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不负
这话说的,宁纾快气晕过去了。
那是因为她把他当做,当做晋成表哥,她的夫君!凭什么她吻他,他就回应?!想到此处,唇舌上的触感,丝丝密密地重新浮漾上来,仿佛是羽毛轻轻拂过未结痂的伤口,痛痒的感觉令她心慌意乱,又倍加羞恼!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攀着岸边的灌木根,踩着河堤的烂泥,气鼓鼓地就要上岸。不想,河泥湿滑,她一脚没踩实,朝后仰倒,冰冷的河水带着泥腥味,瞬间灌了她的满口满鼻。
胡乱扑腾两下,修长的手臂将她搂抱,出了水面。
宁纾趴在岸上,吐了脏水:“咳咳咳……”
梁樾蹲在她身边,帮她拍背。宁纾对他的触碰已经非常恐惧了,她胡乱地推他,本以为还要跟他费劲一会。却听他闷哼一声,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
这才发现,梁樾一身白衣,方才在水里没看清,现在一瞧,可谓是衣衫褴褛,满身的剑痕。隐隐的暗色血迹,顺着湿哒哒的衣摆往下滴。
这是?
他说他杀了几个晋人,是那时候受的伤?
应该是。
奸臣梁樾,一直靠佞幸和阴谋诡计上位,虽然嗜杀,但是从未听说他本人有多高的武功剑术。上次在子郡城外,他也是带着七八个侍卫才杀了三个斥候。这回以一对多,就算是暗中发难,也免不了一场恶战,伤成这样也是情理之中了。
虽然恼怒他趁人之危,但人家毕竟是为了救她受的伤,宁纾也无法再继续拉着一张脸了。她蹭了过去,近前一瞧,伤口更是触目惊心——白衣下白莹莹的肌肤上,斜长的伤口不断往外渗出殷红的鲜血。
这么重?!
宁纾免不得心头一阵烦乱,她撕开内衬裙摆的一截,非常熟练地给他裹紧伤口,一截不够,再撕一截,终是不再见他往外渗血了。
——她是在拯救位面之子,是为了完成任务,并不是对梁樾这个魔鬼心软。
终于包扎好,她轻舒一口气,“明知道是伯宗的地方,还敢一个人来。你不要命了。”
说完话,却不见梁樾的回应,反倒是她耳根发烫,她能感觉到他一直盯着她的侧脸。
被这么盯着这么长时间,她竟然顾着包扎,茫然不觉,此刻想来,不由得心里发慌。凉凉的夜风吹来,吹散开湿衣,直吹得她浑身一颤,人清醒了——她说的是什么鬼话,他姐姐造孽,他当然要来赎罪!
“明日你就会嫁给太子了,为什么还会一个人跟着陌生的寺人来找我?”梁樾的眸子幽幽的,“这么喜欢我?”
宁纾一口老血喷出:要不是系统作孽,说你是位面之子,我会给你一个眼神?!这回被寺人奉和梁姬所害,全是因为她贪功冒进,因为她太想早点完成任务了。
想到这里,宁纾不由得生出希翼,她回看梁樾的眸子:“你说你爱我好不好?”
梁樾的脸色看不清,但是眸子越发清亮了,像是盛满了天上星星的河水,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片刻才问:“你愿意嫁给我么?”
憋了半天,她当他要说什么呢,小事一桩。
宁纾赶紧点头:“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你爱我。”快说!快说鸭!
她话音刚落,手臂就被钳住,整个人被带着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当从淄台得知她被姐姐谋害,生死荣辱不知时,一身尘灰赶回梁国的梁樾只觉得心底焦躁的很,满脑子全是子郡城外一脸血等死的孟季。如果说,子郡城外,侍女曲说孟季是特地来找他的,不过一面之词。那么这次呢?
所有人告诉他,这些贵女都是一样,不过喜欢他的皮肉,真要涉及前途,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本该嫁给他的孟季,却被季氏定给太子梁棠,就是最直观的例子。
可是她这么喜欢他。
这个本该是他妻子的女孩,也同样喜欢他。她从未喜欢过世上,其他的任何一个男子,只喜欢他。不管他是远去他国的质子,还是被遭打压的庶出王子,她只喜欢他。不顾生死地喜欢。
他原本以为的仲春之约,是孟季对他色相的贪慕,此刻想来当时是对她多恶意?
如果他今日没有回来……
如果他没有回来……
梁樾不能想象。他用力抱紧怀中的温热身体,紧到,他的伤口疼得仿佛重新裂开了一般。
宁纾经过开始的怔忪,就发现自己快被梁樾这个魔鬼抱得快断气了!
他凭什么抱她?!
此刻,两人衣衫尽湿,春衫轻薄,这样贴近,一寸一寸的身体起伏都能体会得到!宁纾刚从药效里出来没多久,浑身软得没有力气,此刻被这样紧紧地箍着,又急又气又羞又恼,赶紧手忙脚乱地挣扎。
梁樾终于放开她,低头认真允诺:“我不会负你。今日仲春,很晚了。鱼水之乐,来日方长。”
宁纾快炸了——她只想他说爱她。他说的是这么鬼?!
她还待解释,再次提诉求,梁樾却向天空放了一个信号,好似流星划过天际。远处吃草的一匹骏马,闻声飞奔过来。
他当先跨上马背,向她伸手:“因为你失踪的事,现在宫里乱成一团。快回去吧。”
宁纾可不干,她都已经跟这个白羽黑蛇,那样了,如果还得不到他的那句话,岂不是,白白遭了轻薄?而且一旦回宫,就要和梁棠成亲,她又如何再见梁樾?若是梁棠要和她行周公之礼怎么办?
梁樾的吻,她至今回想仍是浑身打颤,悔恨不已。又如何能与梁棠再起瓜葛?就算是孟季的身体,可是她宁纾的感觉还是在的,每一寸触碰的记忆还是在的。这种经历,经过一次已经非常糟糕,再来一次,宁纾觉得自己得疯。
“我不回去。”宁纾摇摇头,“我不能跟梁棠成亲。”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就碰上对面来的马队。担心是晋使,宁纾不由害怕起来。
火把一照,竟然是季武子!
“多谢王子相助。”季武子感激不尽,“方才接到王子发出的信号,我们就赶过来了。”
与梁樾寒暄几句,季武子就要带宁纾回宫。
季氏的人众多,宁纾跑不了,只能认命回宫。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每次回头都看得到梁樾站在原地,仿佛他一直在等她回头一般,真是奇怪。
孟季被送回宫的时候,梁姬正在淄台对着妆台上妆。
她将眉毛画的又弯又长,显得眉眼妩媚多情,顾盼间熠熠生辉。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奉,我是不是很美?”
没有人回答。
她记起来了,奉被弟弟,王子樾,逐出王宫,行乞为生了。
她从未见过弟弟这样生气,他一字一顿地质问她,孟季的去向。一声一声地反驳她精心编造的谎言。甚至,命人当场责打寺人奉,惩治他,给她警告。
孟季?那个贪慕色相的蠢女人!
梁姬站起身,对着镜子里顾盼生辉的美人,痴痴地看了又看,抚上自己如玉的脸庞:“多美的人,她不该得到光明么?为什么要让她在地域煎熬?我不过是不想那么屈辱地活着而已,连死都可以,为什么还要被责怪?”
“公主……”侍女胆战心惊地入殿,“王子回来了。”
梁姬猛地转身,见那个清俊的少年,穿过如水的帘幔,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带着野外的寒风,和霜露。
“阿樾。”梁姬公主试探地关心:“孟季她,还好吧?”
梁樾闻言,深深看进梁姬的眼底:“姐姐觉得呢?”
说话的语气带着冷淡和疏离,甚至比出宫之前,还要凉。阿樾的脸上没了焦急愤怒,甚至还有一丝迷茫,可看着,梁姬莫名有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她与弟弟从小相依为命,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阿樾……你怎么了?”
梁樾垂眸,他新换上的衣衫,掩盖了一身的伤,可难看的脸色,姐姐都没有看出端倪。
他抚了抚胸口,似乎被孟季包扎的触感还在,方才在南郊滋生的浓烈情绪,却使得脸上的迷茫之色越发明显了。
那种失而复得,欣喜若狂,当时满满堵着心窝的,此刻却空落落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他自来厌恶那些贵女们的追逐目光,若非境遇所限,他甚至都想一一剜去她们恶心的眼珠。对孟季,曾经同样也是。可是,自子郡城外,季氏封地之后,他就不想对她那么做了。今日他,被她亲了,却丝毫不觉恶心,反倒激起了无限的□□……他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那间亭子里的媚药未散?是因为她喊他表哥?
他记得清清楚楚,孟季在泮宫外约他仲春之会时,也是娇滴滴喊他一声表哥。可是彼时,他只觉得荒唐,可笑。他一个贱婢所出,何时得到过这些公主之后的贵女一声“表哥”?
可是,今日,他却因为这一吻,这一声,失控了。他主动与她口舌纠缠,与她身体相贴……他这是怎么了?
孟季喜欢他,他知道。那么他呢?这是喜欢孟季么?
什么是喜欢呢?
“没什么。姐姐喜欢大谏州吁么?”梁樾问。
梁姬见弟弟终还是关心她的,终于略略安了心:“喜欢。他是个宽厚的人,不会轻易发火,待人很和善。如果和他生活在一起,不必担忧很多事情。”
梁樾静静地听,反问:“只是这样吗?”
梁姬自然点头。
“那么姐姐,会因为大谏危险,不顾生死,去见他吗?会因为他的一点消息,不辨真伪,只为与他相会吗?”
听到这里,梁姬目光渐冷,说来说去,为得还是孟季。她暗恨丛生,心绪烦乱。若说在此之前,因为她玉石俱焚地谋害孟季,被弟弟责怪,更多的是担心事迹败露,被伯宗再次纠缠。那么现在,弟弟的反常、怪异行为,更令她触目惊心。
“为姐姐容貌所迷的权贵不在少数,他们为了博姐姐一笑,争斗不休,曾也发生过生死之事。这些□□熏心的人眼里,有时候生死不那么重要。”
梁樾唇角不由微微翘起,□□熏心?可是她只喜欢他一个人,她从未经历过任何男人。
梁姬眼见他的表情微微的变化,有些慌,她不由扯了扯他的衣袖:“孟季她是太子妇。如今与晋使又有了首尾。天底下好女子多的是,你不要因为婚约的事,娘亲的事,对她有什么想法。”
“孟季没有。她和梁棠,和晋使,什么都没有过。”梁樾攥住了梁姬的手:“姐姐,我这一生,拥有的不多,想要的也不多。甚至,从未设想过未来。只希望母亲安康,姐姐幸福。可是母亲、姐姐俱因为我蒙遭大难……”
“你别说了……”梁姬的心里堵得慌,耳边响起大殿里的漏刻,滴水的声音,一点一点,仿佛滴在她的心上,然后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但是梁樾仍旧深深地看着她:“如今连妻子也要拱手让人……”
梁姬陡然间心中骇然,她捉住弟弟的手,颤着唇,盯着他的脸:“你要做什么?!”