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水清禾

“六小姐这算盘打得精哟!”折枝嬷嬷打趣,“不要以为你这样说,老身就能少收你的银子了!”

“放心,该嬷嬷得的,珞珞一文钱都不会少,眼看天气就要转凉了,珞珞再给姑娘们每人添上一件新冬衣,权当是见面礼了。”邱珞珞笑得见牙不见眼——反正天上掉下来的银子,花着也不心疼。

见邱珞珞如此慷慨,方才那几个围上来的姑娘更热情了。

最后面一个挤不进来的红衣女子个子不高,急得直跳脚却怎么也挤不上来,眼珠子转了转,飞速折回房间取了把古琴出来,直接拉开架势亮了嗓子。

“对青山强整乌纱。归雁横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邱珞珞抬眼望去,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上已然挂上了两行清泪,小小年纪未经世事的女子,竟是将思乡游子的神伤与沧桑演绎得淋漓尽致。

瞧着邱珞珞的神情,折枝嬷嬷便知她这是又动了心了。

“这孩子虽一把古琴弹得炉火纯青,可若说嗓子,却不及黄莺……”

“这姑娘心思活络,人也伶俐,三两句便唱得人肝肠寸断,这可不是只凭一副好嗓子便能办得到的,嬷嬷这里还真是卧虎藏龙!”邱珞珞由衷地感叹道,

“是六小姐慧眼识珠才对。”折枝嬷嬷道,“老身亲眼瞧着六小姐挑了三人,大致也摸清了六小姐的喜好,不得不叹一声六小姐眼光实在毒辣,乍看这几个都不是老身这里最出彩的,却是可塑性最强的,若能悉心教导,假以时日,必定不可限量,若是六小姐信得过老身,可否叫老身帮你选这最后一个。”

“嬷嬷请。”

“喏,就在里面。”

邱珞珞顺着折枝嬷嬷的视线望过去,小厨房内,一名黑衣姑娘袖子挽起一半,头发上挂着草叶子,脸上还留着没洗净的锅底灰,正吆三喝六地与两个小厮打着叶子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素面朝天便已足够惊艳,只是这扮相实在是……

许是看出邱珞珞的犹豫,折枝嬷嬷意味深长地道:“便是瞧出来六小姐眼光独到,老身才敢将她推出来,要知道,璞玉,才最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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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璋台柳,胭脂与藕荷酸溜溜地打量着这几个不但姿色高出她们一大截,据说还个个身怀绝技的年轻姑娘,越看,这心里就越不是个滋味。

当然,在琥珀看来,这四个姑娘个个脑门上都顶着“五百两”三个大字,天地良心,在上京,寻常人家买上一个丫鬟才不到二十两,大户人家的妾室也不超过一百两,五百两,掌柜的竟还觉得这银子花得值,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邱珞珞乐呵呵地亲自搬了椅子,伺候着几位姑奶奶落了座,“雪青,年十六,饱读诗书,出口成章!瑟瑟,年十五,琴技炉火纯青,外加一副余音绕梁的好嗓子!阿茶,年十五,呃……”

对上阿茶挑衅的目光,邱珞珞吭哧吭哧想了半天,一拍桌子:“叶子牌打得非常好!呵呵呵呵,还有这位月白,一身的好功夫——”

“我的房间在哪儿?”月白冷冷地打断邱珞珞。

“在三楼……”许是月白的气场太过强大,藕荷下意识接了话茬。

“我累了,要去休息。”月白说着,拎起她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自顾自上了楼。

“那藕荷,你先带几位姑娘上楼休息……”邱珞珞笑着缓解尴尬,“胭脂,你马上帮我裁纸研磨,我得拟个告示,咱们璋台柳急需招一名厨娘,人多了,总不能每顿都这样凑合,哦还有,琥珀,明日你去一趟裁缝铺,请两个裁缝过来,记得扯最好的料子,对了,还得添些首饰……”

“哎呀掌柜的,您能不能先坐下来休息?您这一天跟个陀螺似地转,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琥珀不由分说将邱珞珞按在那张太师椅上,吩咐胭脂先去盛一碗灶上煨着的红枣桂圆莲子羹来。

莲子羹喝到一半,邱珞珞才发现阿茶并没有跟着藕荷上楼,正一个人四处溜达。

“阿茶,你不去休息?饿不饿,要不要来碗莲子羹?”

邱珞珞近乎讨好的态度显然并没能打动阿茶半分,她慢慢踱到邱珞珞面前,居高临下地道:“我什么都不会,人也邋遢,你为什么要我?”

“因为你叶子牌打得好啊!”邱珞珞笑道,“我可喜欢打叶子牌了,可惜她们几个手一个比一个臭,没意思。”

“有病,花五百两找人打牌。”阿茶不屑地嘀咕一句,继而冷笑,“挑水劈柴没问题,但是,我是不可能去讨好男人的!”

“挑水劈柴?”琥珀用刚好能叫阿茶听到的声音跟胭脂咬耳朵,“买个粗使丫头十两银子就够了!”

邱珞珞却不以为意:“你看我挑的这些人,有几个像是会讨好男人的?”

“不讨好男人,你开什么青楼?”

“需要讨好男人的,那叫妓院。”邱珞珞托着腮看她,“阿茶,姐姐教你一个与常人认知相悖的道理,这男人呢,不能惯,越惯越混蛋!你信不信,在咱们璋台柳不仅不用去讨好男人,还能活得自在,活得快活,活得有尊严?”

阿茶像看怪物一样盯着邱珞珞看了半晌,最终丢下一句“病得不轻”便上了楼,走到二楼拐角处,又想起什么,回头对邱珞珞又加了一句“你看起来还没我年纪大”。

邱珞珞咂嘴——她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几岁!

幸而胭脂十分善解人意地宽慰她:“掌柜的莫要听她浑说,您去年底便已经及笄了。”

“我就说嘛!”邱珞珞一拍大腿,又笑得没心没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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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刹坐落在距上京不到五百里的刹摩山,隶属澶州,占地极广,宗主云起出自澶州秦、云两大世家之一的云家。

十九年前,先帝亲封的南平郡王水飏慕名而来,与云起联手创办了水云刹,只不过水飏此人闲云野鹤,又碍于与朝廷千丝万缕的关系,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露一次面,只每年派人取走属于自己的那份分红。

然而三年前,水飏却以“要云游四方,无暇看顾”为由,将唯一的女儿水清禾寄养在了水云刹,至于是何用意,那便是天知地知,外加水云刹人人皆知了。

“云蘅哥哥!”

盖在脸上的斗笠突然被人掀开,一道刺眼的光线落下来,云蘅皱了皱眉,将枕在脑后的手抽出一只,覆在眼睛上。

“云蘅哥哥!”

来人明显不开心了,作势又要去扯云蘅的手,却抓了个空。

云蘅眼也不睁:“我说过不止一次了,睡觉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还有,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水清禾显然已经对云蘅这副臭脸司空见惯了,从丫鬟冬灵手中接过一个小碟子,凑到云蘅面前:“清禾与云叔叔在澶州这几日,总担心云蘅哥哥吃不好,睡不好,这不,刚一回来就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桂花栗饼,闻闻香不香?”

“我吃的好,睡的也好,不牢挂心。”云蘅耐着性子坐起来,往一边挪了挪,“况且我才用过午膳,吃不下。”

“就只尝一口嘛!”水清禾一瘪嘴,不由分说把碟子往云蘅手里一塞,“人家辛辛苦苦做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云蘅被迫接了,寻思找个什么由头打发了她,正瞧见地玄司的魅忍带了几名暗卫准备上山训练,便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