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个头条

“凌晨两点三十分,著名新闻评论家林森脑部肿瘤切除手术发生意外,陷入深度昏迷,其意外原因仍在调查当中。”

消息一经证实发出,新闻界顿时炸开了锅。

余桑疲惫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走到饮水机前兑了杯温水。半杯灌下,才勉强压住了身体里那因困倦而生的燥热。

已是深夜,晚报新闻部的办公室却依旧灯火通明。余桑自大学毕业就进了晚报,来新闻部快两年了,自然是习惯了时不时的颠倒黑白。

本是不该觉着困倦的,然而今晚新闻的主角来头是真的不小,整个采访组从他手术开始就在外面蹲点,只留下余桑和另外一个实习生薛凯在报社等待指令。

手机突然震动,余桑连忙放下水杯。按下接听键后,任意熟悉的声音充斥着她的左耳:“余桑,你和小凯十五分钟后赶到仁雅医院,来接个力。”

任意是余桑在新闻部的师父,几乎是领着余桑进的门,余桑实习期的时候没少受她的照顾。

初进晚报新闻部时,余桑就听说在任主编麾下做事一定要有打不死的小强精神。

新闻这个行业本就是把女的当男的用,把男的当牲畜用,任意在报社又是出了名的“灭绝师太”,是实打实的工作狂,余桑跟着她得到的锻炼学到的技能,远多于她能想到的。

她好学不倦,又肯吃苦,基础功稳扎稳打,实习期刚过便被留了下来,至此一直跟着任意在新闻部东征西跑。

任意又多吩咐了两句,余桑一边应着,一边朝薛凯打着手势。

小男生本还在迷糊打着瞌睡,立马清醒,激灵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看着余桑挂了电话,连忙背起相机跟在她身后:“桑桑姐,我们现在过去吗?”

“过去交个班吧,师兄他们在那里已经饿到半死不活了,一晚上蹲在手术室外,连水都没喝上几口。”

到了医院,余桑带着薛凯直奔上了电梯。此时林森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被转移到了10楼的重症监护室。

病房外有工作人员守着,还有两个保安维持着秩序,但依旧是无法挡住记者们的闪光灯。余桑走进一簇簇的记者堆里,在一个角落发现了晚报采访组的一行人。

“师父?”

任意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余桑那张秀气的脸,“来了啊,快过来这边。”

余桑连忙穿过人群走到角落去,灵魂出窍的几个人一见到这从天而降的小救星,立马来了精神。

“既然师妹来了,我们就先去吃两口饭了,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任意横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徒弟们,冷笑道:“哟,刚刚让你们啃的面包白喂狗了?”

穿着黑色马甲的李志立是任意的“亲传大弟子”,他嬉笑着挠了挠头:“不、不是……面包是好吃,但是哪够塞牙缝啊。”

虽这么说,但任意也知道几个小面包是填不饱这几个天天背着器材满城跑的壮汉的,心下一软,还是放他们去了。

像这种突发性的新闻本不需要出动整个采访组的人,但任意教徒弟就要亲传身教。

做采访是需要技巧的,关键是思维慎密,能作出应变,但这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能练成的。

任意深谙此道,时不时就把整team人揪出来锻炼——做记者就是要学会拥有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

余桑伸出白净的胳膊,把师兄们手里的器材放到墙角,转身朝任意发问:“师父,现在是什么情况?”

“大致上就和下午发出去的报道一样的定论,但不排除是手术过程中人为操作的失误。林森被送回病房的时候主刀医生也有跟进去,现在就是在等他出来,拍几张正脸……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挤进去问两个问题。”

余桑指了指病房,“不做个跟踪采访吗?”

“蹲点的媒体太多了,现在跟过去采到的东西,就是‘你有我有全都有’了。”明天从这里走出来的东西肯定都千篇一律。

任意朝在门口堵成马蜂窝的记者们努了努嘴。

“大家追踪的事件都是一样的,但是各家有各家的角度和风格,我们要借鉴,但不要跟风,不然做出来的报道就没人愿意看了。”

余桑受教地点点头,一旁的薛凯甚至拿起笔将任意的话记下来。

任意戳了戳他的脑门,哭笑不得:“傻小子,记在心里就行,我说过的话那么多,多少个本子都记不来呀。”

任意不由得想起余桑初来乍到的时候,也是这般实诚。

第一次见到余桑,是在晚报校招的笔试现场,当时只觉她是个清秀白净的女孩,戴着棕色的隐形眼镜,笑起来眉眼弯弯,有着这个年龄段女生该有的甜美,青涩得和所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

直至后来在面试现场,当被问及“为什么要当记者”时,跟别的毕业生侃侃而谈一堆如何伟大如何有使命感的新闻梦想不同,余桑只是淡淡道:“为了将事件原本的真相呈现在大众面前,毕竟现在已经很少人会说真话了。”

几个参与考核的记者编辑突然偷偷嗤笑,任意抬眼瞥了他们一眼,四下安静。

“得罪人也不怕吗?”任意问道。

“怕的,”余桑笑得云淡风轻,“但如果因为害怕就不去做,我觉得生而为人也太无趣了。”

还挺敢说话,任意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倒和她有几分相似。

病房的门骤然打开,四周的记者立马争先恐后地涌上前,将那穿着刷手服的男人淹没。

刷手服男四周有工作人员稍作掩护,可记者们仍然穷追不舍,十几个镜头正对着他闪个不停。

余桑举起单反,飞快地按下快门,在这一片混乱下竟还能拍到几张能看的。

“程医生,我是《方方周末》的记者,我想请问您一些关于手术的细节……”

“我们是S市电视台的记者,请问程医生可以接受我们电视台的采访吗?我们问几个问题就好……”

“程医生,程医生……”

……

四下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各家媒体七嘴八舌地提问。一个不知道是哪家的记者发问:“请问这是否属于医疗事故呢?”

程述宇微微侧头,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他开口,声音清冽:“是不是医疗事故,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自会评判,结果出来之前还请不要过分揣测。”

程述宇还没来得及摘下口罩,余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手术持续了近五个小时,可他的眼眸澄澈得仿佛见底。

副院长黎国风从病房里跟着走了出来,一大半的记者顿时蜂拥而至,排山倒海般地连工作人员都挡不住,将黎国风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而还没等记者们开始问话,黎国风便主动向媒体道明:“林森教授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目前情况还算稳定。过两天我们会召开记者招待会,确切时间明天会公布,到时候再详细向各位交代情况。大家辛苦了,都散了吧。”

他笑起来眼睛眯得狭长,一副不好对付的狐狸长相。任意在余桑耳边低语:“黎国风就是个老滑头,他可不甘心只做一个副院长,近两年的精力都放在炒房子去了……你还记得上一年我带你去做的地产专题吗,其中的采访对象就有他。”

“我并不记得有他啊?”看着就格外脸生。

“当时本来约好见面的,但后来他说临时有事改期了,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他的秘书。”任意抬手整理额发,“要不是心虚为什么避而不见?老狐狸狡猾得很。”

程述宇朝黎国风礼貌性点点头,转身就走。

这时大部分的记者都专注于在老狐狸那拿情报,只有几个记者跟在程述宇身后,似乎还想追问什么,但很快都灰溜溜地往回走了。

薛凯从人群中挤了回来,拿着相机凑到任意身边:“主编,这些够了吗?”

“行,差不多了,过几天记者招待会你也来学习一下,我会派个人带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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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们三三两两地往回四散,都没能拿到什么有效情报,各家只好就此作罢。

余桑从洗手间里出来,正觉口干舌燥。她走到长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前,思索着喝点什么好。

夜色更深了一些,贩卖机后的落地窗外正好是仁雅医院的大门,有几家电视台的记者径直上了采访车,其中一个拿着器材的摄影记者还险些踩空,看得她也抹了一把汗。

瓶装饮料从机器里“扑通”一声地掉了下来,她扭开瓶盖,浅尝了一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渴了,竟然觉得分外的甘甜美味。

“元气树林的气泡水是真的让人感到治愈啊。”

“嗯,我也觉得。”

身后传来的声音清冽沉稳,余桑慌了慌神,正暗骂着自己怎么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回过头便撞上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

他还是穿着那套绿色的刷手服,但口罩已经摘下来了,鼻唇沟处有着浅浅的胡渣,看起来像是早上才匆忙刮了胡子。

程述宇弯腰拿起从机器里掉下来的矿泉水,朝余桑笑笑:“我也想喝气泡水,可是这几台机器仅剩的一瓶就在你手里了。”

余桑讪笑着呵呵了两声,脑子一抽便开口:“我只喝了一小口,不介意的话,share?”

“……”

走廊的温度似乎蓦然骤降了几度。

余桑没忍住打了个颤,这人沉默的时候是个开到16度的移动中央空调吗?

她尴尬地舔了舔嘴唇,职业性地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那边面无表情的绿衣男子:“emmmm我开玩笑的……程医生您好,这是我的名片。”

程述宇掠了一眼手里的小卡片,设计简约大气,晚报的logo赫然在目。

“你好,我刚做完手术,就不跟你握手了。”尽管刚刚已经洗过手了。

余桑嗯嗯了两声,嘴上说着您太有礼貌了,心里却os她也没想过要和他握手……

程述宇弯了弯嘴角,心下想着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自来熟的吗?他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显示屏时间,示意时间到了。

“那余记者,我先走了,还要去查房。”

余桑眨了眨眼睛,看起来一脸真诚,“好的,您慢走~”

程述宇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弯处,也消失在余桑的视线里。

她是听说过程述宇的。仁雅医院神经外科的医生,年纪轻轻就因为清醒开颅术的研究项目工程而荣获了亚洲科技进步奖,在神经外科领域名震一时。

之前多家媒体想找过他做专访,但都被他以工作太忙为由谢绝了。

程述宇成名的时候余桑还是个学生。他之于她,不过就和在旧浪网难搜狸这些网站上能浏览到的新闻人物一样,闲暇之时看上几眼,放下手机转头就忘的那种。

倒是从未想过还会有什么交集。

离开医院的时候,报社的采访车在楼下候着,薛凯先上了车,任意将余桑拉到一边,轻声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意外的原因还是很值得深挖的。在记者发布会之前我们还得再来一次,或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余桑咧开嘴笑了起来,师父这是带着她冒险呢。追寻真相什么的她是最感兴趣的了,以往跑新闻也专挑有争议带刺有骨头的跑。

任意看着余桑笑得俨然如花,点头直像小鸡啄米,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是工作呢,怎么还当玩儿似的?以后自己跑新闻还是要谨慎,遇到个不是善茬的可要了你的小命。”

余桑抱着任意的胳膊摇了摇,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我知道我知道,一定谨慎一定小心,绝对不给师父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