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终焉(六)

沈安行见他站起来,本来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可沈迅却突然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沈安行愣住了。

沈迅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僵就是好久。

沈安行这才察觉出事情不对,拿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

9:55。

……还有六分钟呢,这怎么回事。

突然,沈安行听见身前传来了一声大叫。

他吓了一跳,再抬起头时,就看到沈迅正目光惊恐表情扭曲地看着他,吓得双腿抖如筛糠,连连往后退,最后咚的一下背靠住了墙,又慢慢滑落了下去。

沈安行:“……”

他从来就没见过沈迅这么害怕过。

沈迅紧紧贴着身后的墙,看沈安行的表情像看一头怪物。他双腿抖得厉害,满脸恐惧,嘴里发出一阵阵声音发抖的啊啊叫声。满脸涕泪横流。

即使已经退无可退,他也仍然在使劲地用后背顶着墙,似乎是想离他再远一些?。

“别过来……别过来!!”

他朝沈安行声音颤抖地喊道:“我不想下地狱……你滚!!滚啊!!”

沈安行:“……”

沈安行放下了手,眯了眯眼,一时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人是那个沈迅。

但?他大概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会……”

他刚想开口询问,可没成想话才说了三个字,听到他开口说话的沈迅就突然浑身一哆嗦,然后立刻双手抱住头,在那里瑟瑟发抖地缩成了一团,然后歇斯底里地“啊啊啊啊”尖声叫了起来。

“守夜人!!!”他大喊起来,“别过来!!!我不下地狱!!!我不想死!!!”

“……有鬼,有鬼!!!”

“有鬼在里面!!”

沈迅撕扯着嗓子尖叫着,喊了起来:“有鬼在我身上!!有鬼!!!有守夜人!!!!”

谢未弦看愣了,然后,咚咚两声拍门声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徐凉云在门后叫他:“开门!”

刑警队长来要求,谢未弦也不敢再怼着门了,只好撇了撇嘴,伸手开了门锁,打开了门。

几个警察连忙跑进来,围到了沈迅旁边。

徐凉云低下身,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守夜人是谁?”

沈迅根本一个字儿都听不进去:“不对……不对!!!他被我杀了!!!”

徐凉云:“……你疯了吧你,我说——”

他想问点什么出来,但?沈迅已经完全疯了,他一个字儿都听不进去。

沈迅说:“——他下地狱了!!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他……”

“……他……”

沈迅像是疯了,这么喊着喊着,他原本歇斯底里的声音就慢慢平息了下来。

他慢慢松开抱在一起的手,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两眼瑟缩着颤抖着,带着颤抖不停的笑意,看向沈安行的目光里满是惊惧,接着喃喃着重复了起来:“不对……不对,他被我杀了……”

“他……他是死人……”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在地狱里他从地狱里活过来了他——”

说着说着,沈迅脸上的笑意就又散了个一干二净。

滔天的恐惧重新在他脸上出现。他看着沈安行,嘴唇哆嗦了好半天以后,就又一次啊啊啊地尖声叫了出来,然后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推开面前的警察,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跑。

柳煦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十点零一分?整。

同一时刻,他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响。

柳煦抬起头,看到天花板上出现了一条裂缝。

随后,那一片立刻塌陷了下来,上一层的瓷砖跟着掉落下来,在空中旋了几圈以后,正中沈迅的脑袋。

正要往前跑的沈迅被瓷砖正中红心,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那瓷砖一小半都没入了他的脑袋里。

他停了下来,原本惊恐的目光也慢慢放空成了一片灰暗。

他看着前方,张了张嘴,但?一个字儿都没发出来。

最后,他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他脑袋上的瓷砖摔碎在了地上,随着一声脆响,成了一片血色的碎片。

柳煦又看了眼表。

十二月二十七号,农历冬月十四,上午十点零一分?二十四秒,分?秒不差。

沈安行望着倒在地上的沈迅,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上那处突然塌陷下来的洞。

上一层似乎是办公的地方,有两三个穿着警服的人围在洞两旁,正满脸懵逼地往下看。

在他们身后,有一个穿了一身黑压压的男人站在那里,用一双猩红的眼无悲无喜地俯视着这一切。

沈安行认得他。那是七年前带他从奈何桥上离开的人,是黑无常范无救。

范无救偏了偏眸,目光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见到沈安行在看他以后,他就伸出食指压了压嘴唇,示意他乖乖闭嘴不要?声张。

然后,他转过身,一眨眼间消失在了原地。

沈安行:“……”

*

下午三点,柳煦独身一人走出了公安局,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还打着个电话。

他对电话那边连连应声,说着知道了知道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以后,柳煦就长出了一口气,往后倒在了车座上。

这口气叹得如释重负,仿若劫后余生。

沈迅死了。

事情毕竟出在公安局里,很快就有人来收尸了。

然后,沈安行就被拘留了。

柳煦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沈安行在审讯室里一拳朝着沈迅挥过去的时候,他就猜到会这样了。

不过这种事情在他的专业领域里,沈安行也确实该揍沈迅一顿,他也没打算拦着他——很明显,当时在场的人里,不打算拦着沈安行的不止他一个。

不过沈迅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出意外死的,沈安行自己也有苦衷,这事儿倒不难办。

柳煦把沈安行的事情挑挑拣拣,和公安局的人交代了一番,麻烦他们好好对他,又过去和沈安行叮嘱了两句以后,就转身出去替他周旋了。

不过该说不说,他是从没想过出地狱以后的第一份工作是保释沈安行。

柳煦倒在车座上,捂了下眼睛,又无奈地笑了两声。

都结束了。

柳煦忍不住想。

他又拿起手机,随便划拉了两下,然后点进了便签里。

他准备删掉遗书——这东西肯定已经没用了,留着就是个祸害。

柳煦点了进去。

点进去的时候,他不小心又往下划拉了一下,这一下就划到了底部。

他看到了最下面的一段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喜欢他,很喜欢。】

【姐,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些?,但?我一直记得那些闪闪发光的日子。七年里,很多人都叫我忘记那段时光和他,但?我总也忘不了,我记得他每一次说喜欢我的样子,我记得他每一次看向我的目光,我记得他的小心翼翼——我记得所有。】

【我忘不了他。我知道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永远都不会有回响,可即使如此,我也依然忘不了。】

【我还爱他,我还是爱沈安行,人们总说时间能抹平一切,可我这儿不行。】

【……所以,如果我没办法?把他拉上来,我就跟他一起跳下去。】

【尽管对不起大部分人,但?这一次,我选择为此而死。】

【我已经没有再经历生离死别的勇气,我是胆小鬼。】

【对不起,姐。】

“……”

柳煦低了低眸,对着这些?话沉默了好久。

然后,他再次轻轻笑了一声,伸手点了删除。

删除以后,他就把手机丢到了一旁,又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两天以后的29号下午,将近傍晚时,沈安行才终于被放了出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拘留,罪责是殴打他人。

柳煦把他保释了出来,但?是在临出去前,他本人还要?单独在局子里填一份表。

他在几个警察的注视下乖乖填表的时候,有个民警就忍不住对他说:“说真的,我当警察七八年,敢在审讯室里揍人的你是第一个,你真是够可以,小兄弟。”

沈安行:“……”

沈安行,撇了撇嘴,用一副“我知错了”的良好态度蔫蔫说了句:“对不起。”

“别对不起,有啥可对不起的。”民警说,“你也别担心,徐队去过你家,昨个儿你打人以后,他就又领着鉴识科去了一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家里不是有面墙嘛。”

沈安行当然记得他家里有面墙,他也当然记得沈迅最喜欢拽着他往那面墙上踢,按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

这话一出,沈安行就知道徐凉云是去干嘛了。

“徐队领着鉴识科去拍照了,还做了血液鉴定,交了一堆证据上来……你看,你不是也在里面做了一晚上口供吗。”

沈安行确实在里面被问了很多,倒说不上是审。

问他话的是个戴着眼镜的犯罪心理学顾问,因为柳煦也戴眼镜,沈安行就控制不住自己地爱屋及乌,看见一个戴眼镜的都有好感,所以,他倒也没那么害怕和戒备。

而?且对方似乎是海外留学的高材生,脾气很好也很专业,问话的时候一切都很和谐。

问的问题也不是很过分?,只是问他沈迅和他的关系,以及知不知道守夜人和地狱到底是什么。

沈安行很听范无救的话,全部说了不知道,又交代了些?沈迅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你对象也在外面跟着徐队跑了半天。喏,前天不是有鉴识科的过来,让你把袖子撸上去拍照吗?”民警又说,“那就是你对象说的,他说你胳膊上应该还有伤,能当证据交,就让鉴识科的过来了。”

“这堆证据往上一交,你才今天就能出来,不然按照法律规定,打人可是要拘留五天以上的。”

“不过我弦哥可是被问责了……他倒也真行,居然故意锁审讯室的门。”另一个民警啧啧称奇,说,“现在好像还在家免职思过呢,得下礼拜才能回来,这个月工资直接给扣了一半。”

另一个人听了这话,有点汗颜,忍不住道:“确定让他回家是罚他?不是让他回去度蜜月?”

“……别说了,人家跟对象关系好,有什么办法?。”

民警的话题渐渐歪了,沈安行也不再往下听,接着填起了表。

填好表以后,他就走出了拘留用的房间。

他拿起手机,看到柳煦给他发消息。

柳煦说在公安局正门口等着他,他一出去就能看见。

沈安行看着手机页面,良久没说话。

他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被沈迅从小揍到大,这个人早已成了他心里的恶魔,在他的心里扎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牢牢占据了一块岿然不动的地方,把所有痛苦都暴力性地刻进了他骨头里。

所以,沈安行总觉得还没结束。

即使沈迅死在了他面前,黑无常在他面前带走了沈迅,沈安行也还是觉得不真实。

这一切都太顺利,可他的人生向来不顺利。

沈安行觉得不真实,心里还莫名有点后怕。

他抿了抿嘴,打了一行字,但?想了想,又把这些?字全部删除了,重新输了一行字进去。

然后又删了。

沈安行在对话框里欲言又止了半天,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的最后,却只发了个“好”出去。

柳煦却秒回了。

“好捏。”他说,“晚上去看电影,我想吃爆米花。”

他还给沈安行发了个满眼发光的亲亲的表情。

沈安行看到他这几条消息,忍不住笑了一下。

沈安行收起手机,走出了公安局。

走出去之后,沈安行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天边的晚霞被落阳烧得通红。

他低下头,发现柳煦和说的一样,正在门口等他。

公安局门口是一排长座椅,他就坐在那里。他围着个白色长围巾,穿着长大衣,两只手塞在自己怀里,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等着,远远看去,还有几分?乖巧。

有光从外面透进来,落日的余晖打在柳煦身上。

这一幕像高中的那两年,但?又不像。

这是七年后的柳煦。是整整七年都在等着他,对他念念不忘的柳煦。

沈安行看见他的那一刻,忽然感觉莫名安心了不少。

他走了过去。柳煦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在看向沈安行时,柳煦眼睛里肉眼可见地亮起了光。

沈安行被他眼里的光弄得一恍惚。

柳煦抬起头,一见真是他,立刻就笑开了。

他把手从怀里拿了出来,手里是两杯热腾腾的奶茶。

“给你。”柳煦说,“你的,加了布丁,从河沿边上那家买来的,应该还没凉。”

沈安行看着他,愣了片刻后,才伸出手,把奶茶接了过来。

奶茶确实还热着。也就是这时,沈安行才终于心安了下来,也终于相信了。

真的都结束了。

沈迅已经死了,他已经自由了。

历时七年,他终于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爬了上来,柳煦也终于从他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那些晦暗的不自由的绝望的无能为力的都成了过去。他死过一次,掉下过地狱,尝过彻心彻骨的痛,但?终于是抓着一束热烈滚烫的光,上了岸。

他曾抓着这束光熬过好长一段黑暗岁月,也终于抓着这束光死而复生。

这束光曾因为他的离开而?熄灭过,但?也终于为了他而?再次燃起。

沈安行拿着奶茶,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杨花。”

他叫了他一声。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公安局,柳煦牵着沈安行,刚往下迈了两个台阶。

他回过头:“嗯?”

沈安行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

然后,他俯身下去,在落日余晖里吻了他。

吻过后,他又看着柳煦的眼睛,轻轻说:“亲亲。”

柳煦愣了一下,然后就又笑了。

“先斩后奏。”他说,“你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

今天难道不甜吗!我看谁再说我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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