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ェ)
越贵妃恨得咬牙切齿,素文不敢吱声,只敢悄悄把下人叫进来扫干净地上的碎片,撩开珠帘,默不作声地站在越贵妃的身边。
越贵妃撩起鬓边一缕乱发,把头发拨到耳后,从后颈处抄去,把头发揽起来,随手抄过一根银簪,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脸上是慷慨赴死的决心,冲素文一伸手,说道:“把本宫的账本拿来!”
素文松了口气。
刚刚可把她吓坏了。
娘娘挽头发那架势,活脱脱像是要去找陛下干架。还好一张嘴不是去找陛下干架,而是乖乖拿出荒废了数日的后宫事务,准备开始干活了。
她连忙找出账本,研好笔墨,端上一盘小点心,把一应物品在越贵妃的书桌上放好,越贵妃挽起袖子在桌前坐下,坐稳了之后还伸手抹了把眼泪。
“他就是气本宫没有把事儿办好!本宫办好就是了!然后再理直气壮去找他要猫!”
素文当时就想到了一个词。
窝里横。
用来形容他们娘娘真是再合适不过。
越贵妃一边哭着一边对着账本,素文站在桌旁耐心研墨,并且适时地往越贵妃手上递过去一块点心,没了猫,也就吃这件事能让越贵妃开心一点,越贵妃嚼着点心,批着账本,嚼到一半,越贵妃突然停下了。
“素文,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不对……”越贵妃嘴里还含着东西,说话也说不利索,素文立刻去倒了杯甜酒递到她嘴边,越贵妃猛地一口灌下甜酒,清了清嗓子,说道:“昨日只顾着猫了,没注意别的,那天狗东西问了我一个问题。”
素文心里无奈。
她听不懂狗逼,但是听得懂狗东西。
这次不骂陛下狗逼了,改骂狗东西了。
她来不及再劝一次“娘娘慎言”,便听越贵妃抢先一步说道:“他问我有没有见到苏侍君。”
素文疑惑道:“这又如何?”
越贵妃把毛笔压在砚台上,压干了墨水,纤长的笔杆在她手中一转,又被紧紧握住,她道:“不,如果这件事无关紧要,他是不会问的。所以我猜,应该有两种可能。”
“其一便是,他怕我去欺辱苏侍君。其二……可能苏侍君那里藏着什么秘密,他怕我看见?”
*
齐璟一直在重复做一个梦。
梦里是火光冲天的皇城,尸体横七竖八,温热的血液流了一地,在白玉阶上凝成一片又一片的暗红。
叛军进皇城烧杀抢掠,□□后宫妃嫔女官,看见皇城中的珠宝就像是猫见了老鼠,狼见了肉。眼冒血丝,面容扭曲,抓过珠宝就往口袋里塞,有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拽下冕旒揪着他的头发让他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人踩着他的腿弯,令人上前挑断手筋脚筋。
他早被灌了哑药割去了舌头,拼命挣扎着,喉咙里只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嘶吼。
那人害怕他看不清似的,把人带到他面前杀。喷涌而出的血液溅到他的脸上,模糊了视线。
但是那人并不舍得让他死,把他拖进了大理寺的地牢,把他吊在冰冷的墙壁上,每日拿些不知名的东西塞到他嘴里。
齐璟浑噩地过了不知道多少时日。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天可以活,舌头被拔去,手脚被铁链束缚,他没办法自裁。
地牢里的老鼠开始啃食着他的血肉,他兴许染上过鼠疫,但是又莫名其妙地恢复,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逼着他亲眼看着那人登上龙椅君临天下。
有一天,他的眼前闯入了一个明艳身影。
熟悉又陌生。
这人的身形他是熟悉的,但是无比娇艳的颜色,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人的身上。
来人揽起着衣裙跨入地牢,抬头望见齐璟的一瞬间,泪水决堤。
他似乎又很害怕有人看见他哭,连忙擦干了眼泪,跑到齐璟面前,手指扫过齐璟脏污的脸颊,看着他浑浊的眼睛。
他说:“成或者败,我都陪你。”
长时间心如死灰的齐璟,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刹仿佛被人击溃了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齐璟从梦中猛然惊醒。
这个噩梦重复了很多年。
噩梦止于最后那人模糊不清的声音和面容。
……成或者败,我都陪你?
齐璟召见过解梦的星官,星官只告诉他“不吉”二字。齐璟也知道不吉,比星官知道的更透彻,一国之君梦见自己被别人如此践踏,这要是件吉利的事儿,那还真就见鬼了!他也让御医诊过脉,开过治梦魇的药,也都无济于事。
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火光冲天的勤政殿。
要想避免噩梦,只能不睡觉,可是人又不能不睡觉。
齐璟的头愈发地疼,心口发堵,喘不上气。他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开口把黄德全叫进来。
黄德全的手里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掀开帘子递到齐璟手边,又命人点燃安神的熏香。
黄德全小声问道:“圣上又梦魇了?”
齐璟不说话,端稳手中的药碗屏住气息,正准备喝下苦涩的药。
他手边的被子忽然蠕动了几下。
齐璟一愣,一个毛团子瞬间从被子里蹿出来,一下子撞上了他的小腹。齐璟手一抖,手中的药碗摔到地上,里面的汤药自然也洒了一地。
小毛团好像也撞懵了,贴着他的小腹转了好几圈,被齐璟一把捏住,举到了眼前。
小猫紧紧闭着眼睛,雪白的爪子往空中挠了几下,后知后觉地缓缓睁开双眼,对上了一双阴郁至极的眼睛。
齐璟手里的毛团子打了个哆嗦。
*
天黑了。
苏遗秋蜷在猫窝里面,睡不着觉。
没办法,白天睡得太多了,晚上根本不困,他强迫自己闭眼睡觉,闭了一会儿又睁开了,在窝里打了个滚,好奇地环视着四周。
狗皇帝没把他交给虐猫怪,也没把他还给饭票,而是把他扣在了勤政殿。
苏遗秋蹑手蹑脚地从猫窝里出来,在勤政殿转了一圈,还跳上龙椅,坐直了身板,享受了片刻当皇帝的快感。
好吧,其实并没什么意思。
苏遗秋自娱自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了。
狗东西呢?
狗东西应该在睡觉吧?
苏遗秋肆无忌惮地在勤政殿溜达着,从后门跳出了勤政殿,绕过重重看守的侍卫,迈着小碎步,藏在宫人宽大的衣摆下,钻进了一间屋子。
唔……好香……
跟狗皇帝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苏遗秋畅快地吸了几口,贴着墙根继续往里走,忽然撞上了一堵矮墙。
这是一个和他一样高的台阶,一共有三阶,苏遗秋笨拙地跳了上去,才发现台阶的上面是一层软软的被褥。
比他的猫窝还软。
苏遗秋欢快地扑到上面打滚,忽然,身下的被褥一动,把他整个猫都盖在了被子下面。
这好像是张床?
苏遗秋从被子里钻出来,轻手轻脚地在床上走了一圈。从床头走到床尾,和熟睡的齐璟看了个对脸。
苏遗秋一屁股坐在床上。
噫——狗暴君的床!
他还是赶紧下去吧!
苏遗秋调头就跑,一扭头,一股熟悉的香气钻进了他的鼻孔。
可是……真的好香。
仿佛受人蛊惑一般,苏遗秋钻进了齐璟的被窝。
被窝里面又软又暖,还有令猫身心松快的香味,苏遗秋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在被窝里面动去,猫脑袋一歪,就撞在了齐璟的手上。
好香。
不行,快让他吸两口!
苏遗秋歪着脑袋蹭着齐璟的手背,整个猫畅快极了。
他的心里被两个完全相反的小人拉扯着,一个嚷叫着让他再多蹭几下,蹭个痛快再走。另一个就在反复告诉他,这不是他可爱的饭票而是那个喜欢折磨人的狗逼!别在这儿傻蹭了赶紧走!
他也想走!
可是他忍不住啊啊啊!
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啊能让猫这么着迷!
再蹭一下!蹭一下就走!
不行,多蹭一下吧,有点不够……
苏遗秋蹭的如痴如醉,总是想着下一秒就走,可是下一秒还是忍不住往齐璟身上靠。
狗逼的手指动了,甚至碰了一下手边的小猫。
苏遗秋吓了一跳,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完了,蹭的太嗨,把狗逼蹭醒了。
然而齐璟似乎没注意到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就把黄德全叫进来了。
一股无比酸涩的味道钻进鼻孔直冲苏遗秋的天灵盖。
我的妈额这是什么东西?!
苏遗秋差点被熏得撅过去。
他本想等狗东西睡着再从被子里面偷偷溜走,但是……但是……这到底是什么气味啊这么酸爽?!
苏遗秋一阵阵反胃,嘴里都是酸的。
不行……他快吐了。
得忍住!
不行他忍不住!
苏遗秋被熏得晕头转向,开始在黑黢黢的被窝里面四处乱蹿,从床头跑到床尾就是找不到出去的地方!
再不出去他真的要吐了!
他的眼前闪过一丝光亮,苏遗秋立刻冲着那一缕亮光奔过去,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瞬间,他劫后余生般喘了口气。
下一秒就撞上了一个并不怎么柔软的抱枕。
他在抱枕上拱了两下,防不胜防地被人给拎了起来。
苏遗秋慢慢睁开眼。
他撞上的,不是抱枕,是狗皇帝。
苏遗秋僵硬地往旁边看,一个药碗摔在了地上,里面的汤药洒了一地,那药正是酸涩味道的来源。
“咪……”
他好像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