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88章

三楼的光线不好,有三间房。两间是杂物房,一?间放家里闲置、陈旧的物品。一?间放进货的物品。另外那间自然就是原主的房间了。整个少女时代都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

哦,对了,他们还有一?个老家。在乡下,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上。那里早已荒草丛生,尘埃堆积。却始终留有他们的印记。

韶金银没进去,就站在三楼的楼梯口,摆着一?张臭脸,活像欠了他几?百万,甚至浑身不自在地摸出烟开始抽。

韶初寄打开卧室的房门,竟然有灰扑进鼻腔里,她抬手挥了挥,走进去拉开窗帘。

伴随着唰地一声,光线照射进房间。阴暗的房间瞬间有了人气。

她很快扫视了一?圈房内环境——掉色的墙面,老旧的书桌,泛黄的地板,褪色的床单,翻皮的衣柜,还有……潮湿发霉的教科书。

南方湿冷,尤其是她家还是水乡。望向窗外下面就是水路,太阳的光还被对面的房子遮挡了大半。这间房常年都是潮湿的。

她的书桌就在窗户前,如果?下雨天早上走前忘了关窗,等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书桌就全被雨水打湿了。所以她的窗常年都是关着的。

韶初寄呼吸有些沉重,仿佛被什么压住一般。她走到书桌前拉开生锈的椅子坐下。此刻有一?种?强烈的情绪要迸发,并且觉得有什么在牵引着她打开抽屉。

抽屉里有什么?

她的手在触碰到抽屉时,脑中闪过潘多拉魔盒。下一?秒,她打开抽屉,出来的不是贪婪、杀戮、恐惧……,而?是一本上锁的日记本。

这个日记本的封面是芭比娃娃,不过已经褪色了。这个锁也并不保险,随便拿一支笔就能解开锁的那种,根本就不足以保护什么秘密。

她甚至都不用笔解开,稍微一用力就打开了。在翻开的时候她心跳加速。她从来没有窥看别人日记过,但是现在她和原主已经是一体了,这日记,也属于她。

第1页:200x年,弟弟六岁了,他现在什么都要抢我的,爸爸妈妈的爱、好玩的玩具、好吃的零食……只要是他喜欢的,我?就没有资格得到,因为爸爸说女孩不配。

第17页:200x年,我?今天不过就是说了一?句想学舞蹈,就被妈妈扇了一?耳光。她说正经女孩谁去学扭来扭去的东西,滚去做饭。我?在切菜的时候哭了,模糊了视线切到了手指,血染红了白菜,像极了赵靓晴那条红白色的拉丁裙。她跳起来真好看,我?永远也不可能有她千分之一?的光芒。

第32页:201x年,陈百震悄悄把我?校服剪了一?个洞,全班都在笑我?,我?不敢抬头,也不敢哭,因为他们看见我?哭会笑?得更大声。我?上课捂着破洞被黄老师骂,黑板擦扔在我头上的时候恨不得她砸死我?。

第39页:201x年,初三的学长把我?掉在地上的书捡起还给我?,还对我笑?。我?吓得差点摔下楼梯,跑的时候多狼狈。我?不敢喜欢任何人,我?不配,我?不配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尤其是爱。我?只求所有人都别看我?,让我像个隐形人一?样活着。

第44页:201x年,初中毕业了,毕业照上没有我?。因为郭嘉琪前几?分钟叫我去给她买矿泉水。老师见我?跑回来了也没说要重拍,直接和其他同学单独留影了。我?不敢说,怕他们嘲笑我?。我?怕死他们笑我?了,恨不得把自己藏在蚕蛹里。

第47页:201x年,我?想去职高学美术。我?妈不屑一?笑?,说:要么嫁给开拖机的李强,要么就去打工,你这种?蠢货读书就别想了,弟弟将来还要买房娶老婆。我?哭着求她,但除了被打,没有其他结果?。

第50页:201x年,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管将来是飞黄腾达,还是堕落腐烂,就算死在他乡,烂在路边,都不会再回这里了。我?讨厌这里的一?切!

一?滴泪落在泛黄的纸页上。韶初寄不知何时无声地哭了。

这是日记的最后一页,定格在了那一年。原主真的出去那么多年没有回来。

原来抽屉不是潘多拉魔盒,日记才是。每一页都沉重地记录着一?个少女灰暗的过去——恐惧、痛苦、绝望。却没有一?个是希望。

她自卑、懦弱、敏感、孤僻。不敢爱,也怕被爱。别人都欺负她,父母也从未呵护过她。那些年,她像野草一?样被狂风肆虐,却又像野草一?样坚强地活着。

没有人做她的避风港,那她就做自己的避风港。

十六七岁就步入社会,别人都说她反应慢、脑子木、审美差、畏畏缩缩,没人瞧得起她。但没人知道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她已经努力在突破自己内心的牢笼了。但现实的残酷快要逼疯她了。

韶初寄视线模糊,她以前一?直以为是原主拯救了她苍白的人生,却不曾想她也救赎了原主灰暗的人生。

她以前感谢原主给她一具身体让她重新精彩地活一?次。现在她想,原主也一?定感谢她给了她光芒四射的人生。

失去的,我?们一起找回来。

忽然一张纸巾递到她眼前,韶初寄犹豫了几?秒接过擦掉眼泪,视线重新清晰起来,窗外的路灯已经亮起,原来已经晚上了。

韶金银就站在她身旁不远,后槽牙紧咬,两个拳头死死捏住。

“日记你看过了吧?”韶初寄忽然幽幽一问。

韶金银惊了一?下,随后别过头不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阵,房间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韶金银吸了下鼻子,扭头往外走:“他们回来了!”

原主的父母散步回家了。

韶初寄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看过来,四目相对,平静之下已掀起海浪。

王红翠眼里闪过转瞬而逝的惊讶,而?后拧起眉头:“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啊?!”

她咄咄逼人地走过来,顺便抄起玻璃台旁边的扫帚,扬起扫帚大骂:“老娘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竟敢不接!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

扫把即将打在韶初寄身上时,被韶金银拦下:“妈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一?旁抽烟的韶健咳了一?下,烟头差点烫到手,自己这儿子竟然在帮姐姐说话?

王红翠也惊了,表情僵硬:“宝啊,我?是在教训你这个六亲不认的姐啊,她在外面赚了这么多钱一分都不给家里人用,你还要买房买车找媳妇啊!这么个白眼狼不该骂吗?!”

韶初寄挺胸抬头站在那里没动,目不斜视,冷静得仿佛旁观者。双手抱臂,眼里带笑。

扫帚被韶金银一把拖出来扔到地上,他大声说:“我?买房买车找媳妇为什么要用她的钱!我?他妈是废物吗?!我?没手没脚吗?什么都要靠姐姐吗?她一个人扛整个家吗?”

“妈!”韶金银喘气如牛,“我?长大了,我?是男人,你们不应该把什么都压在她的身上!”

王红翠和韶健呆住,梗着脖子半天说不出话。终于王红翠眼珠动了一?下,随后面目狰狞瞪着韶初寄,眼睛一?眯,指着她骂:“你个小贱蹄子都教了他些什么!他是你弟弟还是你养的狗!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我?们韶家怎么生出你这种?混账东西?”

她懊丧地猛拍大腿,嘴里嗷嗷地喊着,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越来越大声。

“混账东西还不快跪下跟你妈道歉!”韶健把手里的烟扔地上拿脚碾压。

韶初寄听了觉得好笑,依旧稳稳站在那里,前面有韶金银护着,她笑着问:“我?道歉?”

然后看向嘴里一?直在嚎哭却没有掉泪的王红翠,说:“该道歉的难道不该是她吗?”

王红翠一?顿,听到这句话气炸了,抖着手到处找东西准备打人:“老娘、老娘今天不把你打服我?就不信王!”

她抄起货物架旁边的玩具笛子,白色的四十来厘米长,粗鲁地撕下透明包装袋,扬起笛子就往韶初寄这边走,还是被韶金银拦下。

“妈!”

“别喊我?妈你个不长眼的蠢猪,滚开!韶健你看着干嘛,把他给我?拉开,我?今天非要把小贱蹄子打服,让她看看谁才是她老子!”王红翠气红了眼。

韶初寄还是稳稳站在那里,她根本不带怕的,甚至还用挑衅的眼神看王红翠。在无声地告诉她“我?根本不怕你,我?不会认错”。

她对王红翠没有亲人的感情,并没有任何同情心。但是原主骨子里怕王红翠,因为她从小被打惯了,身上每个地方都有被打的记忆。

这种?偏心到极致的母爱根本不叫爱。

韶金银是个一?米七几?的青年男子,两个五十来岁的老人根本拿他没办法。推也推不开,打也舍不得打,骂也骂不重,就这么在哪儿推搡了好几分钟。

韶初寄笑?着随手拿起货物架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终于说话了,不过她的语调缓慢,却很清晰:“既然你们要钱,那也可以,一?百万,我?们划清母子关系,如何,王女士?”

王红翠嚷叫声停了,推搡的三人同时看向韶初寄。韶金银不知何时眼圈已经红了,他张了张口,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是我以前不懂事……”

“没让你说话的时候就闭嘴。”韶初寄冷声说。

她继续对王红翠说:“一?百万足够了吧,毕竟你养我那些年,十万都没有吧?反正你和韶健都是重男轻女的父母,干脆不要女儿好了,还白得一?百万,而?且还没人气你了,这不是天大的好处吗!”

她看到那俩夫妻惊愕的表情,释然一笑?:“就当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吧,以后也不会惹你们生气了,拿着一?百万和好儿子快快乐乐地生活,别再打搅我?的人生了。”

“……姐”韶金银声音沙哑。

“闭嘴,”韶初寄懒得看他,继续说,“我?的少年时代被你们毁了,我?的后半辈子,希望你们不要参与。这是我最后的温柔,不要不识好歹,否则……”

她尾音拖长:“我?翻脸起来六亲不认!”

最后那句话如尖刺般穿过王红翠和韶健的皮肤,无形的刺痛让他们面如菜色。

王红翠死死看着韶初寄,仿佛要在她身上看出一个洞。从刚才见的那一眼她就觉得不对劲,但始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

“你是我的女儿韶初吗?”

她的女儿从来都是怕她怕得要死的。可是为什么变得如此不同?那种眼神怎么会是她那个畏缩胆小的女儿的眼神。太可怕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韶初寄:“马上就不是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在半空中晃了晃:“喏,一?百万。够你们用到入土。”

“姐!”韶金银拳头捏紧,他憋了好久才说:“他们这些年一直想你回来!”

韶初寄眉毛一?挑:“哦?是吗?回来给钱吗?还是回来挨打?还是回来嫁开拖拉机的李强?”

她面色一凛,把支票扔地上:“王红翠,你自己就是女人,何苦为难你自己的女儿?她欠你什么了你要这么折磨她?”

走到王红翠面前,食指戳她的肩胛,眼眶发红:“她从小听话懂事,哪一点不比韶金银强?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吗?你的思想是停留在清朝么,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么?!你现在去看看,还有哪家像我们家这样。”

“远的不说,就说现在。要是没有我?,他韶金银还过着被人追着讨债被打的日子,还混在死胡同里看不到未来,还继续啃老压榨你们!”

“说他妈难听点,你们养的好儿子就他妈一?废物!没有我?韶初他永远不是个东西!”

韶金银声音比她还大:“对!我?他妈就是一个被父母养废了的废物!没有韶初我?啥也不是!”

王红翠和韶健抖着唇说不出话,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怎样。

韶初寄哼笑一?声,没有刚才那么咄咄逼人了:“我?现在你也看到了,整个镇上,没人有我?混得好。就算你对全镇的人污蔑我?白眼狼又怎样,我?难道还会怕吗?”

“全镇的人加起来都不及网上骂我?的百分之一?多。我?韶初不差这几?个!”

她踩了一?脚支票,往门口走,微微侧脸,用余光看他们:“王红翠女士,你得准备好从今以后到处都看得到我的准备。”

电视上、海报上、广告上……都会有她的影子。

如噩梦萦绕般,会一?直提醒王红翠作下的孽。

此生若不化解,悔恨会伴她入土,至死方休!

“姐!”韶金银在她走出去时喊了一?声。

一?旁的王红翠和韶健目光空洞,魂不附体,仿若失了心的人偶。

地上的支票被晚风吹起,翻了一?面又躺下。提醒着他们刚才的一?切不是在做噩梦,而?是真实存在且已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初初:原主与我,互相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