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个头条

江冕的脑里瞬间响起的旋律是:小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问号……

“你都到了要相亲的年纪了啊,你不是才毕业两年吗?”苍天啊,那他部门那些二十的尾巴该怎么办啊?

余桑心想自己其实也不着急,但老妈都把人约出来了她有什么办法,总得给自家妈妈一个面子吧。

“其实也不算相亲,就是和我妈的一个朋友一起吃饭,她儿子我其实以前也见过,就是不太熟……”

余桑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江冕,在他半信半疑的注视下走出了电梯间。

“江主编再见。”

“好吧,再见。”江冕眉开眼笑地和余桑告别,她刚刚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会信。

江冕在余桑实习期的时候就注意到她,她每一篇稿子江冕都有看。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笔触还比较生涩,但后面是越写越流畅了。

余桑是可塑之才,但不得不承认,这更是任意教导有方。

他也曾萌生过把余桑要到文艺周刊的想法,只是后来听说她更喜欢跑新闻,于是作罢。

江冕不喜欢强人所难。虽说外界传闻他喜欢从新闻部那拿人,但实际上都是对方向他提出了转部门的请求,但碍于任意的”张牙舞爪“不敢开口,江冕才来做这个黑脸。

文艺周刊每周一刊,相对新闻部每日报道的工作强度来说,确实是相形见绌。作为副刊部门,文艺周刊编写的栏目都是文艺与主观双双并集的影评书评一类,加上江冕是个极其散漫自由的浪漫主义者,若不是原则问题,平日对部门也不多加约束,文艺周刊便终日洋溢着一种放飞自我的状态。

隔壁新闻部不馋不酸?那是假的。

但也有例外,好比余桑。

江冕觉得这个小丫头有点意思,当年面试的时候明明那么多的部门点名要她,像文艺周刊这样的部门是最不吃力但最讨好的,她却置若罔闻,偏偏选了新闻部这个最难啃的硬骨头。

“对不起我来晚了,路上有点堵车……”

余桑缓了缓因小跑产生的气促,抬头定眼一看:“?”

程述宇安静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只迷路的傻狍子。

她穿着驼色的长款大衣,内里配了一件酒红色的毛衣,头发有点微微的凌乱,肩上的小ck还在微微摇曳,仿佛叫嚣着她刚刚跑得有多快。

余桑深吸一口气,难道自己进错房间了?

聊得正热的几个人瞬间更沸腾了,唐姨笑着站起来给余桑挪位置,好让她坐到程述宇身旁。

余桑尬笑着进了房间,笑着和唐姨东方白问好,极为局促地坐到程述宇身旁。

程述宇本来还以为余桑会跟他一样的淡定,没想到她见到自己会如此的兵荒马乱。

他觉得有些好笑,动了使坏的心思,捡起被余桑不小心碰掉了的筷子,笑着在她耳边轻声道:“又见面了,余记者。”

他的声音带着磁性和穿透力,余桑感觉鸡皮疙瘩四起,耳朵瞬间红了起来。

“……”

她现在严重怀疑,程述宇从一开始就知道要和她相亲!

唐姨乐道:“桑桑,你一定要试试这里的蟹黄小笼包,这可是出了名的好吃。”

东方白和李丽华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领神会:“小宇,快给桑桑夹一个尝尝。”

余桑惊,忙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程述宇已经拿起公筷,夹好包子,一气呵成地放到她的碗里。

余桑抽了抽嘴角:“……谢谢。”

程述宇淡淡一笑:“不客气。”

“我听小程说他高中是念的16中,这不是巧了吗,余桑念的也是16中。”

程述宇莞尔:“那真是太巧了。”

余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程医生,”趁着长辈们闲聊,余桑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我了?”

程述宇的目光微微流转:“也不是,我来了才知道的。”

余桑看着一脸茫然的程述宇,点点头,相信了他一本正经的鬼话,只当又是撞上了万分之一的巧合。

饭局在众人说说笑笑之间走向尾声,程述宇与余桑全程默契地带着微笑营业,轮番回答着对方妈妈的各种问题。

余桑从洗手间出来,听到手机微信的提示音。她微微迟疑,拿起手机一看,是一条好友添加申请。

二人在长辈们的撺掇下交换了微信。程述宇的微信名是言简意赅的“程医生”,余桑放大细看他的头像,照片像素高清,应该是用相机拍的。

照片里的程述宇穿着高领毛衣,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窗外白雪皑皑,他正低头看书,细品之下还有点岁月静好的意境。

她通过了程述宇的好友申请,给他发了一个蜜桃猫系列“静静看你”的表情。

程述宇秒回:“嗯,我知道你在看我。”

余桑:“?”

小鱼儿爱吃桑果:“emmm,这只是个表情……”

程医生:“我看到你把我的头像放大来看了。”

小鱼儿爱吃桑果:“……”

当场被抓,百口莫辩。

余桑发了一个蜜桃猫“无言以对”的表情,小鱼儿爱吃桑果:“程医生,你这样会把天聊死的。”

程医生:“会吗?”

程医生:“那我下次注意^_^”

余桑看着那个颜文字笑脸,再看了看不知何时走到前面的程述宇,忍不住笑了。

表面看不出什么,没想到这男人内心戏挺足的啊。

连续半个月晚报的头版都被任意麾下的新闻部所占据,其他部门的老记者们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任意带出来的人采编能力和业务技巧有多强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他们负责的新闻线也不是上头版的最佳新闻,反正稿件又不是上不了报,自然也不会去计较太多。

余桑打开手机里刚收到的博物馆画展开幕式电子媒体邀请函,纤细的手指快速地划动着邀请函上的活动流程与出席嘉宾。

任意从办公室出来,走到余桑的卡位旁敲了敲她的桌子,“下午的画展签个到拍两张照就行,嘉宾们的演讲稿之后会在活动媒体群公开,你拿到素材开写就行。”

“下午四点前把稿子发给我审,没有问题吧?”

余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歪着脑袋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师父,刚刚评论部的牛主编说明天的头版他们要了,我们稿件版面怎么安排?”

任意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捋了捋衣服的袖子,从容道:“评论文章上头版我还真的从未见过,明天的头版我已经有安排了,他牛百业要是有能耐,就过来跟我理论好了……这事儿不用管。”

任意的霸道不无道理,头版新闻讲求贴近民生与时事热点,事件评论放在后面的版面也无伤大雅,确实犯不着跟新闻部抢头条。

在去博物馆的路上,薛凯默默地给手里的单反试着镜头,一旁的余桑拿着手提电脑,正一目十行地粗阅着嘉宾们的演讲稿。

采访车走在桥上,车窗外能看到江河对岸一矗矗的高楼。

余桑念高中时,那还是一片种满了蓝花鼠尾草与孔雀草的花田,前几年有房产开发商看中那块地,说是临江望江的一块风水宝地,至此花田夷平,又一个楼盘抛售而出。

初秋的阳光较夏日相比少了几分灼热,洒在江河上一片金光灿灿,就像装饰蛋糕时最后撒上的那一把金粉,莫名夺目。

薛凯磨了任意很久才争取到和余桑一同出采访,近期他总想方设法地接近余桑,尽可能地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和她一起外出的机会。

这个年龄段大部分男生对异性的好感一眼就能被看穿,任意看破不说破,但她也知道余桑不会喜欢这种正太弟弟。

薛凯把相机放回背包里,局促地用食指轻轻托了托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桑桑姐,我们一会儿要采访吗?”

余桑没有抬头,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跃动着,她在根据通稿给出的素材写一个画展开幕式的前言介绍。

“不采也行,手上的素材已经够了。”余桑停下来,侧头看着旁边的男孩,狡黠一笑:“不过你要是想采的话也是可以的,我可以和开幕式的负责人沟通一下,让他给你安排。”

薛凯一听,连忙摆手:“不不不,素材够了就行……”他性格内向羞怯,脸上恨不得挂个生人勿扰的牌子,主动采访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余桑突然想起薛凯在新闻发布会上主动采访程述宇的那一幕。

薛凯没料到余桑会提起这事,脸上顿时烧了起来,支支吾吾道:“我妈妈是做护士的,她曾经的一个医生搭档因为手术事故被吊销了医生执照,但我妈妈说那其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医生,她感到很惋惜……所以我对因为医生失误而导致的医疗事故非常的敏感……”

他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怎么说呢,就是会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医生的责任,这个事件背后到底是怎么样的。”

余桑定定地看着薛凯,她原以为薛凯只是个没什么主见和想法的实习生,但直至听到这番话,她才觉得自己之前低估了他的思考深度。

做新闻就是要有这样自主思考的能力,人云亦云的报道就像批量生产的白酒,喝起来总觉得少了那么股醇劲儿。余桑来晚报的这两年来,看过了太多亦步亦趋的记者,她一直致力于做那个逆流而上的人。薛凯的这份赤子之心,让余桑莫名有点感动。

余桑揉了揉薛凯软塌塌的头发,鼓励道:“小凯说得很好,就凭你刚刚那番话,转正不是问题。”

司机刘叔从后视镜看了喜形于色的薛凯一眼,这是他听过薛凯话说最多的一次。他爽朗地回头乐呵:“小子你记住了,越不敢说话就越要多说话,说多了就不怕了!”

余桑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双明眸如同星子,薛凯不禁看怔,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采访车行驶至十字路口处停下,片刻后直行车道绿灯亮起,车子重新缓缓发动行驶。

在另一条直行车道上,一辆红色的轿车直闯红灯,高速地往前冲了过去。

余桑看着那一抹红色离他们越来越近,脸上的笑容一滞,神色漫上了一丝的恐慌。时间仿佛在一瞬变慢,她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薛凯正疑惑着,突然被余桑一把摁在怀里,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接踵而来的巨响贯穿了他的双耳。

采访车被结结实实地撞上,余桑只觉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让她喘不过气,呼吸困难伴随着头晕目眩,玻璃破碎的声音尖锐地刺痛着她的耳朵。她视线模糊,渐渐失去了知觉。

薛凯缓缓地从她怀里抬起头,他的眼镜在强大的冲击下不知所踪,露出了因受到惊吓而放大的瞳孔。他艰难地抬起被玻璃碎片划了一道长口子的手臂,少许血液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直淌。

他握住余桑的手,慌乱的叫喊声里还带着一丝哭腔:“桑桑姐!桑桑姐你醒醒……你醒醒啊!”

后面的车辆纷纷停下,那穿着白色衬衫的人神情凝重地从车上下来,朝撞在一起的两辆车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