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笼子
莉莉丝被关在一个小笼子里。
这样大大小小的笼子在这里有许多。
木质的,藤编的,金属的,水晶的,方的,圆的,像门一样大的,像手掌那么小的。
里面有兔子、狗、熊……也有魔蛛,亡灵,小树精,花精……
她在这间巨大房间的角落,住着四四方方的金属笼子。
房间中央有一个传送法阵,时不时传送过来一个新的生物,当那生物还迷茫地不知所措时,一个适合它身材大小的笼子会从天而降将它困住。接下来,当它拍打着笼子想要出去时,高大的巨人会从黑暗的过道里走出来,拎起笼子给新住户安排一个位置。
巨人们都沉闷无声,他们佝偻着背,宽大的身体沉重地行走在房间里,为笼子里添粮食换水,每当传送阵旁边的红水晶球亮起时,其中穿红衣服的巨人会上前查看,然后走到一排排笼子前,拎出一个放到传送阵上。传送阵上的红宝石亮起后,笼子便整个消失了。
不安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整个房间里。
当巨人们到远处的地方清理笼子时,莉莉丝的邻居——一只精灵,会从腰后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轻轻地割他笼子底部的金属杆。
精灵面貌俊朗,耳朵尖莹白如珠,低垂的眼帘撂下一排密扇,专注而冷漠。
嗡……嗡的金属摩擦声,又细又沉。
莉莉丝打心里觉得这地方很像关押实验室小动物的地方。
虽然这里没有任何文字标识,但从动物们摆放的分类来看,确实是有规律可循的。
比如她就和精灵、悲鸣女妖、亡灵横向一排,它们都属于黑暗生物,和普通的人类小动物离得很远。
她对面则是魔蛛、魔狼、树精一类的黑暗生物,从智商来说不及她这一排的黑暗生物。
个头特别小和特别大的黑暗生物又各自分区安置,有些生存环境特别的,比如水生的、石生的、熔岩科的,则另开辟区域放置。
莉莉丝离隔壁熔岩科有点近,能闻见岩浆特有的硝石味。
巨人们就是这里的管理人员,他们各有分工。
蓝衣服的巨人负责照顾这里的动物,红衣服的则负责按照水晶球的要求提供动物。莉莉丝看见红色水晶球亮起了三次,先后有牛、羊和魔狼被带走,其中只有牛又被传送了回来,虽然是同一只牛,但缺了一只角,而且精神明显差了很多。
莉莉丝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来了没多久,因为她面前的食物只换过一次。
一碗专门被压碎的魔蛛肉酱。
当时她看着巨人粗大的小指在这个小碗里戳碎鲜活的魔蛛时,她以为这东西是用来喂隔壁亡灵的——那家伙什么都吃不挑食,谁知道巨人转眼就把碗塞到了她的笼子里。
蜘蛛的腿还在动呢,莉莉丝差点没恶心吐了。
她厌恶地背对着碗,尽量忽略空气里那股隐隐的昆虫腥味。
过了一段时间,巨人开始给一些笼子里的生物更换新的食物,其中就有莉莉丝的。
又是一碗魔蛛肉酱。
对面笼子里的魔蛛盯着莉莉丝的碗,八只大大小小的眼里含满了泪水,莉莉丝一阵恶寒,生怕这碗里是它的亲戚朋友,依然屁\\\\股对着碗。
巨人们有着自己的工作安排,对不同的生物体进行着不同的管理工作。
精灵是四天一餐,亡灵是给一桶管吃三天,莉莉丝是每天换一次,悲鸣女妖不给,她吃男人这里不提供。
这个悲鸣女妖不知道是哪个树林里来的,人们把所有被男人抛弃或伤害后死亡的女幽灵叫悲鸣女妖,她把精灵误认为是男人,天天隔着笼子骚扰精灵。
“负心汉负心汉,我难道不比她漂亮不比她有才吗?为什么选她不选我?”
“你不是说会永远爱我,为什么食言!?”
“啊……啊……我的歌声美不美?你离我近一点,我有更美的歌只唱给你听。”
莉莉丝旁边的精灵脸蓦然无视她,有时悲鸣女妖还伸长了舌头,拼命往精灵这边够,差点就能舔上精灵的脸,那舌头又长又疤瘌,看得莉莉丝直冒鸡皮疙瘩。
但她现在是龙,所以她只是竖起了浑身的鳞片。
也许是因为她竖起鳞片的原因,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巨人专门来到莉莉丝的笼子前观察她。
巨人还把她抱了出来。说是抱,其实是捏起翅膀放在手心里。
莉莉丝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说话,她不希望被当做混血后被特别研究。
巨人仔细摸了她破洞的翅膀,在上面抹了绿色的透明啫喱状药物,随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了笼子里。
她的水换成了黄色的水,是苦的,可能有药物在里面。食物也换成了水煮鸡肉,这回她吃了个精光。
精灵还在磨着笼底的金属杆,他已经磨了三根,但都没有磨断,留下了不粗不细能一脚踹断的程度,正在磨第四根。
莉莉丝有时无聊就看着他磨,他会警觉地看看她,发现她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更不会乱叫,才继续磨。
他干活很讲究,不求快但求稳。每次磨的时候会伸出手在底下接金属屑,但凡有掉在地上的能看出来的,他就会暂时收工。等到巨人们路过时带起的风吹走地上的金属屑,才会继续。
红衣服的巨人会定时巡查。
他时不时会发现想从食盒孔或笼子缝隙处逃跑的黑暗生物,亡灵被发现了三次,三次都是脑袋卡在栏杆里进退两难。巨人们不得不锯开笼子杆解救它,再让它入住缝隙更窄的笼子,但它是亡灵,并没有固定的实体,灰白色的透明身体会逐渐改变大小,直到它再次试图离开笼子而被卡住。
莉莉丝确定它智商有问题,完全可以挪去魔蛛那一排,但巨人们依然把它安置在原位。
其他生物就没那么好运了。
当它们被发现有逃跑意图,不论是用牙啃了笼子,还是用自己锋利的足肢磨损了笼子,它们会立刻被转移到特殊的魔法笼子里。
在那里它们无法对笼体进行破坏,而且当红色水晶球亮起,它们会优先同种族的其他个体被放到传送阵上。
鸡肉和黄色的药水让莉莉丝的精神好了起来,翅膀上的洞也在药膏的作用下缓慢生长。
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红衣服的巨人有时会私下用水晶球看小说。
这个世界有着类似于现代的媒体信息,主要依靠魔力作为信息载体,水晶类晶体作为传播媒介。
莉莉丝这个位置很偏僻,这个巨人喜欢停在莉莉丝的笼子前开小差,那是一本通用语书籍,名为《高山上的金色背影》。
写的是生活在世界最高峰上的巨人族女性与太阳神之间的恋爱故事。故事起源于女巨人捡到了一个失忆的男性人类,女巨人不顾族人的反对将他留下并照顾。人类和巨人体型上的差距和思想观念上的区别让他们在细水长流的日常生活中逐渐磨合、了解、包容对方,最终萌生了跨种族的恋情。
但女巨人是她们种姓中的最后一个女性后嗣,必须要和男巨人结婚生子。在女巨人被族人绑架到婚礼上时,男人出现阻挠并被打了个半死,在最后关头女巨人挣脱束缚救下了他。可他受伤太重注定要死亡,女巨人把他抱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山顶,在那里,男人化为了太阳神回到神殿,金色的光芒照在女巨人的身上,落下了金色的影子。
她是巨人,他是神明,她信奉黑暗神,他执掌着世间的光明,他们注定无法走到一起,但在每个晨曦抚平黑暗的早晨,她会来到他们相遇与分别的山顶,在那里,恋人之间的心意会化作阳阳光与雨露,在寂静无声中传达至彼此的心间。
红衣巨人断断续续来这里看完了整本书籍。到了最后结尾时他默默流着眼泪,随后点开了这本书的评价系统,五分满分给了三分。
“故事很感人,但毫无逻辑性与事实根据。我们都知道爱神才是太阳神真正的恋人,太阳神怎么会轻易爱上别人?而且不论是爱神还是太阳神,都是人类所信奉的主神。我们巨人只信奉掌管暗黑法则的黑暗神,我们都是黑暗神忠诚的子民,怎么会与太阳神谈恋爱?这是对黑暗神的不敬与羞辱!当然,作为无脑爱情类小说还是值得一读的。”
莉莉丝看见他的评价时就预感到他会挨喷了,果不其然,隔天巨人再次打开小说时,有了许多新的消息提醒。
“娘哎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这位朋友活在三百年前吗?现在魔法都归为魔法科学学科了,咱们还谈什么神不神的?那都是神殿给咱们洗脑的东西!我希望大家相信科学,杜绝迷信。”
“不不,虽然我想喷原评论,但楼上更让我想喷。神是存在的,我身边的朋友还得到了智慧神的神赐,现在智商贼高考试一路满分上了大学。无神论者毕竟是少数人,你们不信就算了不要随便传播无神思想,请尊重每个人的信仰。当然,你如果还是不信神的话,不妨去神殿内看看展出的神之鳞,它上面无尽的神之力会让你双膝发软。”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堕落的无神论者,你们真是垃圾%&!!如果没有神的话黑龙是怎么突然出现的?神之鳞是哪儿来的?你见过哪种科学能创造出这种奇迹?魔法之所以被归为魔法科学也只是定义上的,事实上许多种类的魔法能直接挑战物理和化学的基本定律!这都是王权想要蒙蔽普通民众使出的手段,我们信徒千万不要被蒙在鼓里!”
“啊……原评没看过作者后两部书吧,叫《高山上的银色月影》与《高山上的黑色宝石》,听见书名懂了吗?女主本身就是爱神化身啊!她还会和月神及黑暗神大人谈恋爱的,所以还是有事实根据的……”
“楼上该死!剧透狗!女巨人为什么要是爱神啊啊啊啊?不是爱神不是更带劲吗?神抛弃了原来的恋人爱上了人间的生灵,这才是我想看的啊啊啊!”
“无神论的诸位都不看最近的新闻?爱薇大人前几天在绿意之森救了受伤的阿赛尔大人,两人可都是热门的神明候选人,这难道不是命运让他们走到一起的?”
莉莉丝在这条评论上顿了下,想到了“寻找神明”事件中的完整神话。
在太阳神、月神、黑暗神共同执掌万物的时候,一切事物都井井有条。
三位神都在神的国度,而爱神则行走于世间。
他们同时被人世间的爱神所吸引,纷纷追求爱神。
爱神是博爱的,她愿意把爱均匀分给所有爱她的人。
三位神感到不满,他们要她只选择一人。
爱神陷入了苦恼。这时邪神出现了。
他说要为爱神解决这个问题。
邪神找到三位神,告诉他们,爱神只有一个,她的本性让她热爱一切,无法做出选择,但他们可以帮她做出选择。
三位神之间的战斗开始了,他们为了能获得心爱之人的心,为了让爱人多看到自己,不惜开始侵占其他两位神的统治领域。
人们开始在夜晚看到太阳,在白天看到黑夜,他们甚至看到了月神在异象中现身。
世界混乱了,众神请求三位神将一切恢复常态
在恋人爱神的请求下,三位神打算恢复秩序
然而邪神打乱了一切
他趁乱偷走了太阳神的金色王冠,月神的迷雾月杖,以及黑暗神的暗黑法典,并在被追逐的过程中将它们一件件吞入腹中。
神丢失了他们的神器,再也无法使世间恢复秩序,邪神受到了三位神的处罚,他将失去神格,化为无数条丑陋邪恶的龙,永远流落人间。
三位神为了寻找自己遗失的神器,离开了神殿,进入人间……
爱神认为这一切错误的根源在于自己,她想帮助恋人们重新找回神器,也一同化作凡人来到人间。
故事以邪神化为巨龙,其余四位主人公变成凡人来到人间作为结尾。
在长达三百年的神之鳞收集中,人类萌生出了这样的思考:神变成了人,可他们在哪儿?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神谕里一点都没提到这些?要怎么才能找到神呢?
神殿里的其他神明也不曾给过答案,人们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寻找神。
人类发明了“显灵圣典”,每三年在世界各地进行新的神谕者招募。
三大神殿和爱神神殿将各自的神所下达过的神谕收集起来,让参选者单独聆听并解释含义。
神的语言是晦涩且复杂的,只有受神眷顾的人才能听懂。
爱薇和阿赛尔就是在显灵圣典中被发现的。
人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能听懂神的语言的人类之中,就有着神在人间的化身。
然而每个神殿的神谕者不止有一人,具体谁才是神的化身没有人知道。
但正因为如此,所有的神谕者都是众信徒追捧的对象,而从神谕者中选出的神裁者,更是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阿赛尔作为太阳神殿神裁者中最优秀的、拥有太阳神战甲的人,毋庸置疑是人们心中的头号太阳神预备人选。
爱神神殿没有神裁者,而在所有爱神神谕者中,爱薇是能力最出众的,莉莉丝也已经亲眼见证过她爱之茫的强大力量。
如果这两人再走到一起,不论他们是不是神明的化身,群众都会认为他们是。
这一定会大大增加人们寻找神之鳞的动力。
神之鳞聚齐之时,神器重现,神明就可以重新获得神格回到神殿。
红衣巨人可能也没看新闻,关了评论就去翻有关爱薇和阿赛尔的报道。
莉莉丝随便看了看,大篇幅的“神神恋”里面穿插着“巨龙猎杀热”“预计魔月将持续未来半个月”“阿塔尔国王再向议会提议修改继承法”等豆腐块报导。
红色的水晶球亮了,红衣巨人匆忙收起私人水晶球。
隔壁亡灵被传送走了,没回来。
隔壁悲鸣女妖被传送走了,回来后少了条舌头。
隔壁精灵被传送走了,临走前握紧了小刀。
莉莉丝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水晶球再次亮起红光时,莉莉丝的笼子被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