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周一早自习,冯周破天荒地没有看书,而是摘了眼镜趴下补眠。

“复仇者联盟”听上去挺霸气,但实际上群里只有他,虞少淳,黎国豪和唐谦。他们四个周日晚上连着麦,把所有找到的证据整合在一起,做成了一张长图,交给虞少淳统一投放到微博和QQ空间。

做完这一切,冯周只觉得身心俱疲,好像透支了未来十年的活力。

他刚趴下没多久,就被人戳了起来。冯周顶着一脸疲惫抬头,看见一本练习册怼到自己面前。

虞少淳指着一道题问他:“为什么这个选择题要选that?”

冯周手往旁边胡乱摸索了一下,抓起眼镜戴上:“这不是定语从句吗?”

“可是为什么不能用which?”虞少淳问,“我代进去读了一下觉得也没有什么问题啊?”

“因为有先行词提示啊,”冯周直接用笔在句子前面的“last”上画了个圈,“当先行词被形容词最高级或序数词修饰不就用that?”

虞少淳咬着笔杆转过头去:“哦,谢谢,你继续睡。”

冯周揉揉眼睛,没摘眼镜直接又趴了回去。他刚趴下没多久,就听教室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

能不能他妈让人睡个觉?

冯周微微抬头,从胳膊上露出眼睛看向门口,就见德育主任跟在一个不苟言笑的女人身后走进教室。

德育主任清了清嗓子,问道:“就昨天晚上,这个......各大社交媒体出现了对我校教师的不实言论啊。这位被造谣攻击的是你们班的某位任课老师,由于对我校的名誉产生了影响,所以呢,现在我和于主任来你们班了解了解情况。”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那女人微微点头后,他才继续说了下去:“是咱班的哪位同学在网上造谣的?现在你自己站出来,处分可能落的还不会那么大,要是被校方查出来,很大可能作开除处理。”

二班人都低着头,或研究练习册上的题,或盯着桌布发呆,没有人说话。

德育主任知道他们是想用沉默消极抵抗,敲了敲桌子:“我警告你们啊,不要负隅顽抗,校方总会查出来的,现在这个帖子对学校的影响很不好,希望你们都对自己的前途负责!”

“主任,”邰枚举起手,“我有一个问题,我们和一班所有科目都是一个老师教的,你们为什么不去问一班,而是直接来问我们班啊?”

德育主任左手狠狠一拍讲台:“不许转移话题!”

邰枚撇撇嘴,把手放下,往椅子上一靠,翘着二郎腿开始研究自己的手指甲,明摆着对德育主任的做法不满意。

“你们都不说是吧?”德育主任一张胖脸涨得通红,他点点头,“都要包庇?都做共犯?”

旁边一直冷着脸的于主任忽然开口:“既然二班这么团结,那就所有人一起停课吧。扰乱学校教学秩序,违反校规校纪,停课到查出来是谁发布的谣言为止。小赵,你直接给他们家长打电话,通知他们来学校把孩子接走。”

听了这话,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几个胆小的女生瞬间脸色吓得煞白。

“怎么了?”于主任的声音不大,但从里而外透着一股没有人情味儿的冷意,“不是要团结不要前途吗?那就一起回家团结吧。我再给你们五分钟,自己想明白要不要把前途赔进去。”

教室里静得可怕,没人抬头,也没有人敢说话,只能隔着门听见别的班级的早读声。

冯周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心跳得很快,像在敲着夺命的鼓点。他把颤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有些痉挛。

他也只是个偶尔想反抗一下强权的普通人,暂时没有溺死在洪流之中的觉悟。

五分钟对于他们是煎熬的,可确实只在一瞬之间过去。于主任抬手看了眼表,毫不留情道:“五分钟到,还是没人说是吗?那课都不用上了,全跟我去教导处等家长来接你们。”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大家好像约好了一样,心照不宣地选择屏蔽这一切。

他们没办法牺牲自己站出来把没做过的事揽在头上,但也深知不能让那个为他们共同利益抱薪开道的人冻死在风雪里。

于主任看着二班学生软抵抗的态度愈发生气,直接伸手抓住第一排一个女生的胳膊,隔着桌子就把她往外拉。她的指甲本来就尖,一使劲直接抠到了女生的肉里。女生的膝盖和肚子直接撞在桌子上,痛得她弯下腰。德育主任看不下去,想上前圆场,但哪想到于主任铁了心要治这帮学生,毫不留情地狠狠掰扯着女生的胳膊:“不是挺犟吗?不是不说吗?那就都滚。”

撞击声和女生痛楚的低吟声不断刺激着冯周的耳膜,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惩罚着去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用尽力气把眼前的障碍扫清后发现原来世界还是一样的烂,没有因为自己的付出存在丝毫的改变。

真是有够讽刺的。

冯周攥紧了拳头,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上下牙床互相打架的“咯吱”声。他鼓起勇气“腾”地站了起来,惹得全班人纷纷转头看向他。

冯周站是站起来了,可他长了下嘴,却觉得喉咙里干涩无比,声音小得很,像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就在他干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身前响起:“老师,放过那个同学吧,是我干的。”

虞少淳翘着两条凳子腿,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慢悠悠举起一只手,用食指指着天,一股中二爆表的气质。教导主任手里还掐着那个姑娘,藏在无框眼镜下的目光扫过虞少淳,落在了他身后的冯周身上:“你怎么回事?”

“我也参与这件事了,我......”

冯周刚说了一句话,就被虞少淳打断了:“这事跟他没关系。”

黎国豪也站了起来:“主任,我也有参与这件事。”

唐谦紧随其后:“主任,我也是。”

邰枚看了看他们,不甘示弱挺身而出,梗起脖子看着教导主任。

路小南,姜岚......

更多的二班人站了起来。

虞少淳皱眉:“怎么这浑水还蹚了个没完没了呢?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教导主任甩手松开了那个女孩,一张本就擦了粉的脸被气得煞白。她抿着唇看着站起来的人:“少给我玩法不责众这套,别弄那些没用的障眼法,到底是谁出谋划策的?”

虞少淳站起身,直接走到教导主任面前。他本来长得就高,此时眼中结了霜一样冷,不像个规规矩矩的年级第二,更像个不要命的赌徒。教导主任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强装镇定:“你横什么横?我看谁敢在八中称王称霸?”

虞少淳“噗嗤”乐了出来,往讲台上一靠:“不就是您吗?除了您谁还敢在八中称王称霸?”

教导主任移开视线,看向最后一排的冯周:“刚刚是不是还有你一个?”

虞少淳皱眉打断她:“我不是说了这事跟他没关系吗?要罚要开除弄我一个就行,搞连坐我还以为我梦回大清。”

教导主任被他一通阴阳怪气,忍着没在教室撕破脸,直接扯着虞少淳的衣服领子把他拽出了教室。德育主任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一声,此时才上前双手下压,安抚躁动的众人:“好啦,好啦,继续学习吧,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忽然从教室后面冲到前面,撞了他一下,飞速向门外跑去。

于主任一路揪着虞少淳的衣服领子,直奔教导处而去。进了办公室直接拨通电话:“喂,是团委的田老师吗?你帮我找一下高二二班虞少淳的档案,谢谢。”

她挂了电话,抬头看向虞少淳:“胆子挺大,敢造谣老师?”

虞少淳腰板挺得笔直,丝毫没有在教室里那副没有骨头的样子:“主任,我没有造谣。”

于主任还没说话,虞少淳又继续讲了下去:“罗秋蝶师德败坏,人品恶劣,是所有她教过的学生有目共睹的事情。性别歧视,贫富歧视,文理歧视,她哪个没做过?”

“一个好老师应该教育学生平等地看待一切,而不是培养一群又一群把阶级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伪君子。”

于主任说:“你身为一个学生,造谣顶撞老师是要记大过的,删掉视频,在公共平台上道歉,劝你见好就收收。”

“我不。”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于主任气得浑身发抖,“是不是罗老师管你们了?是不是打击报复?你们几个小孩怎么报复心这么强呢?”

虞少淳还有闲心对着旁边的穿衣镜整理领子:“这就叫打击报复了?也对,我朋友失去的是助学金和学习的机会,她失去的可是自己的工作啊!你说这孰轻孰重的,肯定是失业更严重对吧?”

于主任一拍桌子,尖叫道:“不上进不听话的学生老师还不能管了是不是?你等着你的档案一到我就带你去校长室开除学籍!”

“老师,您不会以为我真的怕被开除吧?”虞少淳两手在她桌上一拍,拍的声音比她都大,“暂且不说校长吃了瓜后觉不觉得我是造谣,就算真被开除了我家能直接送我出国念书,而贵校明年高考的时候少的可是个能拿出去吹牛逼的985预备生,您觉得这波亏不亏?”

“或者您要是保定了您那位牛逼不行的好妹妹,咱俩去校长面前对线去,看看你这个教导主任的位置还能不能保住?”

虞少淳整个人脸上都写着“你能拿我咋办”几个字。别的不可怕,不要命还拽着别人同归于尽的疯子最可怕,于主任刚刚还气在头上,现在慢慢恢复理智倒开始斟酌这件事了。

冯周紧赶慢赶着来到了教导处。他直接推开门,趁着勇气还没丢干净前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虞少淳身边:“主任,罗秋蝶老师泄露开学考的题目这件事却是板上钉钉没法儿洗的,既然您已经知道那条微博写的内容了,那应该也看见了我们比对的开学考试卷上的题目和她给自己补习班讲的题目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就算这样,您也觉得是我们在造谣吗?”

于主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冯周,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好学生,没想到居然和他这种捣乱的学生混在一起,你怎么能这样呢?”

冯周正色说:“主任,我不是什么好学生,充其量是个学习好的普通学生罢了。”

于主任刚开始也只是想保下来自己的妹妹,别快退休了还被这么搞,无论谁是始作俑者,她都有信心用处分或开除学籍来威胁对方把嘴闭上。

可是当虞少淳和冯周两人一起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没那么有自信了。

刚才虞少淳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两位八中不要,有的是学校抢着要。她把年级第一第二搞走没了升学率,校长能剥了她的皮。

况且在这件事里,不占理的其实还是罗秋蝶。

这回轮到她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的前途赌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说:“就算这个老师你们再讨厌,再不喜欢,也不能用这种偏激的方式去传播负能量,会影响学校的声誉......”

虞少淳冷笑一声:“什么负能量?揭露恶臭教师强迫学生补课威胁不补课就给你强行转去文科班的事实是负能量?学校声誉难道比学生一辈子的前途还重要?”

“那你们想怎么样?”于主任说,“闹得人尽皆知,你们和学校鱼死网破就满意了?”

虞少淳双手撑着桌子,身子微微前探:“您还是不懂我们的诉求,我们作为学生只是想要一个公平公正公开的学习环境,让高考真的成为一个不用拼爹拼妈靠自己就能创造未来的机会。现在连基本的公平都不能保证,学习还有什么意义?”

一直保持沉默的冯周忽然开口:“于主任,别的暂且不说,至于漏题这件事,并非是因为一班的平均分远高于我们让我们觉得不舒服要搞他们,而是确实存在漏题的情况。我希望学校能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数学组的老师按照开学考的难度再为一班和二班单独出一份考卷,考一下大家真实的水平。我们用成绩说话,您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