到一半才回味过来他的话,他说的是做一个而非买一个。
这下就有点心动了。
这么想来,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木匠呢。
她思索须臾,留了句稍等给姜池,调头到何冬容那儿取了张名片双手递给他:“学长方便留张名片么?”
姜池接过名片,一脸歉然:“抱歉,我不习惯随身带名片。”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瞧着像是搭讪失败的庄老板收回手,小幅度地摆了摆手:“没关系。”
没有名片,也可以直接留个电话呀……
可姜池压根没想到似的,依旧郑重其事地说名片的事:“改天我会送来的。”
“喔。”
见她点头,他再次颔首,收好名片真正离开。
穿过雨帘,刚一上车就被人质问怎么比蜗牛爬还慢,他只埋头抹了把脸,偏头看店里的人将那盆折了叶子的向日葵拖进店内。
车子拐过街角后,他从钱夹里取出名片,右侧凸印着一朵向日葵,上头留的联络方式只是个固定电话号码……
开着车的华昇跟他说了几句话也没听他应声,偏头睨他,扬了扬下巴问:“这是怎么了?有事咱去医院啊。”
“……没什么。”姜池重新收好名片,看向车窗外,远远看见一中正门,古朴恢宏的校门和他在学校时相差无几。
她也是,好像还和从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