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8

王泽干电竞这行已经快十年了。

从最初自己打职业,到退役后转行做教练,见证了一届届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地捧起奖杯,也看着他们身后,另外一群同样年轻或是不再年轻的人黯然离场,甚至有的人这次离开赛场以后,就是永别。

有句话说得很贴切,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着。

陈元洲不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豪情万丈地说要拿冠军的人。

没有人不想拿冠军,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对胜利的渴望也好,想要夺冠所带来的名利也罢。那座奖杯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光只会照在捧起那座奖杯的人身上。

那些豪情万丈说着要拿冠军的人里面,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够如愿以偿站上领奖台。而大部分的,要么是实力不够,要么是时运不济,打拼了很多年,最后在年龄增长、操作变形的痛苦里向现实妥协,离开赛场,另谋出路。

王泽自己就是后者。

刚开始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龄是最大的优势,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去试错去成长。但随着时光流逝,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磨灭了锐气,夺冠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到最后只能接受现实,去另寻出路。

只凭着一腔热血,没做好摔跤的准备,当真正摔倒的时候,只会觉得格外痛苦。

面对陈元洲的问题,王泽嗤笑了一声,反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用多长时间,来做到最好,成为最顶尖的打野?”

他没等陈元洲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从做教练开始,带的每一支队伍,不管首发还是替补,在我入职的一个月之内,不看表格,你随便问,他们的英雄池,赛季内胜率,我都能直接报给你。

每天训练赛的数据,我先拿到,看完以后分析了和他们讲,讲完回来我自己还要看。打比赛的日子,我一天就只睡四五个小时。

我来TCG半年,你也看到了,两个赛季,之前垫底,现在中游。

有时候约不到那些好队伍的训练赛,还是我去托关系找他们教练,好声好气说,哎呀小孩儿都不容易,给他们一个机会,多和牛x的人打打,见一见世面。

我做了这么多,才把一个垫底队带进六强。别人都说,啊,老王你妙手回春,你创造奇迹,你是t0教练。

但是,就算这样,我自己也不敢说,我就是教练里最顶尖的。

因为我没有拿到冠军。

你那句话,搞错了因果关系,你知道吗?不是说你成为了顶尖打野,就可以夺冠。

没有冠军,你就永远算不上顶尖。”

王泽说到最后,抬手用食指去点陈元洲的肩膀。

“我的目标,冠军,没变过。

之前也和你说了,你来,我开发你最大的潜力,我们一起拿冠军。

但是你要问我把握,我告诉你,就一半。从常规赛到季后赛,就算打到总决赛,你能拿到冠军的把握,也是一半。

要么赢要么输,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这么爱吹牛x的人都不敢说自己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你倒好,大名单都没上,就觉得自己可以做到顶尖,

脚板踩着地,啊,一步步来,那些空话说再多,你拿不到冠军,也是白说。”

许知白站在旁边从头看到尾,越听越揪心。

如果说之前王泽劝他签进TCG的时候态度如同春风化雨,现在他这长长的一段话,语气可以算是秋风肃杀了。

优秀的教练,带选手都是因材施教。对那种没自信一直说自己不行的,都会好好鼓励。对自信甚至有写锋芒毕露的,就要压一压。

王泽应该是挺喜欢陈元洲的,没想太多,把他当自己人,直接就在这教育上了,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也没客气。

许知白虽然只是个实习生,好歹也算半只脚踏进社会了,知道有这样一个前辈愿意说一大段话来敲打自己,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但她怕陈元洲年纪不大,听了重话脸上挂不住,到时候场面不好看。

十七八岁最敢做梦的年纪被这样泼一通冷水,如果是许知白,也许看着要强不表露出什么,回去肯定是要难受好一阵子的,也许还会哭上一顿。

她眼见着陈元洲原本扬起的头慢慢垂了下去,就有些心软。想着等会王泽走了,再单独拉着陈元洲鼓励几句。

王泽是老教练了,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的工作做得炉火纯青,一段话说完顿了顿,看到陈元洲低下了头,嘴里一个语气转向和风细雨的“不过”就要吐出口了。

结果陈元洲又把头抬起来了,眼眶有点红,显然也是突然被这么一说,有些不好受。但表情倔得很,忍住的眼泪沁得眼睛更亮了。

“我会证明给你看。”

他盯着王泽。

“扩张英雄池,路人局的习惯改掉,打好训练赛。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我也可以做到。

你说得对的,我都听,你让我做的,我会加倍完成。

我不知道我天赋怎么样,但我会比所有人更努力。”

王泽张着嘴,盯着他半天没说话,最后往他肩上一拍,嘿嘿笑起来。

“那你是答应签我们TCG啦?”

陈元洲还在那红着眼眶瞪王泽呢,听到这句话懵了一下。

王泽一番话,目的就是为了压一压陈元洲,想拿冠军是好事,但也要脚踏实地一步步来,年轻人都心高气傲不缺自信,但肯狠下心吃苦的很少。

陈元洲的表现比他想得还要好,一番话虽然把自己顶了回来,但也表明了他吃苦的觉悟,还显得他抗压能力强,都省了王泽后面再走一步哄人的流程。

王泽越发觉得自己是慧眼识英才,越发想着赶紧把陈元洲签下来,免得夜长梦多,他再被别的教练拐去了。

陈元洲:怎么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王泽转头就对许知白吆喝起来。

“那个谁,对,你来给他拍点照片视频之类的,回头直接在官方账号里放出来。ELG那群老阴比还在那开小号爆料暗示呢,老子直接把人给抢了,哈哈,气死他们。”

他越说越高兴,回头看到陈元洲还愣愣地站着,直接上手给他把还没流出来的眼泪给抹掉,又弄了弄他的头发。

“发什么呆啊,赶紧收拾收拾,拍完一会儿还要回去打比赛呢。可别觉得签上了就松懈啊,回头还是要走流程试训的,而且你想拿自留签,至少积分排名要稳在前十,听到没?”

吩咐完了王泽就自顾自离开了,留了个房间号,让许知白拍完去找他。

陈元洲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算什么呢?是他运气好签上了TCG,还是王泽运气好,从ELG手下把他给抢过去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试训,排进前十才能有自留签,还要竞争上岗,才能打首发。

但是,似乎他的职业生涯,比起同期的其他人,已经更早地,八字画完一撇了?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点燃了掉进海里,明明看得清也听得见,但感官像是和外界隔了一层,只觉得心脏跳动的声音敲打着耳膜,血液的流速都变快了,从耳根到脖子都在发热,四肢却发凉。

他看见许知白拎着摄像机向他走过来,嘴巴张开又闭合,是在讲一会儿要怎么拍。他机械地点着头,嘴里发出声音回复她,但脑子里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别看他有时候凶,其实人挺好的。”

许知白还在担心王泽一通话给陈元洲留下心理阴影,一边和他说着拍摄流程,一边安慰他,结果陈元洲又开始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样,直直地看她,眼球也不带转的。

许知白闭嘴了,被这样热切地盯着让她感觉到很有压力,原本想自居前辈地给他一点安慰或者教育,现在只想找个东西把陈元洲的眼睛挡起来。

拍摄在沉默中进行了一半,陈元洲自己缓过来了,收敛了眼神,也不说话,开始坐在一边傻乐。

许知白今天和陈元洲打了这么多次照面,第一次看到陈元洲这样笑。

狗狗眼稍微眯起来的时候,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她用镜头对准他,取景框里拉近距离看,眼尾的睫毛格外长,往下垂着,笑起来卧蚕很明显,许知白这才注意到他眼角一颗浅浅的痣。

许知白把视线从取景框挪开,镜头里距离很近的陈元洲又恢复成那个独自坐在一边的陈元洲。

这种感觉很奇妙,一天之内突然多出来一个小粉丝,又入了自家教练的眼,一番折腾,中间加上别的俱乐部推波助澜,居然现在即将和自己共事了。

她记起之前的承诺,在心里酝酿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

“加个微信吧,之前答应了你的。”

她看到陈元洲的头动了动,转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好像小狗。

许知白脑海里又出现了这种念头,随之产生的是想摸摸他脑袋的冲动。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两人毕竟不熟,陈元洲甚至一直不敢站得离她太近,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都轻轻的。就算是小狗,也是刚认识的小狗,气味儿都没闻熟,贸然上去撸毛还是有风险的。

陈元洲的私人手机现在还收在训练营的工作人员那里,一时半会拿不到,只好先把微信号报给许知白,让她先发个好友申请过去。

“这个,是我专辑的封面?”

许知白看了一眼陈元洲的微信头像,觉得有点眼熟,接着立刻反应过来。

她的那张专辑的封面是找了个艺术家定制的,几个色块和一堆线条,还别说,用来做头像显得挺有格调的。

陈元洲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许知白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显示申请已发送,把手机拿到他面前给他看了一眼。

“好了。”

陈元洲又点了点头,抬手摸自己的后颈。

当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时候,在许知白面前的表现一直都很收敛。

许知白拿回手机,自己也看了看,陈元洲的微信名叫3.14159,是圆周率的前几位。

他起ID的时候好像格外喜欢拿自己的名字做文章。

许知白读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这个ID眼熟,好像还在哪里见过。

想了半天,记起来了,她扭过头,看向陈元洲,问了一句。

“你微博名是不是叫三点一四?”

陈元洲这次没敢转头和她对视。

他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