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风雨欲来

苏锦瑟去了章昭仪那边绕了一圈,紧接着又光明正大去了趟冷宫,最后高高兴兴回了东宫,动作之大,內宫中无人不注意太子妃的动静。

来仪殿自然是最快就收到各方的消息,杨贵妃一张脸阴沉得吓人,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撕碎,宫人内侍噤若寒蝉,头也不敢抬一下,哪怕是最后官家来了,哄了半天,贵妃也依旧没有给他好脸色,不冷不淡嘲讽着。

“娘娘,这是官家差人送来的樱桃。”没多久贵妃身边伺候饮食的大丫鬟怯生生地说着。

杨景怡紧绷着的脸下意识一松。

杨贵妃酷爱樱桃,天下闻名,各道进贡的樱桃十之□□都会来到来仪殿,多年来一直不曾变过。

“让厨房做个樱桃奶冻送给官家,孟嬷嬷等会你亲自去送。”杨贵妃脸色微微好转,淡淡吩咐着。

来仪殿的气氛瞬间松弛一些,孟嬷嬷脸上也露出真切的笑来。

“官家当真是把娘娘放在紧紧要的位置啊。”她安抚着。

杨贵妃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视线落在水灵灵的樱桃上,脸色平静:“真的是我吗?”

孟嬷嬷笑容一窒,不再说话。

那边官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只好讪讪地回了福宁殿。

“景怡真的这么在意那个孩子吗?”庆延帝唉声叹气,“我还不是为了欢怡,欢怡还小,不说政事堂,便是枢密院也看不上他,太出风头便是人人都看着。”

他又长叹一口气,许多话他也不能直接跟景怡说,景怡心思重,说多了想得越多,最后事情未必能顺利。

“那些士大夫哪个好惹的,舒王毕竟年纪大了容易养虎为患,小孩年纪小,等欢怡历练好了,找个地方打发出去就好了。”

一旁的莱嬷嬷和容太监低着头静默不语。

“官家,药来了。”门口小黄门低着头低声说道。

庆延帝年纪上来了,被年少时浪荡掏空的身子越发差,前几日突然头晕目眩,把莱嬷嬷吓了一跳,连忙请了太医请脉开了安神药。

“娘娘会明白的,官家身体要紧。”莱嬷嬷端上药来,宽慰着。

庆延帝接过药放在鼻尖闻了下,挑了挑眉:“怎么有点不一样了。”

“官家之前不是一直说苦了些吗?昨日太医来诊脉的时候,奴婢跟他们说了这情况,太医去了黄连加了些甘草,所以药味中少了些苦味。”莱嬷嬷解释着。

庆延帝点点头,端起药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对了,太子可曾再出东宫?”这话是问容太监的。

容太监谄笑着上前说道:“没有,官家前几日去政事堂震慑后,东宫一直闭门不出,就今日太子妃去了趟章昭仪那边,送了一些补品。”

庆延帝冷哼一声,困意突然涌了上来,打了个哈欠说道。

“官家可是困了,不如午休片刻。”莱嬷嬷顺手把岸边的碗放到身后丫鬟的托盘上,上前询问着。

“小憩片刻吧,下去再去景怡那边看看,若是她还在生气,便实话实话了吧。”庆延帝说话间又打了三个哈气,无奈说道。

莱嬷嬷站在他边上,给他盖上毯子:“官家说的是,好生歇息吧。”

屋内很快就传来庆延帝沉重的呼吸声,莱嬷嬷和容太监对视一眼。

“嬷嬷早上起得早,不如也去休息片刻,官家这边老奴照看便是。”容太监体贴地说着。

按理两位都是官家身边的红人,也都是自小跟着官家长大,辈分都应该是一样的。奈何莱嬷嬷还占了个奶嬷嬷的名头,且二次被召官家回宫依旧盛宠不衰,宫中最不乏趋炎附势的人,即使是容太监也对她礼让三分。

“那便有劳容太监了。”莱嬷嬷笑着点点头,带着丫鬟出了大殿,顺手关了大门。

一直恭敬站在床边的容太监看着寂静无声的寝殿,殿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和昏睡的管家,眼睛微微眯起,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子。

孟嬷嬷来送樱桃奶冻的时候,却发现福宁殿格外安静,管家身边的两大红人莱嬷嬷和容太监都没有出来迎接,只有容太监身边的一个干儿子沐黄门谄笑着迎了上去,众多的小丫鬟小黄门沉默地站着,笔直而僵硬。

她心中疑窦丛生,当面上不显,把手中的樱桃奶冻递了过去:“天气热,娘娘担心官家日理万机,让奴才赶紧端了过来。”

“有劳嬷嬷亲自跑一趟了,不如去喝口茶歇歇。”沐黄门殷勤地说着。

福宁殿的情形实在太奇怪了,她站在这里已有半炷香的时间,依旧不见莱嬷嬷和容太监的身影,这让她心中越发忐忑不安,摇了摇头婉拒道:“有劳沐黄门了,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呢。”

“那可是大事,那就不耽误嬷嬷了。”沐黄门诚惶诚恐地送孟嬷嬷离开。

孟嬷嬷心神不宁,快步走向来仪殿,突然发现不远处莱嬷嬷贴着墙角,低着头,形色匆匆地想着东边走去。

东边正是东宫的位置。

她心中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午时的烈阳突然被远处飘过来的乌云所遮挡,燥热的空气却丝毫没有被驱散,反而越发干燥。

偌大的皇宫人来人往,却安静地不像话,好似一座无人的空城。午后的阳光落在众人的脚尖前,映出宫中低沉丫鬟黄门僵硬刻板的脸,连呼吸中的空气中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闷。

苏锦瑟热得恨不得整个人扑在冰炉上,奈何被翠华死死看着,连稍微靠近一点也不可。

“不行,我心跳得好快。”苏锦瑟摇着扇子,烦躁地说着。

“可能要下大雨了,云都飘过来了,所以现在就很闷热,要不等云过了,要不等雨下了就好了。”翠华一边用力摇着扇子给苏锦瑟送来凉风,一边干巴巴地解释着。

苏锦瑟躺不住了,看了眼天色,天色阴沉下来,可燥热却是丝毫不减。

殿下已经离开三天了,她每日端着饭菜假装去送菜,实际就是自己坐在太子的位置替他把菜全吃了,再装模作样地端出来。

不知情的人都在传太子和太子妃当真是恩爱,便是连吃饭都是要黏在一起,吃得干干净净。

苏锦瑟仔细算了算,她总共和殿下分开过三次,第一次是殿下从猫变成人,但那段时间她失忆了,并不觉的难熬,第二次是殿下去雁门,她千里迢迢赶过去,心有目标并不觉的负担。

这是第三次。

一个看不清前路的分开。

一个不成功便成仁的未来。

她今日睡醒,突然心中不安,几乎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娘娘,杨贵妃突然去了福宁殿。”张如九面色不安地跑了进来。

福宁殿是官家偶尔宠幸后宫女子的地方,杨贵妃入宫多年从不曾踏入福宁殿,也不准被人提起这个名字,这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

“就她一个人,还有谁吗?进去了吗?”苏锦瑟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连忙问着。

“只带了孟嬷嬷一人,进去了,因为福宁殿中莱嬷嬷和容太监都不在,所以畅通无阻。”张如九也是惊魂不定,惊讶万分。

苏锦瑟眨眨眼,没想明白杨贵妃怎么好端端来来那里。

“让人继续看着,顺便盯着政事堂那边。”苏锦瑟动作粗鲁地扇了几下扇子,嘴角微微抿起,谨慎地吩咐着。

“让人把东宫看好,不准随意走动,让守卫打起精神。”

“是。”张如九躬身退下。

翠华站在她身后,手中的扇子捏了捏,脸色也有些紧张:“我听说杨贵妃从不踏足福宁殿,今日好端端怎么去了?”

苏锦瑟摇了摇头。

“对了小昭仪那边谁去看着的。”苏锦瑟生怕是自己之前特意去看小昭仪的事情激怒了杨贵妃,让她兵行险着。

“是温嬷嬷手下的碧玉。”

“嗯,让温嬷嬷和王嬷嬷进来一下,翠华,你去看看冷宫那边今日有没有人进出。”

苏锦瑟的脸色实在太过严肃,翠华被吓得也不由紧绷着脸,不敢多耽误,连忙跑了出去。

“娘娘,太医院的院首去了福宁殿。”没多久,张如九再一次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苏锦瑟脸色微变。

东宫这边率先闻到不安的气氛,紧急部署起来。

政事堂那边,范阁老终于喝完了手中的那盏冷茶,天色阴沉地好似马上就要下大雨,可空气还是干燥地令蝉都只能有气无力地叫唤着。

隔壁屋子有舍人推开窗户,东拼西凑地吟诗一首,韵脚全无却也格外应景:“满座顽云黑压城,风雨欲来风满楼,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这场雨下了只怕秋天要来了。”

欢笑声络绎不绝,安静的政事堂顿时热闹起来,不少年轻的舍人皆探出窗户搭着话。

“阁老,成了。”一个身形瘦小的小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磕在地面上,低声说道。

范知春脸上闪过一丝失神。

小黄门沉默地跪着,一言不发。

“下去吧,出了宫就不要回来了。”范知春淡淡的声音响起。

“是。”小黄门如来时一般退了出去。

早过花甲之年的范知春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堆在眼尾嘴角,不笑时,让他多了一份威严,此刻他脊背微微佝偻着,原本硬朗的精神气早就被抽空,徒留年迈的沧桑。

屋外依旧热闹非常,舍人是政事堂特有的职务,找的都是锐气进取的年轻人,为的就是打磨这些天之骄子,将来可以更好地为大梁服务。

大梁,不仅仅是官家一个人的天下。

“官家请范阁老和冉阁老一同去福宁殿议事。”政事堂前,一个黄门尖锐的喊声打破了政事堂热闹盈盈地斗诗大会,在热闹中扑上一盆冷水,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逐渐消失在嘴角。

来人正是杨贵妃身边得宠的黄门——多宝。

范知春搭着杯壁的手微微一颤,但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起身,抬手认真地理了理自己的官帽和衣服,直到铜镜中的自己是一丝不苟的模样这才平静地出了屋子。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