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越王下朝以后回了书房,召了几个心腹臣子去议政。
北方大周强盛,越国逐渐势弱,使臣已经来过两次,其意味不言而喻。
几个心腹加起来两百多岁,说起政事却毫无风度地吵成一团,十几年如一日。
越王被吵得耳朵疼,悄悄嘱咐内侍阿寿:“去把建安侯叫来。”
建安侯虽然年轻,但有他在场,几个老臣会顾忌颜面,不会大吵特吵。
当着年轻人的面吵架像什么话。人上了年纪是要体面的。
阿寿心领神会,气喘吁吁跑进了侯府。
文竹先上了茶水,笑眯眯地问:“王上有何吩咐?”
阿寿往里张望,“李侯还没起?”
这都日上三竿了。
文竹一脸为难:“这……实在是难办,郎君又病了……”
整个临安乃至越国都知道建安侯身体不好,越王也时不时往侯府赐下珍稀药材。
阿寿唏嘘:“前些日子才听说李侯好转,怎么又病了?可否要太医来看看?”
文竹欲言又止。
阿寿一脸八卦地竖起耳朵,“但说无妨。”
“昨夜郎君吹了半宿冷风,就吹病了。”
阿寿大惊失色:“李侯何至于此?”
李熙让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从来不会这样作践自己。
他受什么刺激了?
文竹哭丧着脸:“您不知道,昨夜陆世子杀来了,又是唰唰唰舞剑,又是叮叮叮射箭,小的这种贱命,都差点被吓病了,何况是我们郎君?”
他一“唰唰唰”,就用手掌在阿寿眼前疯狂舞动。
阿寿吓得丢了盏盖,茶水溅湿了衣袍。
他又“叮叮叮”,并起手指戳过去。
阿寿吓得捂住眼睛。
文竹演示完毕,一脸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淡定。
阿寿捂住心口,“陆世子这么凶?”
文竹点头如捣蒜,甚至想摸摸摔疼的屁股。
天也,他今早起床的时候屁股还在疼。
“那陆世子为什么杀上门来?”
他虽然不想八卦,但请不到建安侯,回宫以后要给越王解释原因。
文竹叹气,“陆世子说我们郎君欺负了郡主。”
阿寿震惊,“整个临安还有人敢欺负郡主?”
一脸佩服。
他抓错了重点,文竹一噎,“……我们做下人的不好细问,陆世子拿这话来找茬,郎君也没和我们解释……”
阿寿捋了捋前因后果,回宫复命去了。文竹让小仆留下来收拾茶水,就兴奋地回了李熙让那里,“郎君……”
被李熙让清冷的眼神一看,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李熙让的确是病了,坐在床上看文书,各色信笺摊得满床都是。
在庭中吹了半宿冷风,以他的身子怎么可能不生病。
“都说清楚了?”
文竹拍拍胸脯,“幸不辱命!”
文竹走到床边,帮他整理看完的文书,放在桌上。
他唠叨道:“陆世子忒不讲理,郡主真觉得吃了亏,早就自己打上门来了,还用得着他出手。郎君也没对郡主做什么呀……”
陆家兄妹如此嚣张,整个侯府上下憋着一口气。
光是文竹昨天撞坏的床帐就价值不菲,书房里各种折损还没清算完。
建安侯府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李熙让目光一动。
他只是没想到,仅仅是抓过她的手腕,就让陆瑾大动肝火。
他宁国公府的小郡主真是个碰不得的宝贝。
文竹想了想,“郎君,要不要再想办法让陆世子登门道歉?”
李熙让翻开一页文书,“不用了。”
他还没闲得跟个无法无天的小郡主斤斤计较,让陆瑾吃点教训就行。
文竹惊了,斗胆碰碰他的额头,没觉得发热,“郎君怎么脾气突然好起来了……”
那些个嘴碎的老臣,都被收拾得不敢多嘴。他还想让陆世子知道厉害!
李熙让眼风一扫,文竹自知失言,捏住嘴巴不说了。
***
书房的争吵暂告一段落。
老臣们喝茶不忘互瞪,像掐红了眼的斗鸡。
越王看清楚只有阿寿来了,脸色一沉,“建安侯呢?”
阿寿附在越王耳边嘀咕一阵,老臣们保持着喝茶的姿势,眼睛都往那边瞟。
越王脸色一沉。
老臣们互相看看,还以为建安侯要倒霉了,会心一笑。
看那小子还怎么嚣张!
“去把肃之叫来。”
老臣们都很茫然。
怎么跟陆世子扯上关系了?
老臣们暂避去了偏殿,从窗子看见陆瑾施施然走向书房,内侍关上了门。
书房里安静得很,他们抓心挠肺,想听点动静都听不到。
过了很久,陆瑾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恰好快到午膳时分,宫里按惯例留老臣们用膳。他们走进书房,准备趁着用膳前的空隙再吵一架。
没想到,正好看到越王一脸严肃地吩咐阿寿:
“孤记得去年新罗商人献了一些老参,拿两支给建安侯。禁军那边,肃之这个月就不用再去了,在家歇着。”
老臣们心里一酸。
陆家算是半个外戚,王上也能罚陆世子?
真不愧是建安侯,王上简直拿他当亲儿子养!
没过多久,越王赏了两支老参给建安侯,又罚了宁国公世子一个月俸钱,责令其在家反省的消息,就传遍了临安城。
有人琢磨出其中味道。
建安侯的赏赐太单薄了,不像赏;而陆世子的惩罚也不多,不像罚。
两家可能有矛盾,但各有各的理。
手心手背都是肉,越王打也不是赏也不是,干脆赏罚过了明路,这事就算过去了,往后不准再提。
消息一传回府里,陆云娇的圆领袍都被孙氏收走了。
孙氏亲口告诉她,陆瑾什么时候回去上衙,衣服就什么时候还给她。这段日子不许出门。
陆云娇自知理亏,乖乖蹲在家里,做个贤良淑德的郡主。
然而陆瑜怕她憋得难受,特意告假在家陪她。她还没“淑”几天,就和陆瑜“狼狈为奸”上房揭瓦,闹得陆国公头疼。
陆瑾走进花园时,看到陆瑜和陆云娇在凉亭里下棋。
陆云娇虽然穿了裙裳,却嫌梳头麻烦,拿根锦带随便绑了绑,撑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
他失笑。云娘就是个臭棋篓子,下个什么劲。
“大哥!”
陆云娇朝他挥挥手,陆瑜也看过来。他看见她趁陆瑜不备,偷偷换了两个棋子。
他走过去,陆瑜已经拍桌子了,“我这棋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
“不是!”
“就是!”
两人吵得厉害,陆瑾看见飞雪蹲在不远处吃草,朝它吹个口哨,飞雪就飞奔而来。
陆瑾一努嘴,飞雪长腿一伸,跳到陆瑜身上,两只狗爪子一通乱捶,黑白棋子就飞得满地都是。
一招解决争端,快刀斩乱麻。
陆云娇连忙对飞雪张开怀抱,飞雪高兴地扑过去蹭她下巴。
陆瑜鄙视她:“下棋下不过我,就知道支使狗来捣乱。”
陆云娇也鄙视他:“你不敢凶大哥,就知道凶我。”
陆瑜语塞。
他还真不敢凶陆瑾,在陆瑾面前乖如鹌鹑。
陆云娇得了好处,赶紧奉承陆瑾:“大哥器宇不凡英俊潇洒!”
陆瑾换下官袍,穿上常服,当真是君子如玉,气度翩翩。
他挽起衣袖,拈着一枚黑子:“行之,不如我来和你下一盘?”
陆瑜连连摇头,面如土色。
他疯了才和大哥下棋!
陆云娇招呼一声,附近的侍婢都笑着过来捡棋子,没多久就装满了棋篓。
她笑嘻嘻地让座,把棋篓往前一推,“二位请!”
陆瑜被架到火上烤,欲哭无泪,只能拈着白子,执白先行。
他瞅着陆瑜的手,感觉大哥的心比他手上的棋子还要黑……
陆瑜棋力不错,但架不住陆瑾文武双全,智多近妖。最后收官计目,陆瑜还是输了。
陆瑜投子掩面,“大哥,云娘面前给点面子!”
陆瑾微笑,“承让。”
满院欢声笑语中,金雁来找陆瑾去蕙风院。陆瑾起身没走两步,陆瑜和陆云娇又开始拌嘴。
陆云娇摸着飞雪的狗头,“飞雪乖乖听话,别学二哥,输了不认账。”
陆瑜怒,居然把他和狗相提并论!
陆瑜又想拍桌子,忽然计上心来,眯着眼,用扇子拍拍她肩膀,“云娘乖乖听话,别学飞雪,输了就换棋子。”
陆云娇怒,二哥居然学聪明了!
“大哥!你看他你看他!”
陆云娇打不过就叫人帮忙,陆瑾正好走到水廊中间,闻言看看他们,拢袖玉立,笑意暖然。
“都乖乖听话。”
陆瑜:?
陆云娇:?
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感觉在大哥眼里,他们和飞雪都一样?
***
过了几天,好不容易孙氏松了口,她能出门了,陆云娇约吴清和他们一起去探望许娘子,还顺手教训了一个欺负她的地痞流氓。
回来的路上闲聊,孙盛试探口风,“我听母亲说,她想给十娘和你大哥牵个线……”
陆云娇拿着个胡饼,差点喷出来,“你说什么?!”
她本想反驳,可是掐指一算,陆瑾已经十九岁了,的确是可以议亲的年纪。
她眼里精光闪烁,嘿嘿地搓掉饼屑。
阿娘总算不只念叨她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外人不知道具体细节,但能肯定的是,一定是因为八风寺的事,陆瑾才出手。
谁不知道建安侯惹不起?陆世子往日不显山不露水,竟敢为了妹妹和建安侯动手,硬气啊。
陆正那厮一介武夫,儿子却这么出色,有担当有情义,真让人眼热。
眼热归眼热,谁不想要这样的女婿?
半个月来,媒人几乎踏破了宁国公府的门槛。
陆云娇的亲事暂时被放到一边,孙氏先操办起陆瑾这边。忙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挑出一些家世相当的贵女,便把陆瑾叫过来。
“都看看,你觉得哪个合适?”
陆瑾仔细看过,“儿觉得都很合适。”
孙氏发愁,“阿娘希望你能找个合心意的,不要盲婚哑嫁。”
孙家开明,当初她们姊妹俩的婚事,孙家长辈就问过她俩的意思,如今姊妹俩日子都很和美。她希望儿子也过得好。
但是三个孩子泥鳅一样滑不溜秋,说到婚事就各种逃避。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她一定要让最大的这个定下心来。
孙氏决定,趁着他休息的半个月,先让他相看了再说。
陆瑾告退,出了房门却没离开,而是绕到一旁,看向听壁角的兄妹俩。
陆云娇被抓个正着,却一脸坦然,“大哥,阿娘要给你相看谭尚书的女儿,就定在三日后崇寿寺见面。”
陆瑾又看向陆瑜。
陆瑜轻咳两声,“我作证云娘没撒谎。”
陆瑾抚额。
父亲不在家时,他真是长兄为父。
这两个哪里像十七岁和十五岁?明明一个七岁,一个五岁。
在陆瑾安静的注视下,两人抱着头,乖乖地滚出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