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号酒吧
陆倾骑着单车行于夜晚车水马龙的城市街道上。
B市虽然不大,在全国也算不上什么繁华的都市。但胜在烟火气十分浓烈,市中心常常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像是没有沉睡时间的不夜城。
对于这座城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但对于陆倾,他现在只感到厌烦,他刚下晚自习,本准备回家,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上面写着“爸”。
他拿起来接了,爸爸说让他来“九号”接他。
相同的话陆倾已经听了无数遍,没有多想,骑着自行车就掉了个头,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骑去。
前方的车辆弯弯绕绕,他骑着自行车只得小心翼翼地前行,一会儿停一会儿走,往常只需十分钟的路程偏偏用了将近半小时才完成。
等终于到了“九号”门前,已经过了十点半。
“九号”是一家酒吧名字。坐落于人来人往的市中心,在这一片还挺出名。从外面看,“九号”没有多么华丽的装潢,黑色的铁片缠缠绕绕,有些还因为时间太长又风吹雨淋而生了锈,房檐下零散着放置了些灯管,灯管发出五颜六色又昏暗的光,在大门处印满古时图腾的帘布垂落,遮住吧内的光景,像是无声的吸引。
陆倾在“九号”门前顿了顿,看了看布帘上妖冶的图腾样式。把自行车在路边停好,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九号”不是闹吧,没有那么多人聚在一起随着音乐摇摆尖叫,但也不是什么安静的咖啡馆,嬉笑谈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根针似的刺入陆倾的脑袋,让他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但也只是一瞬间,陆倾就适应了周围嘈杂的环境。他来过“九号”很多次,哪个座位光线最强,哪个座位相对安静,他都很清楚。
陆倾仰起头,环视了一下。
就看到了正站在吧台内举着手臂摇着酒的一个人。
他没有穿调酒师专门的白衬衫和西装马甲,但动作很熟练,在摇酒的间隙,还甩了一下杯子。
头发有点长,又杂乱,像是从来没有经过很好的打理,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揪,其余的碎发散散地铺在头上。嘴角胡渣有些明显,衬在一起,有种肆意的韵味。
那人身后是一排又一排整齐放置的酒瓶,在昏暗的灯光下,玻璃酒瓶反射出说不上什么颜色的光环,打在那人脸上,身上,平添了一股邪气。
在看到陆倾扫过来的目光时,那人也撇了他一眼,眼尾和嘴角一起上翘。
陆倾没在他身上停留,他不认识他,只知道自己每次过来时,总是看到那人在酒吧里,有时候和今天一样在调酒,有时和一些酒吧的人围在一起聊天,有时只是安静的坐在酒吧一角,盯着手机玩。
可能是什么很闲的人吧,陆倾想,否则怎么天天呆在酒吧。
对方也似乎眼熟了他,每次眼神不经意相撞,总能看到对方上扬的嘴角。
不过陆倾从来没有回应,他不想与别人有轻易的接触,尤其是总是出现在酒吧的人,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费时又伤神。
他又将目光扫视一遍,在吧台下靠右一些的座位上看到了他爸爸陆世林。
陆世林正跟几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喝酒,人好像已经有些昏沉,举着酒杯的手也有些飘忽,但正聊得火热,看不出有想走的趋势。
陆倾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爸。”
陆世林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瞬间对上了自家儿子有些雾蒙蒙的眼睛,里面的神色看不清楚。
“唉,小倾来啦!”陆世林挥了挥酒杯,揽上旁边人的肩膀,“兄弟,这我儿子。”
周围的几个男人纷纷向陆倾问好。
陆倾没回,只简单的点了点头,他又看了陆世林一眼,陆世林已经又拿起了酒杯,和那几个朋友喝了起来。
他垂下眼帘,背着书包默默朝一角落走去。
这个角落就是根据他自己多次来酒吧的经验得出来的灯光最足,也最安静的位子。但在酒吧,再亮再静的位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能是由于位子太偏僻了些,远离酒吧带来的沉浸与混乱,这里常常没有人坐。久而久之,这个位子,成了陆倾除家和学校外,待过最长时间的地方。
陆倾没有什么停留,坐下,调整了一下座位,酒吧杂乱的环境带来一些闷热,陆倾脱了校服外套放在旁边,又从书包里拿了本五三出来,将卷子翻到新的一张,拿起笔,沉入题海。
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一头柔顺的黑发,软软的盖在头上,额前碎发垂落,堪堪遮住眼睛皮肤相对于白,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泛出点点红晕。
周围嘈杂混乱,人们毫无顾忌的喝酒,大笑,谈论接下来去哪里消磨时光,抱怨生活中各种各样不顺心的事。但他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头顶昏黄的光打下来,将他罩于不同于周围混乱的宁静中。
格格不入,却又好像本应如此。
他沉溺于题海中,感应不到周围环境的变化,直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桌子。
陆倾皱了皱眉,他很讨厌别人打扰他写卷子,尤其是做的正投入的时候。
来人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只感觉一股浓烈的酒气向自己袭来,几乎将他熏晕。
陆倾的眉皱得更深了起来。
男人脚步晃悠,仿佛下一秒就要眩晕,倒到陆倾身上。
“喂,小子,你是吃饱了撑的吗?到这来写什么作业?”对方大着舌头。
陆倾没有回答,笔依然在纸上写着。
“唉,问你话呢!”
陆倾握着笔的手紧了紧。
“你这小屁孩怎么回事儿?最基本的讲礼貌懂不懂?”
不懂,陆倾心想。
“就你这样还他妈学生啊,大人问话都不回答,学个屁!……唉,唉,你他妈不会是哑巴吧?”
陆倾停下了写卷子的笔。
这样的找茬不是没有过,陆倾长的白白净净,清清爽爽,又被周围浑沌的环境称托,显得安静又美好。总有些人因为好奇或是单纯的不爽来搭讪或挑衅,陆倾往往不理睬,自顾自写自己的,多数人自讨没趣就会悻悻离去,但也有些人会变本加厉。
男人越来越上头,脏话一个接一个从口中蹦出来,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陆倾突然觉得很烦躁,他伸手想抓一下头发。
手刚抬起来,那人突然往后退了一下,接着就伸出胳膊“啪”地一下打掉了他的手,还伸手猛地拽了一下卷子。
笔还没有离开纸,在卷子上面划了一条长长的线。
对方的话语像炮弹一样砸了过来。
“喂!怎么,还想动手啊?我就说你不是个好孩子吧,跑到酒吧来写作业,装什么装啊?就是个坏小子吧,还跑酒吧来,你他妈不会……”
话还没砸完,陆倾就抬起头盯着他。
男人一瞬间怔住了,竟忘了骂下去。少年的眉头微蹙,嘴唇紧紧抿着,眼睛里像是藏着刺人的尖针,透过镜片瞪着他,威力却丝毫不减。
他居然被一个青春期的小屁孩吓到了。
男人回过神,血气突然上涌,他来不及思考,伸出手,只想往眼前少年侧脸上挥上一拳。
但这一拳没有挥出去。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陆倾和男人中间插过摁在桌子上,挡住了男人即将挥出的拳头。
些许散漫的声音从陆倾头顶上传来。
“喂,别跟人小朋友计较啊?写作业就写呗,又没碍你啥?”
是那个总是对他笑的男人。
陆倾往上看,被他挡着,陆倾看不到那个醉酒的找茬者。
找茬的人眼睛定了定,茫茫地看了看眼前的人,突然一拍脑袋,扯起一个油腻的笑:“呦,这不燃哥吗,…哦,这小朋友要写作业是吧,嘿嘿,我这酒喝多了有点上头了,对不住了哈哈……”
“去去去,滚一边去,一身酒气别在这儿瞎逛,等会儿给人吓着了怎么办?”
“哪这么不经吓啊哈哈哈”男人假笑了两声“哦……我那边有朋友叫我喝酒呢,先过去了啊。”说着男人便摆摆手,踩着虚步往回走。
“快滚快滚。”被叫做燃哥的人颇为嫌弃地挥了挥手。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陆倾抓了抓头发,顿了顿,又将卷子重新摆好,拿起一旁的橡皮,仔细的将刚刚划出的线擦掉。
“喂。”
声音响起,与那个醉酒的男人的嚷嚷声不同,很轻柔,像恋人睡前的低喃。
对面的沙发椅下陷,燃哥道:“不对我说声谢谢吗?小朋友?”
声音低沉温柔,像轻轻的哄诱。
陆倾拿着橡皮的手一顿。
这个人的声音清晰,轻柔,没有醉意。
对方的声音又响起:“写作业怎么不回家写呀,这里这么吵,分心怎么办?”
看小朋友没什么反应,燃哥也不急,嘴角的笑容又加大了些:“你这做的是什么?卷子吗?小朋友多大了呀?这卷子看起来好难哦。”
陆倾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次是因为这人的语气,跟哄孩子似的,是把他当成小学生吗?他明明已经是个高中生了。
“这里音乐声会不会太大了?打扰到小朋友做作业怎么办,要不我去给你关了?”
燃哥慢慢趴下来,把头撑在胳膊上,少年的脸因靠近变得清晰,眉眼似朗月,正盯着卷子,鼻梁挺拔,煞是好看。
他咧开了嘴角,碎发垂落额前遮挡了些许视线,燃哥轻轻吹出一口气,他自己的碎发被吹开,连带着对面少年的头发也有了丝飘动。
“小朋友这么害羞啊,哥哥的……”
陆倾就在这时突然抬起头,瞪着燃哥,但眼里没有刺人的尖针。
燃哥愣了愣。
只闻少年清冽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我不叫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