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相处
栾良砚却猛地后退一步,淡淡道:“我自己来吧,你先去歇会儿。”
陶茱萸闻言,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下来,低着头退出了房间。
而她身后,栾良砚也长吁了一口气,站立片刻后自己动手退净衣衫。
整间屋子弥漫着湿热的水汽,栾良砚仰着头静静地靠在浴桶上,今日的事一一从他脑海滑过。
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一切和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但今日却出现了一个意外——本应已经离世的陶茱萸。
难道事情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出现了偏差?
没有人能想到,如今年堪十九的栾良砚竟是已走过近五十个春秋,又重来一世之人。
上辈子他少年中举,在官海沉浮数十载,步步为营,离位极人臣仅差一步之遥,谁知最后却落得个惨死荒野,无人收尸的下场。
刺客的刀穿透他的心口时,栾良砚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么交代在那荒山野岭中了,谁曾想一觉醒来,他却倒在一座荒野破庙中。
那破庙正是他上辈子赴乡试时遭遇歹徒的暂避之地,当时他在那伙歹人手里可没少吃亏,差点儿就提早送了命。
栾良砚花了大半日的功夫,才接受自己已然重活一世这个现实,然后便是依着前世的记忆躲过那群歹人,重新参加乡试。
老天爷既然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自是不能再叫那些害了他的人好过,他会再次一步一步走到他们面前,将他遭遇的一切悉数奉还。
在外头这些时日,栾良砚本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陶茱萸的出现,却让他发现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上辈子他从乡试回来时,这个嫁过来给他冲喜的姑娘分明已经遭遇不测,掉下了悬崖才是,可如今她却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这一些反常让栾良砚有些沉闷。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随即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进来,“你洗好了吗?还要不要再添些热水?”
栾良砚就着热水抹了把脸,答道:“不用,我已经洗漱完了。”
他起身拿过搭在屏风上的方帕,细细擦拭着身上的水珠,谁成想,陶茱萸恰好此刻走了进来。
陶茱萸显然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嗖地闪回屏风后面,她尴尬的垂着头,耳尖颈脖一片绯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套新衣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栾良砚虽是个读书人,可上辈子毕竟已经经历过人事,此刻虽然尴尬,却也淡定,“是给我的衣服?”
陶茱萸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将手上的衣袍递了过去,她红着一张小脸,声音轻若蚊蝇,“这是新做的,娘让你今晚换上这个。”
栾良砚见她一双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显然是臊得狠,低头凝视片刻,似打量又似分辨什么。
上辈子的他位高权重,最懂得看人须留三分忖度,而且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是不能轻视。
末了,栾良砚并未发现陶茱萸身上有何不妥,便淡淡道:“有劳了。”
到了晚间,栾良砚才发觉漏算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上辈子他虽无限尊荣,却也并没有再续娶,因此晚间一向只有他一人安睡。可如今,身侧却要躺着另外一人,着实叫他头痛。
“不早了,你今儿又才从外面赶回来,早些歇了吧。”
话刚出口,陶茱萸便有些后悔,虽说他们已经成亲,但那毕竟是冲喜,她还没做好真正为人妻的准备。
正头痛的栾良砚闻言也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这小娘子还真是出人意料,他勾了勾嘴角,便准备上床休息,手却不经意地碰到了陶茱萸。
陶茱萸立马退到了床角,整个人缩成了一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无助与慌乱。
栾良砚颇为诧异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转而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很怕我?”
陶茱萸心中一紧,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有…我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眼眶反倒有些发红,这该怎么解释?
她确实有些惧怕眼前这个男人,而且她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人似乎并没有多喜欢她,甚至还有些防备她。
栾良砚看着床角这个红着眼睛像小兔子似的姑娘,忽而叹了口气,郑重说道:“你放心。”
陶茱萸慌乱地看了栾良砚一眼,不敢搭话,就那么合着衣躺在床角。
栾良砚脱去外袍,掀开被子盖在身上,盯着陶茱萸的眼睛,轻声说道:“把外衣脱了,放心睡吧。”
然来他说的放心指的是这个,陶茱萸这才有所放松,见栾良砚已经背过身侧躺在外面,她迅速脱下外裙,然后躺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
今晚估计睡不好了,陶茱萸迷迷糊糊地想着。
片刻后,栾良砚发现刚还战战兢兢的小丫头却已经安然入睡,这下他便有些哭笑不得。
这丫头,分去了他半张床,叫他无法安睡,自己却早早进入了梦乡,真不晓得方才她那一副害怕的模样有几分是真。
他转头细细打量身侧之人,最终还是败给了一张尚显稚嫩的小脸。
“算了。”栾良砚叹了口气。
再次睁眼时,天已大亮。
磕磕绊绊穿好衣服,陶茱萸红着脸去厨房打来一盆热水,既然要装作一个好妻子,虽不知该如何行事,但伺候丈夫洗漱总该是没错的。
栾良砚束发的手微微一顿,“以后这种事我自己做就可以。”
“不碍事。”陶茱萸低着眉将绞好的热帕子递给他。
栾良砚没再说什么,洗手净面后将盆里的水泼在屋外的水沟里。
陶茱萸看着栾良砚的背影,快速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涟漪悉数抚平,默默洗漱后又换了身衣裳才出门。
“哟,难怪老是听人念叨什么小别胜新婚,”栾刘氏捂着嘴,眼睛在陶茱萸和栾良砚身上来回打量,“太阳都快晒屁股……”
“说啥呢!任谁都跟你一样没脸没臊的。”栾母瞪了眼二媳,不过明显带有笑意的眼神毫无威慑力,“赶紧吃饭,今儿上午可有的忙。”
苞谷磨成的粉子里加几把麦子粉,再擀成细细的长面,将昨儿的剩菜做成浇头,淋在刚出锅的面条上,这是上滦河村最常见的早饭,省事儿又管饱。
一家子刚用完早饭,便瞧见县太爷带着栾里长和不少有头有脸的乡绅进了院子。
陶茱萸嫁来栾家这些时日,着实没见着多少栾家的亲戚,加之前段子日,满村都是她是灾星的流言飞语,不少人躲她都还来不及,哪敢朝她面前凑。故而院子里这一大帮子人,十个里头有八个她都叫不上名号。
然而尽管如此,今日也并不妨碍别人赶着过来和她搭话。
“这就是木箪媳妇儿吧?真是个标致人儿,”一位穿着富态的中年妇人拉着陶茱萸的手,笑的眉飞色舞,“前儿我就说,木箪媳妇儿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瞧瞧,今儿这不就应了么。”
陶茱萸茫然地看向栾母,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栾母道:“茱茱,这是你四表姨家的三媳妇儿,你该叫成大嫂子。”
陶茱萸见栾母脸上表情淡淡的,心知这位成大嫂子应该不大受待见,便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淡笑道:“成大嫂子过奖了,且去席上吃杯茶。”
“好妹子,想必家里也越来越忙了,不过如今你身份可不是我们这些农妇能比的,也该有人给你分担一些活儿,”成大嫂子又拉住了陶茱萸的手,将两个水灵灵的小丫头推到她跟前,“如今木箪兄弟出息了,咱们这些做亲戚的也没啥表示,这两丫头是我娘家的远房侄女儿,最是勤快不过,就让她们给你打打下手。放心,都是自家人,最是懂规矩的。”
陶茱萸没想到往日戏文里所见的不良亲戚给小辈儿房里塞人的事,今儿倒实实在在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她转头看了一眼栾母,见栾母脸上不快之色越发明显,便笑着摇了摇头:“嫂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嫂子也瞧见了,我家小门小院儿的,实在住不下这么些人,而且家里的事情有婆母在,并不多么劳累。”
成大嫂子没料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陶茱萸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这话说的她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她斜睨着陶茱萸,阴阳怪气地笑道:“随便找个地儿住下就行,就怕有些人舍不得让别人分了她的好吧?”
这成大嫂子着实是个没脸没皮的,明知栾母不大喜欢她,还是硬端着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嘴脸凑到栾母面前,“婶子,不是我说嘴啊,如今木箪兄弟这身份可不一样了,身边哪能只有一个黄毛丫头伺候着。”
她朝陶茱萸瞥了一眼,又继续说道;“您是好心给那个不知来路的孤女一个名份,可再怎么的,也不能委屈自家儿子啊。您瞧瞧,那些县老爷们,哪一个是只守着一个婆娘过日子的?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