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痴汉

季武子再次证实了这个消息。

恶战将败之际,消兵和谈,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了。整个季氏陷入了劫后的狂欢中。

处处是祭拜淫寺邪神还愿的蠢夫愚妇。

再就是季氏宗族搞的那些拜祭祖先等活动。

几日下来,人人疲惫不堪,倒把这喜事的热情消散了大半。

只有宁纾一人郁郁寡欢。

一来是,任务毫无进展。二来是,她觉得这梁国也好,季氏也好,把个丧事当喜事办,实在是可怜又可笑。

根据她的猜想,就算是和谈,也是晋宁两国坐下来和谈,怎么分割梁国。梁国新的一年,税负必定非常沉重。

时间过得很快,不多日,季氏迎来了家主季肥,并亲来迎亲的梁太子梁棠。

来的时候正当傍晚,烟霭凝聚,远处小山重叠,呈现出一派紫色。

绵绵春雨,如针如毛,把天上地下笼罩在朦胧中。不时有燕子飞过,把这片刚激烈大战过的地方赋予了新的生机。

等候家主与新姑爷的人群里,讨论激烈。

“开春就有雨,今年的收成一定很好!”

“是呀,是个好兆头。女君即将出嫁,晋国不打了,双喜临门呀!”

“若是今年能丰收,我讨个妾的钱就有了!”

“你家里的?”

“没死。我的妾被城头的石头不小心砸死了。所以……”

“我是儿子死了。不过我妻还年轻,今年收成好,明年就能再生一个。”

“希望今年雨水丰厚。地力肥沃。妻妾肚皮争气。”最后交谈的人,几乎都在祈祷这个。

宁纾看着欢快的人群,与及目所见的硝烟遗迹,忽地想起了梁樾临行前说的话。

人人皆有父母。父母将他们抱着背着长大,唯恐他们夭折。他们有什么错?要遭到这样的杀戮?

她原本以为在君王的野心,将领的名望之下,黔首不值一提。

但是,季氏这些失去亲人的家庭,此刻欢欢喜喜,似乎也把那些亡人不当一回事。

宁纾看着这些笑脸,没来由的觉得眼睛疼。她一定是被梁樾的歪理邪说给蛊惑了。明明这些最为平常,黔首、布衣自古以来只需服从生产、管束。就是这样。

迎亲的车队,浩浩荡荡,出现在大路上,由远及近。她赶紧将纷乱的情绪抛诸脑后,

宝马雕车,焚香细密,寺人侍女行动如流水,武士也是威武雄壮。远远的看,很是气派。

若单是梁棠迎亲,宁纾是不能来的。

但是这又是父亲还家,所以宁纾跟着季武子早早就在外门处等着了。

随着季肥与梁太子棠下车,季武子带着季氏全族跪迎太子梁棠,并家主季肥。

季肥红光满面,但是梁太子棠却是犹有愁容,似乎大病刚愈一般。

见礼后,梁棠目光不时流连在宁纾身上。

宁纾沉浸在自己的心事,没兴趣多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季肥与族人对这次晋国卑劣行径的几番交流之后,透露出一个消息——“宁国使节来都城时,王子樾也会跟着一起回来。”季肥抚须含笑:“王子樾于我季氏有恩,阿武,届时见了他,必要备一份厚礼赠予他。”

季武子赶紧答应。

他,竟然回来了!

我的天!宁纾简直是喜出望外!

眼睛都亮了!

宁国没有趁机扣下他做质子,父王,突然也这么好,宁纾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

那么还有救!

她不用等死了!

跟在她身边的曲,更是是兴奋地抓住了宁纾的手。

与族人寒暄结束,季肥与梁棠自有宴饮。

宁纾回闺房。

这阵子因为系统不做人,以致宁纾心情很差,睡眠也很糟糕。好不容易得了个好消息,居然兴奋地更加睡不好,三更天了都没有困意。

她干脆不睡了,想着明日跟梁棠回都城,就能见到梁樾,她就无比兴奋。这回她一定一定要让他,亲口说他爱她!万不可再让系统钻了漏洞!

直到此刻,宁纾才有了与季氏全族一般的开心、兴奋。

曲凑过来:“女君早些安歇吧。”

“睡不着。”看到曲,宁纾忽地想起她给的那个符,正要找她聊聊那个国巫乩的事。却听,门外侍者禀报:“女君,太子殿下来访。”

梁太子?

宁纾皱了眉,这么晚,他找她做什么?

当即让曲出门传话:“很晚了。明日我会去拜访殿下的。”

梁棠听了话,也不强求,将一个匣子递给曲,笑道:“此物,请交予女君。”

曲捧了匣子,回房,递给宁纾。

宁纾打开一看,是一堆幼稚的画作,像是小孩画的。

这么厚的画,上面年代略久的绢帛已经泛黄。

画上人,寥寥几笔,有单人有多人。忍着狐疑,大略翻了翻,翻到后面,画风渐渐正常,笔法渐渐成熟,宁纾才看得出,是一个女童,再是一个少女为中心的趣事。无论是前期小小女童,还是后期的少女的神态却是跃然纸上。

“女君……”曲看着看着,讶然:“都是你。”

都是孟季?

宁纾也是讶然,手翻到最后一张,是一对少年夫妻,新娘是孟季,少年却是还未画全。

梁棠?

梁棠居然画了这么多孟季,宁纾有些颠覆心中所想了。

原来他并非全然为了季氏的权势,才要娶孟季。他居然这么在意孟季!可是孟季居然还背着他,勾搭梁樾!

真是,过分!

宁纾恨恨地想,但是她现在是孟季!

“孟季,我能见你么?‘’

梁棠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么个深情的人,大晚上地痴痴来,宁纾不由得有点怜惜他了。

可是她是来做任务的,对孟季的烂摊子可是没兴趣收拾。再者,这么个痴汉,大晚上的,她可不敢跟他共处一室。

还不如为了季氏权势,来的关系纯粹。

梁棠在门外站了许久,终于等到曲出来,“女君见我了是吧?”说着就要进。

却见房内突然熄灯,漆黑一片。

曲的声音带着抱歉和害怕:“女君说她睡下了。明日会去拜见殿下。”

梁棠急了:“明日,有大夫和武子在如何能聊?趁此时他们酒醉,哎,女君看了画,也不肯见我吗?”

曲再次行礼,劝道:“很晚了。女君,女君多谢殿下赠礼。”

梁棠盯着漆黑一片的窗牖,再次出声:“孟季。”

“女君真的已经歇下了。很晚了。”曲再一次劝。

里面无声无息。

梁棠只得一甩衣袖,悻悻而归。

他一走,曲赶忙进去禀报。

“殿下走时,面带怒气,恐怕对女君有火。女君不妨明日多多安抚他。”

宁纾才没功夫搭理他:“不必了。”

曲沉默了一会:“女君对王子樾情根深种。小人明白。但是太子殿下才是女君的夫君。女君以后在太子府,要仰赖太子殿下……”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啜泣起来。

宁纾看着曲,看着看着,心里一透:“你,看上王子樾了?”

好像,自从在子郡城外,梁樾从天而降,救了她们后,这个曲就开始不大对劲。

曲惊得满脸苍白,连连否认:“没,没有!小人没有!小人只是为女君担心,担心而已。”

宁纾嗤地一笑:“喜欢他不是很正常么。王子樾长得确实,挺好看的哈。”说到这里,宁纾在心里把他与见过的所有人相比,还真是最好看的。尤其是现在,从里到外都是白的,又单纯又圣父,无公害无污染。

在曲颤抖着身体,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情形下,宁纾也不逗她了,决定做个好人:“这样。等到了国都,见了王子樾,我将你赠予他。”

曲先是一惊,再是害怕一跪:“女君,我……”

宁纾上榻就寝:“你要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谢女君恩德!”曲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女君若有需,小人永世相报!”

听着曲的感激,宁纾躺着,仰望帐顶:连梁樾都有那么多人喜欢,那么喜欢晋成表哥的人不知有几凡了。若她真死了,晋成表哥会便宜了谁呢?不管是谁,她都得呕死!

她抱着矜被,再次给自己打气,为了晋成表哥,冲鸭!

当晚,宁纾做了个梦,梦见梁樾跟她说“我爱你。”说了一万遍不止。

她连说“够了够了。”梁樾却不搭理她,仍然拉着她,不让她走,一再地告诉她,他爱她。

但是系统却像死了一样,怎么都叫不出来。

宁纾吓醒了。

一身冷汗地坐起,瞧见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才拍了拍心脏,平复下来。

曲听见动静,赶紧进来服侍,宁纾就着她的手,下榻梳洗。瞥见撂在几案上的孟季画像,心里一紧——她一定是被梁太子棠的痴汉行径,给吓到了。才会做那种乌七八糟的梦。

梁樾是谁啊?一辈子打光棍,怎么可能对人死缠烂打。

吓死她了。

因着这个缘由,宁纾对梁棠印象很差。一整天,她都跟着季武子,根本没去拜见他。

几次下车歇散,偶然遇到,梁棠意欲找她单聊,都被她用季武子挡了。

一直行到了梁都,宁纾才渐渐平复了心境——梁棠自幼与孟季定亲,又不是没来由的偏执,她着实有点反应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