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贫民区2

昏暗灯光影影绰绰照亮满地病人,一脸怜悯的少女握着形象可怖的干尸,小孩用那双大眼睛打量屋内的每个人,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屋外凄厉的鸟叫声一声比一声高亢。

陆宜修默默往后缩了缩,但他不动还好,一动立刻吸引了小孩的视线,大眼睛落在虚弱的陆宜修身上,欣喜的扭头对少女道:“要不就他吧。”

陆宜修:……

要不你们再考虑考虑?

少女松开握着干尸的手,脸上浮起一团健康的红晕,洋溢年轻的朝气。

陆宜修不想多想,但这个氛围和这个发展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他慎重端详了下敌我双方的战斗力。

正常情况下,一个成年男性可以轻松吊打瘦到皮包骨的幼童跟少女,但一个生病且饿了不知道几顿的成年男性跟两个拥有诡异力量的信徒……

算了,我选择撕卡。

陆宜修安详的双手交叉在胸口,无欲无求的闭上了眼睛。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有人靠近他,握住了他的手。

“亲爱的兄弟,死亡与阴影的姊妹正在注视着你,愿祂抚平你的痛苦和悲伤……”

伴随着少女虔诚的祈祷声,奇异暖流涌入陆宜修体内,疾病带来的虚弱感被抚平,身体重新充满力量。

意料之外的展开,让陆宜修惊讶的睁开了眼睛。

少女念完祷告词后,脸色惨白的松开陆宜修的手:“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陆宜修坐起身,活动自己的手和脚,从虚弱到健康的康复过程被压缩在极短时间内,所以他清楚感受到了体内的蓬勃生机究竟有多么强大。

惊人的治疗能力,起死回生般的效果,这是隐秘信仰赋予信徒的能力?

那陆宜修完全能理解政府为什么没法彻底剿灭这些隐秘信仰了。

“你还没完全好,”少女:“这只是一个效果轻微的‘治疗’,它能缓解你的病情,但无法彻底治愈。

你的病没他们那么重,所以看起来很有效,等‘治疗’效果过去,病痛就会席卷重来。”

也是,如果这些隐秘信徒真那么牛逼的话,完全不用沦落到眼下这个地步。

刨除掉因为环境而产生的怀疑和猜忌,陆宜修用客观视野环顾简陋的茅草屋。

悬在火堆上方熬煮的石锅,石锅里散发着粥的清香,稀得能倒映出人脸的水咕噜噜的冒着泡,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煮了无数遍的白开水。

大眼睛的小孩皮包着骨头,因为过于瘦弱而显得眼睛异常的大。

少女穿着破旧的外套,脸色惨白,身形瘦弱,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病色。

在意识到他们如此瘦弱和贫困时,陆宜修忽而无言以对。

这是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环境,怜悯在此刻似乎有些不切实际。他依靠他人的怜悯而活下来,又如何去怜悯其他人?

游戏和现实混为一体,陆宜修找不到恰当的反应来给予他眼前的“NPC”。

少女非常习惯其他人在接收“神奇治疗”后的沉默。

事实上,陆宜修的表现比大部分人好多了,他没有惊慌失措的尖叫;也没有纳头便拜,祈求改变自身的命运;甚至没对她方才的行为产生疑惑。

他跟我们不一样,没接受过教育的少女没法更详细的说出对方身上的不同之处,她本能的知晓,他不属于贫民区。

“你可以走了。沿着外面那条路一直走,走上四五个小时,就能看到洛南区,那里的道路是整洁的,那里的人一日三餐都能吃饱……”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描绘天堂,陆宜修干巴巴的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呢?只要走上四五个小时……”

少女的眼里流露出了某种情绪,她环顾满地的病人,摇了摇头道:“它太远了。”

陆宜修跟着看了眼满地的病人,留在这里的病人大多一脚迈入了死亡,大部分都长时间昏睡着,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呼声,少部分清醒的人,木愣愣的注视着某处,对周围的动静无动于衷。

他们就像一群在等死的人——不是像,他们就是在等死。

某种沉重感袭来,陆宜修缓了缓,继续问道:“这种‘治疗’,其他人能学吗?”

他们显然经常遇到这种问题,小孩从少女身后探出头,盯着陆宜修嘟囔道:“又来一个。”

少女跟陆宜修解释道:“所有人都能学,如果你要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只是你可能误会了,这种‘治疗’不是没有代价的。”

小孩用那双大眼睛注视着陆宜修,清澈的像是能窥见他的灵魂:“阿秋快死了。”

阿秋……陆宜修看向正值花季的少女。

少女朝他摇了摇头,唤那个小孩道:“阿秋。”

陆宜修的目光从少女身上挪到皮包骨的孩子身上,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他确实瘦得很不寻常。

“这里最初只有阿秋一个人,我病好了之后,就留下来帮忙了。”少女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那些生活中的悲惨故事,对他们而言,太过寻常。

“阿秋跟他爷爷住在这里,有一年他爷爷病了,病着病着就死掉了,然后阿秋就开始这么做了,”少女摸了摸阿秋的头,道:“也有人想学这个,但他们学了之后都走了。”

“我想留下来,”这句话出口后,那些咕嘟嘟冒泡的情绪奇异平静了下来,陆宜修语气认真的对他们道:“我不喜欢悲剧。”

好人就该大团圆,坏人就该下地狱,这才应该是故事的结局。

少女楞了几秒:“悲剧是什么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上过学,不认识字。”

悲剧?悲剧就是生活在其中的人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有多糟糕。

陆宜修深吸了口气,笑着对他们道:“我认识,到时候我来教你们识字。”

阿秋探头脑袋:“你笑起来像是……”他在自己贫瘠的词库里搜寻合适的词:“爷爷。”

“每次我一看到他笑,就觉得暖洋洋的。”

陆宜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坚定:“我要学这个。”

阿秋朝他招了招手,带着他出了门。

凄厉的鸟叫声露出了真面目,一群黑色的秃鹫盘旋在天空,落在荒野中那些干突突的树枝上,等着一顿饱餐。

荒野上伫立着一个个没有立碑的坟包。

阿秋绕过那些坟包,直奔他的目的地——一个跟周围没有区别的小土堆,周围的泥土有些新,似乎时常被挖开。

阿秋从土堆里挖出了一个骷髅头。

他将骷髅头递给陆宜修:“这是我爷爷。”

这个骷髅头在月光下散发着莹莹玉色。

陆宜修接过骷髅头。

“你捧着它,”阿秋纠正他的动作:“然后认真感受祂的存在。”

陆宜修捧着骷髅头,它摸起来凉凉的,不像普通的骷髅。

正如少女之前所说,这个谁都可以学,不存在任何门槛。

陆宜修捧着它耐心感受了几分钟,看到自己面前跳出了一连串通知。

【你感知到了某个未知存在留下的气息,现在,你可以向祂祈祷了(如果掌握正确的仪式和关键物品,你将有机会成为祂真正的信徒)。】

【获得人物特性:简陋的献祭——献祭尸体、献祭你自己、献祭一切,来取悦你的神灵,以祈求祂的回应。】

【你窥见了一缕光,透过门缝渗出,推开那扇门,你将找到真正的信仰。】

陆宜修将骷髅头递给阿秋。

从这一连串提示中,他立刻意识到了一点——阿秋他们连信徒都算不上,只是触碰到了隐秘信仰的浅信徒。

所以他们也只能用最简陋的方式,用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去获得“治疗”他人的能力。

陆宜修沉默的跟着阿秋回到了茅草房。

“你要是想走的话,”少女注意到了陆宜修低沉的情绪,她踌躇了下,劝慰道:“也没关系,很多人都跟你一样。”

“我在想怎么才能帮上忙。”陆宜修环顾室内的病人,在挺身而出试图做些什么时,感受到了情况的艰巨。

贫穷、疾病、饥饿、无知——对他的另一个马甲来说,根本算不上问题,但对于阿秋和这个马甲的他来说,却是生与死的选择。

陆宜修简单思考了片刻,很快做出了选择。

撕卡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习惯了就好。

“我想好了,”陆宜修坐在稻草堆上,朝阿秋和少女招手:“病得治,扫盲也势在必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阿秋跟少女两脸茫然。

“识字,才能赚钱!赚到钱,才能吃得上饭,才能找医生看病。”陆宜修:“不能光靠这玩意,不然到时候,你死了,她死了,我也死了,这里的人还是在等死,得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

小屋里异常安静,病人的痛呼声跟屋外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认识了字就能赚钱吗?工厂一个月才给两铜币,根本吃不上饭,更请不起医生。”阿秋疑惑又天真道:“而且贫民区里也没有医生。”

现实总是冰冷又残酷。

不过陆宜修要是能轻易被它打倒,那都对不起他接受过的义务教育。

“贫民区之前没有医生,以后就有了,”陆宜修看向皮包骨的阿秋:“你们就是这里最初的医生。”

“我希望你们能成为真正的医生。”而不是用生命做代价的“医生”。

“可是贫民区里的病人没有钱。”少女皱着眉头道:“我不想赚钱,吃不饱也没事,我想救更多的人。”

陆宜修停顿了半晌,更正自己之前的话:“那就不赚钱,救更多的人……但你们还是得学习,识字,然后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

“那我们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