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辅警名叫郑奕,家住在南郊城中村,是退役兵,离开部队以后就考了辅警证,原本是想好好当辅警然后转事业编的,但是没料到遭遇这种灭顶之灾。
他退役也才两年不到,当辅警也没多久。
闻岫从他的父母那里得来的信息,他醒过来了,但是情绪依旧很消极,不想见任何人。
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见,为了防止他再出什么意外,急诊外科的主任让她这个实习生先仔细地看护,其他医护还有更重要的病人,忙地不可开交,没时间来管这边。
他正在输液,闭着眼睛,闻岫在外面稳住了他家人的情绪,兀自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还有两个空床,他在最中间的位置,两边的帘子都放了下来,靠着床头的窗户开着一点缝隙,闻岫进去将窗户关好,以免冷风吹进来。
天气其实并不冷,可以称得上炎热,闻岫走到窗口,都觉得热气扑面而来,仿佛一个大蒸笼。
她穿着一身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装着两支笔,微长的长发扎成低马尾,巴掌大的漂亮脸蛋也没有化妆,很朴素的模样,清澈灵动的双眸往病床上看了一眼。
他的脸色苍白,细碎的额发遮住了一边的眉峰,睫毛微微颤抖着,很明显他没有睡着或者昏迷,他就是不愿意睁眼。
突遇这样的变故,换成谁都接受不了,更何况他还正年轻,才二十五岁,大好的年纪却成了一个残废,他所有的抱负和未来都变成了一片汪洋,看不到尽头。
闻岫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滴地顺着输液管流进他的身体。
白玉霞主任叮嘱过了,输完这瓶药就让他缓缓,让闻岫看着把他的针拔了。
闻岫站在病床前等到吊瓶里的水输完了,要给他拔针,在碰到他手的时候,他突然一个激灵,冷不丁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惊恐又害怕,看了闻岫一眼。
闻岫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她稳住情绪,依旧扬着笑,声音轻柔温暖:“我给你拔针,已经没事了好么?”
他看着闻岫半天,眼神里的惊恐退去,却是认出了她:“怎么是你?”
他的声音有些许久没有开口似的沙哑,唇色苍白。
闻岫见他情绪缓和,这才将他左手上的胶带扯了,然后将针头扒了,给扎针的地方用棉签擦了擦,示意他自己按住棉签,好止血。
可是他只是瞧了一眼,没管,兀自歪了脑袋偏向了一边,语气疲惫。
“为什么要救我?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闻岫只得先放下棉签,将针头扎在吊瓶的塑胶瓶盖上,这才又帮他按住手背上的棉签。
闻岫问他:“就因为没了一条腿,你就不想活了是么?”
他没答话,但是闻岫感觉得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闻岫弯着腰,她能够共情他的情绪,她的共情能力一向比较强,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悲伤和绝望。
他不说话,闻岫没话找话:“你叫郑奕是么?你听你的名字多好听,郑奕,正义……我永远都忘不了你为民众舍身忘己的一幕,如果没有你和你的那些同伴,或许我也不会有今天,站在这里和你说话的机会。”
男人依旧没答话,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闻岫感觉到了也看到了。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今天在这家医院看到你我心里其实很难受,在市里的时候,我醒过来之后想去看看你,可是你那时候情绪就很糟糕,不见任何人,我就没敢去,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可我没想到再见你是以这样的方式。”
闻岫拿开棉签看了看他的手背,见不流血了便将棉签扔到了垃圾桶,她又返回去,告诉他:“你没好起来之前,这个病房都是我在负责,你千万不要再想不开了,好么?”
他依旧没答话。
闻岫将被子给他掖好,耐心地跟他说了很多关切的话,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
闻岫见他的情绪安稳,便出去跟他的家人说了一下情况,他的爸妈这才放下心来,一个劲地在感谢闻岫。
闻岫其实没做什么,就是和他多说了两句话。
不得不说一进急诊外科真的就像开启了地狱模式,一天之内就接收了好几个急诊病人,什么类型的急诊一天之内闻岫都见到了。
忙地脚不沾地,光记录她都写了好几页密密麻麻的,闻岫这才知道急诊外科是多缺人,所有的任务都落在她和两个师兄身上,两个师兄要配合白玉霞主任,急诊问诊和了解详细情况的任务就落在了闻岫一个人身上。
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医学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残酷,忙完还没歇会儿,下一个急诊又来了,一整天连吃饭都顾不上,还是师兄叫人给她带饭来,她在办公室刚吃了两口,又有急诊来了。
闻岫到了下午,累地腿都迈不开了,中午饭都当晚饭吃了。
就在她以为终于可以下班的时候,白玉霞主任突然叫她和两个师兄去开会,说今天急诊太多,晚上值班需要两个人,其中赵季刚师兄说昨晚他值班的,还有急事要回家处理,所以这任务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闻岫的头上。
闻岫什么都没说。
白玉霞有点愧疚道:“闻岫,你刚来医院按理说不该让你值班的,但是人实在是太少了,就只能委屈你一下,好么?”
闻岫点头:“没关系,我可以值班。”
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可是谁让她是个实习生呢,她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白玉霞主任下班就走了,独留闻岫和孙先两个人还坚守岗位。
陈铭主任下班的时候还来急诊外科看了一眼,笑眯眯地问孙先:“新来的同学还不错吧?”
孙先当然笑着礼貌地回答:“何止不错,简直可以说是优秀了,您说她是实习生,我们都不太信呢。”
陈铭得意地大笑:“那就好啊,你们要多教教她。”
孙先应着,陈铭转身要走的时候,示意他们:“有轮班的吧,你们赶紧也下班吃饭去吧。”
孙先笑地有些牵强:“今晚我们值班。”
陈铭一愣,看了看闻岫,问:“你也值班?”
闻岫笑着点头:“是的。”
陈铭问孙先:“你们急诊外科没人轮班?”
陈铭笑地尴尬:“咱们急诊外科就几个人啊……哪有什么轮班。”
陈铭皱了眉头:“看来咱们医院确实要得多招聘几个医生了,辛苦你们了。”
闻岫和孙先都谦逊了一句,陈铭便走了,结果走了几步他又返回来对闻岫说:“闻岫,你明天直接去人事部办理正式入职吧,就说我说的,不用试用七天了,直接入职。”
闻岫闻言,点头:“好。”
陈铭走了,孙先才小声地警告闻岫:“你可想好了,我们都想着从这里跳槽呢,你却往进来跳,要不是我们还有工资被压着,我们早就跳槽了,你现在还没正式入职,趁早离去还有机会。”
闻岫自己也很矛盾,但是这家医院是附近医疗环境比较好的了,所以她感谢了孙先的提醒,她依旧要在这里入职。
天黑了的时候她去查房,看看各个急诊的病人都有无什么异常。
结果刚查完住院部一楼的,还没上二楼就听见特大的嘶吼声,她认识这个声音。
是郑奕。
她匆忙上楼去,他母亲站在门外又开始哭了,孙先在里面声音大地吓人:“你再发疯你试试!”
孙先一针管镇定剂就是打不进去,闻岫推门进去,也是被郑奕那个样子吓坏了,他截肢过的那条腿上都是血,手腕上的血液滴在了病床上!
孙先听见闻岫来了,他喊闻岫:“你给我按住他,我给他打镇静剂!”
闻岫将记录本往旁边一放,上去就要按住郑奕,郑奕嘶吼一声:“滚开!你们都滚开!”
闻岫怒喝一声:“郑奕!你别动了!再动伤口要恶化了!”
然而这人充耳不闻,门外他母亲的哭声肝肠寸断:“儿啊,你别这样,你好好地接受治疗行么?你这是要逼死我么?!”
闻岫按不住郑奕,孙先的针也扎偏了好几次,就在孙先忍无可忍的时候,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了个挺拔的身影。
他上前去一把按住挣扎的郑奕,示意闻岫让开。
闻岫的脸上都是汗,看到来人的时候也被吓住了。
孙先趁着男人按着郑奕动弹不得,一针管的镇静剂直接注入郑奕的身体,郑奕安静下来了。
男人这才放开郑奕,站直身子,看向了一边的闻岫。
闻岫紧张地喉头哽了几下,也看了看男人。
男人示意她出去。
闻岫便跟着他的脚步走出去。
他依旧一身军装常服,离得近,她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洗衣液香味。
闻岫低着头,眼尾有点红,轻声说了句:“谢谢。”
男人的声音低沉:“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医院?不回家么?我还想今晚去找你。”
她本来还心情不好,听到他说这话,心里一紧张,支支吾吾问:“去、去我家找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